《源氏物语之末摘花传》万籁无因

34、无常之恨

　　且说东坂君对小姐，一向是不如何亲近的。夫妻二人成亲五六年，东坂君对她的态度愈发疏离，他虽然敬重小姐，却从未对她敞开过心扉。

　　他心里记挂着那个隐秘的女子，就住在离他不过十几里的地方，他虽然未曾去见过那个女子，但在心中一直挂念着她。

　　那个女子的身份虽不及小姐，但品貌才艺都很出众，东坂君对她的爱情，说是一往情深，也丝毫不为过。

　　他们曾经许下誓言，两人生生世世结为夫妻，却不想飞来横祸，东坂君因捕猎而双目失明，于是仕途终绝。那个女子呢，从此对他避之如蛇蝎，做了另一个高官的妾室，终于被正夫人逼走，沦落到山野乡间。

　　东坂君常常回忆往事，对这个女子已无太多怨恨。他不敢奢望二人能够再续前缘，只因他已经娶了为他生儿育女的小姐。然而东他始终放不下过去，时时思念那个女子，对小姐时常莫名其妙的冷淡，常常令小姐感到伤怀。

　　一日，正值初春，枝头的樱花初绽，冬日积在庭中的雪，正在慢慢消逝。小股的雪水，汇聚成流，往低处流去，庭中风物之美，如同画中景色。

　　远方的高山，山峰一片雪白，柔风和煦，初阳照在身上，并不觉得寒冷。

　　今日小姐穿着红色的外衫，里面是淡绿色的内衫，下身穿着棠棣色的印着繁纹的下裙。她乌黑浓密的头发已经曳地，用一根棠棣色的绿花底纹的带子随意束着，样子非常随意。她独坐在廊道，眺望庭中的景致。

　　这些年，她实在有了极大的长进，可见她终于继承了一点王妃的气度从容，以及优雅高贵之姿。她虽然仍然貌寝丑陋，然而貌寝并不是她最引人注意的特点。这些年她深研佛经，周身态度和蔼可亲，令人见之孺慕。

　　男公子荻光正在庭中蹒跚学步，侍从悉心照顾他。荻光公子长得非常可爱，口角眉梢都很艳丽，见过他的人，都觉得这个人未来前途无量。红叶荻在侍从怀中睡眠，她如今已经一岁了，样子非常可爱。

　　府中的侍女，各有所司，侍从统领她们，将王府上下事宜处理得井井有条，连命妇都常常夸赞小姐，可见这个人确实有所进步。

　　东坂君一早便离开了府，小姐非常担心他的安危。她仍然不能忘记成亲前东坂君来拜访她的那场风雪，那次他的马车陷进雪里，真是万分艰险。小姐万望东坂君平安，每次他离家后，都会到香案前为他祝祷。

　　府外有童子送来书信，小姐拆开信，这封信是用淡黄色陆奥纸书写成的，系在一枝美丽的樱花枝上，她不知这封信是谁送来的，这笔迹如此熟悉，她还未仔细看，心中就惊慌起来。

　　她想到：“这笔迹分明是男子写的，除了那个佐藤君，不会有别人了！”她竭力镇定下来。

　　送来信件的侍女正是小君，她说道：“这封信是一个童子送来的，让转交给常陆府的小姐，我心想红叶荻女公子年纪尚小，所以将信送到夫人这里。”

　　小君见女主人略显慌乱的样子，想起刚才送信来的童子面容熟悉，她心下便觉得有些奇怪。

　　小姐现在已经是东坂君的夫人了，她听完侍女的话，再匆匆看了一眼书信的内容，便知这封信确实是佐藤君送来的。

　　一别近六年，小姐日日夜夜担心从前和佐藤君的事被拆穿，她担心东坂君会因此与她生出隔阂。佐藤君离开京城这几年，她时有隐忧，如今终于来临了。

　　佐藤君在信上透露他想与小姐再续前缘，想来他并不知道她与东坂君成亲的事，这个人的言辞还是一如既往的倨傲，小姐心中很厌烦。

　　她心想：“从前我深恐与这个人那段荒唐的往事被揭露，如今已经避无可避，我只能严词拒绝他，他是个忠厚的长者，想来会体谅我的心情！”

　　小姐并未与侍从和大目商量，她担心佐藤君再次送信，会引起府中诸人的口舌。从前府中的仆从，对她与佐藤君的往事闭口不言，大家都怕这件事被东坂君和命妇知道，如今府中招募了许多新来的仆从，她们与小姐不一定齐心，因此她谨慎万分，深恐留下半点把柄。

　　她照旧用珍贵的淡红色陆奥纸回信，她的笔迹如今异常优美，不可同日而语，佐藤君见状定会吃惊。

　　小姐于是故意写出平凡的字，回信道：“自从六年前与君相别，我便斩断情丝，一心皈依佛门。但世事自有定数，常陆府逐渐败落下去，一个仕途不顺的公子向我求爱，我便答应了。如今我已育有一子一女，实在无法与您再有瓜葛，希望您能体谅我的心情，不要再寄来书信了！

　　前尘之事已忘却，
　　我身多舛命多桀！”

　　她的话有些无情，但料想佐藤君不会见怪，毕竟当初的事情，其错全在佐藤君，她实在无辜。

　　小姐写完信，便吩咐小君去庭中随意折一枝松树枝，将回信系在上面，看上去颇为雅致。她吩咐小君道：“你且把这封回信交给送信的人，以后如果再送来不明来历的书信，你都悄悄拿给我，不要太引人注目。”

　　小君听完，心中更是疑窦丛生。她谨记小姐的话，将回信交给送信的童子，那个童子神态很倨傲，让小君想起来几年前那个佐藤君。

　　小君心想：“难道送信之人是那个佐藤君吗？”她之后将这件事，悄悄告诉给当年为小姐攀折梅花的童子卫将，她与卫将两人早已暗通款曲。

　　佐藤君收到回信，读到小姐已经成亲时，自然是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面容难看、孤苦无依的小姐，竟然有人会娶她。

　　他感概万分，小姐已育有一子一女，可见一别六年，发生了太多无常之事。

　　他深知从前对小姐做下的错事无可弥补，得知小姐如今已经嫁为人妇，于是想要再次成为小姐保护人的想法，便从此作罢。

　　佐藤君如今身处高位，他对小姐本就没有爱情，然而余生苦短，近江姬无法死而复生，他打算找几个低阶官家的女儿做妾室，以慰藉丧妻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