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ova1 岁寒决战 ...
-
大雪封天。
二十一世纪的江苏从来没有这么大的雪,但这里不是江苏,也不是二十一世纪。
冰风像滔天的巨浪在卷刮,下的不是雪而是六角星形的冰块,打得人发痛,茫茫天地间,除了白色,还是白色。包括风雪中的来人。
让铁杆粉丝兼旧年好友的反贼领袖在冰天雪地等了一个时辰后,林白雪一袭白衣飘然而至。
鞠无忧倔强地抬起扎着小小发髻的头,眼里按耐不住的疯狂和欣喜。
拔剑。
林白雪微笑着,没有动。
“决斗不先讲些什么,可会被看成乡野村夫哦”
她开口,平常的语气,说不上温柔或戏谑,声音仿佛被冻住而齐齐掉落地上。
第一个逆鳞。
少女的脸泛起愤怒的红晕。
“生死!”鞠无忧几乎是瞬间喊出了这个词,同时一个箭步冲上前来。
当——
“决不得生死”,林白雪突然以几乎不可见的速度出剑“你我皆受命之人,互相残杀是明令禁止,尽管你现在身份是一个反贼,仍然享有芳菲录的保护”
第二个逆鳞。
“还是说”她横剑于眼前格挡,几乎要触到睫毛。“你要彻底放弃吗抛弃尊贵的神位,为了争夺凡间可笑的名次还是为了跟一个疯子的约定明明局势已经不可能逆转”
第三个逆鳞。
反贼领袖顿住了,脸上蒙上一层阴鸷的黑影。
那年洛阳也是一个下着雪的冬天。
披散着粗糙长发的青年踏出学宫考场大门,一路唱着狂傲的歌谣,在一丛零落的白菊面前驻足。
他和她并肩坐下,他搂着花枝叹气,起初是吐苦水——这种事她百年来见得多了,后来就变成哭诉,以至于痛骂起来,从考官到世人到朝廷到老君,甚至盘古大神都骂了一通,骂他开拓的世界不够公平。
末了,他又试图把几片掉落的,萎缩的小小花瓣重新安回花上,但是理所当然地失败,他似乎想用口水粘上,想了一想,咬破食指,用血把细长的白色花瓣粘了回去,又在墙上按到血止住为止,留下一个纹章般的血印。
他走之前,挥动刚才考试的笔在血印上方留下了一首诗:
他年我若为青帝,
报与桃花一处开!
以上便是两人平常的相遇,但当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段平凡的相遇会震动乃至颠覆整个大唐王朝。
鞠无忧觉得青年很有趣,所以喜欢他,觉得他很可怜,所以同情他,觉得他很弱小,所以帮助他,觉得他弱小中透着疯狂和强大,能成大事的强大,所以委身于他。
化形。
倾诉。
舞剑。
赋诗。
聚众。
出征。
第二年秋天九月初八,如另一首更加著名的诗所言,他们踏进了长安城,这次不是以落魄考生和沉睡地仙的身份,而是起义者,征服者。
牡丹皇帝仓皇西逃,满城尽带黄金甲。
实际残酷的时期在两人共同所描摹幻想的蒙蔽下简直发着粉色的光。
直到狼虎谷那个黑暗的午后,她看到了他的尸体。
幻想破灭了。
“不!——”
“不许你说他是疯子!”鞠无忧反手撤格,一连刺出四剑:“只有你不行!”
主帅身死,大势已去,被迫撤出长安,当年颐指气使叱咤风云,现在皇帝马上就要还都了,就跟去四川度假回来一样简单,鞠无忧阻止不了皇帝还都,她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刺杀皇帝,可是刺杀她就能拿到天下了吗失去了伙伴,失去了军队,失去了梦想,这样的她纵有万夫不当之勇,又能做些什么?
曾经被赶出去的人都要回来了,根本没问她也不需要问她同不同意。
要像傻瓜一样冲向御驾然后死在侍卫刀下吗
要在犯下这种大罪后转头腆着脸向着神位寻求宽恕吗
要缴械投降吗向谁投降呢?
不,既然事已至此,她还是要战!
反正没有人在意她,抓到就是简单地砍头罢了。她说到底连起义军的一员都不算,连长安的居民都不算,连大唐的百姓都不算。
这就是隐逸之极致了吧,没人把她当作威胁,没人主动与她交战。千年来她就是一直活在世俗的角落里,假装没有人理自己是因为自己清高,不敢接触他人,害怕发现真的是自己不重要罢了。
曾经只有那个青年发现了她,发现了她的孤独和梦想,不仅同情,还为她流血,为她愤怒,为她征战。
现在青年死了,只有眼前这个女人还记得她,愿战便陪她战,愿死便劝说她生。
现在不战,今后又向何处战呢?
“…事到如今,你还是要死战吗”林白雪的声音仍然冰冷。
“现在不战,何时更战!”
她歇斯底里地叫喊,剑势愈发凌厉起来。
林白雪后跳着一一挡下。
如此后退了二十六步,接连挡下了七十二剑。
鞠无忧一击扑空,单手撑地,气恼地回头:“你根本没有认真!”她咬着牙摘下了铁束发,头上冒出淡淡的白气,反手抚剑割破手指,将血抹在剑镡繁复的菊花图案上。
林白雪一顿,默默地拉开弓步,立剑于胸前。
鞠无忧紧接着就冲了过来,速度比之前快上十倍,发辫散开,眼睛通红。
“呀——!”
时间好像静止了,逆着朦胧的阳光,林白雪呆站在雪里,只看到漫天的光——阳光,雪光,和剑光,不是剑,而是四十九条闪电交融在一起。
像一朵盛开的白菊。
她毅然,瞳孔收缩成缝,在花瓣中舞动起来。
当当当当…
四十九剑在七个不同的落点落点化作连续响起的六声“当”和一声——
“吱”
金属互相咬啮的声音。
林白雪舔了一下嘴角震出的血迹,发力架剑。两把剑咬在一起,一把垂直嵌进了另一把的剑刃,本该是最坚固的部分。
“呀!——”
鞠无忧二次发力前冲,天下人趋之若鹜的名剑“寒天”断成两截,剑尖“唰”地一声插进雪地里,林白雪再次后跳,以半截断剑指向对方。
“呵哈哈哈哈!还没结束!”鞠无忧转身,擦拭比林白雪更多的血,再次冲锋。
林白雪略微微皱眉,轻轻摇头,而后微笑,迎上前猛一个竖格。
这次格挡用了之前五倍的力量。反手挥出一剑击退鞠无忧则用了十倍。
没有理会鞠无忧惊愕的目光,她扔下断剑,摇晃着走向来时乘的雪橇,从里面拔出长柄雪舵。
那并不是专门用来转弯时平衡的雪面舵,只是一柄甚至略微弯曲的木棍。
或者一把剑。
许多年后,以偏执著称的鞠无忧才会知晓,自己并不必背负太多挫败感:且不说特意选在北地最冷的一个暴风雪天决斗,也不说几句言语挑拨就让她上头失控,林白雪并不是随手抓握皆是宝剑的神,那天她拔出的第二把剑,并不是用来滑雪的木棍,也不是粗糙的木剑,而是取材自她本体的木料造成,可谓她的本命武器。
一把仙梅木的剑。
林白雪合眼又睁开,她的瞳孔熠熠发光,眼睛变成瑰丽的红色。
木剑在修长的手中翻转,放入并不存在的鞘中又拔出。
轮舞。
踏步。
进攻。
天地噤声。
鞠无忧只觉得一阵白色的狂飙刮过,目不可见,她下意识地挥剑——
架住了一条瀑布或者大江。
飞流直下三千尺。
天门中断楚江开。
剑势一泻千里如滔天洪水,剑光锋芒耀眼如贯天白虹,剑气萧瑟肃杀如千军万马,剑意透骨彻寒如八荒冰封。
那便是大周天下第一剑客,陆地神仙林白雪的剑,一根木棍虽然无锋刃,在她手里却是太过凌厉的东西。一剑又一剑轮流击下,有如旋转的五瓣梅花。
鞠无忧的骨头都颤抖起来,她好像不是在比剑,是在试图停住一座飞转的水车。
二。
三。
四。
凶剑白愁没有断裂,它旋转着飞了出去,画出凄凉的弧线,坠下寒天,插在倒地的主人身边。
鞠无忧躺在无垠的白雪中睁大了双眼,眸子颤抖。白愁就插在她的脸左边。
第五剑停在她的咽喉。
越过黑棕色的木棍,视线停在林白雪的脸上,眼里浓郁的红色渐渐褪去,微笑着的俏丽脸庞在鞠无忧看来充满了讥讽。
血剑技开启后本就失去了大半力量,情绪失控下的血魔状态又加剧了血剑带来的侵蚀。在零下三十四度的冰天雪地中,作为人和花的双重意义都使她的体力高速且高加速度地衰减,那滔天四剑又彻底震毁了她三分之一的经脉,她大口地吐血,脸色惨白。
但是血之菊没有这么容易死亡,更不会摧折,即使体内没有了热血。
鞠无忧血丝密布的眼里突然清澈。
“生死!”她发出带着血腥气的怒喊,突然把白愁一拔就跳起来,林白雪眉头一挑,反手挥剑。两人再度拉开架势。
茫茫天地间一时万籁都寂了,
尽是铮铮交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