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极一时》猫自在i

4、第4章

　　路晓选择了北京的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路晓的爸爸妈妈是地道的农村人，爸爸小学毕业，妈妈只读过夜校，两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文盲”养出了一个镇上的理科状元，全家都笑逐颜开。上什么大学，选什么专业，路晓的爸爸妈妈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只跟路晓说：“你想学什么就学什么，这么些年，爸爸妈妈只是给了你煎饼咸菜，这些成绩都是你自己的。”路晓思来想去好几天，最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其实在拿到成绩的那一刻，路晓的心里就有了想法，他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害怕，他一直都是理科生，因为老师们都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路晓自己也无所谓喜不喜欢，选择了就学好，学好了以后就能找到好工作。但是现在，他第一次心跳加速，有一股自己也控制不了的冲动，想挣脱一下自己人生的边界，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两年后。
　　开学就是大三的路晓，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说，当然这都是尹童一的手笔。这两年，路晓一直在《有间杂志》上保持每周一更的频率，收获了一批忠实的书粉。这本小说，是路晓自己在保持正常的更新之余利用闲杂的时间写的，取名《鲸落》。在自然界，每当一头鲸死亡坠入深海，它的尸体可以形成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供栖息在上的无脊椎生物生活几十年甚至百年，科学家们为这个现象起了一个凄美的名字，叫鲸落。路晓第一次见到这两个字，就想起了自己的家乡，那个每天傍晚六点就固定有炊烟升起的村庄，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和那个村庄里的每一个人。他们勤劳但是贫穷，善良却又迂腐，已经被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远远抛弃，就像是一头日间垂暮时日无多的蓝鲸，马上就要消失在波涛汹涌的海洋里。但是它却一直在养育着自己，哪怕自己已经远离故土。
　　“你想啥呢？”路晓正在食堂对着一碗面条发呆，头就被狠狠的打了一下，吴林端着一碗糁汤干脆利落的坐在了路晓的对面。路晓是上了大学以后才知道世界上原来还有这种食物，而这种混合了鸡蛋、姜末、香菜和肉丝的奇奇怪怪的汤，是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傻逼室友的最爱。“没想啥，我的书交付出版了，就等刊印了。”“卧槽那还不好，你说你整天神神叨叨的，这个时候就应该出去喝酒唱K庆祝一波，等着哈，我马上约兄弟们。”说着吴林就掏出手机在宿舍群里吆喝起来，路晓笑着摇摇头。
　　自己宿舍的这群兄弟们来自天南地北，只有自己是从理科蹦到文科专业的，也许都是文人的缘故，大家兴趣相差无几，往往能为一个话题争论的面红耳赤，吵完再就着花生米喝酒，酣畅淋漓，有点书生意气指点江山的意味。在这所全国顶尖的大学里，学着顶尖的专业，遇到这样一群人，路晓觉得自己当初选择的路是正确的。
　　“吴林，你知道吗？我这次暑假回家，村里的老房子都已经被拆了，路也改了道，还架了桥，听说是要在山下修一个水库，把我家建成库区。”路晓“哧溜哧溜”吃着面，吴林没有听出路晓的语气，但是吴林看过《鲸落》，知道路晓心里的那头鲸马上就要沉入海底了。吴林家就在北京，他不知道乡村是什么意思，也不懂在异乡漂泊的感受，但是他感受到了路晓的难受，这本书一出，路晓记忆里的乡村就再也没有延伸了。“别乱想了boy，晚上一起喝花酒去啊！”吴林朝路晓挤眉弄眼，路晓没忍住，喷了吴林一身面条。
　　晚上，路晓和宿舍里的其他五个人去了学校旁边的小吃街，撸完串喝完酒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宿舍门已经关了，几个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准备在外通宵，先去唱歌，困了就去网吧睡一夜，从半夜十二点到第二天早晨七点只需要10块钱。大家一群人塞在包间里，疯狂的唱《一剪梅》、《小苹果》，扭来扭去丑态百出，笑的路晓前仰后合。路晓的手机屏亮了起来，是爸爸电话，凌晨一点，这个时候能有什么事儿？路晓心里咯噔一下，走出包间在巷子口接电话。电话那头传过爸爸沙哑疲惫的声音：“路晓，你妈妈今天下午自杀了，送进医院抢救，已经救回来了。刚刚救回来才敢跟你说。”路晓确定了一下：“救回来了是吧？”等电话那头传来肯定的答案，路晓挂了电话，返回了包间。
　　没有人察觉到路晓的异样，大家还沉浸在午夜的狂欢里，路晓坐回角落的沙发，静静地看着这群兄弟们装疯卖傻，心里竟然奇异的没有什么感觉。路晓有点诧异自己的平静，为什么自己的心里没有感觉？歌声停止，他冷静的迎上吴林的目光，甚至还微微一笑，然后跟着兄弟们走出包间，进到隔壁的网吧，一人选一个机位，东倒西歪的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晓从昏暗的灯光里醒来，周围都是均匀的呼吸声，偶尔能听到彻夜通宵的网瘾患者传来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机房里弥漫着二手烟的味道，路晓躺在椅子上没有动，斜斜眼就能看到旁边的吴林缩在椅子上皱着眉头沉睡，看来睡的并不舒服。路晓打开手机，凌晨四点，看到通讯录爸爸呼入的电话，确认了自己接到的消息。路晓忽然感觉到窒息，心脏酷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抱成一团，他感觉到有泪水啪嗒啪嗒的落在椅子的劣质皮革上，隐匿在键盘的声音中。他不敢哭出声，会吵醒所有人。路晓急促的没有声音的抽泣，面容狰狞成一团，他感到自己胃疼想吐，一头冲进厕所，才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双眼红肿嘴唇出血，像个厉鬼。
　　路晓头脑昏沉的走出厕所，吴林正等在厕所外面。路晓迎头撞上吴林，先是一怔，随后凄厉一笑：“吵醒你了。”吴林摆摆手，“没有，我也睡不着。”递给路晓一根烟。路晓没抽过烟，也没见吴林抽过，抬头看看吴林，吴林笑：“刚从前台买的。”路晓接过烟，跟着吴林走出网吧，蹲在巷口，一人一根劣质烟吞云吐雾，吴林真的不会抽烟，被呛的鼻涕眼泪直流，路晓无师自通，却跟吴林一样泪流满面。凌晨四点的小吃街，破落的巷口甚至没有路灯在亮，九月底的北方还不到深秋，路晓看着在烟头的光里一明一暗的吴林的脸，把头靠在吴林的肩膀上号啕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