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名分已定 ...


  •   小王爷师父临走之际教了他一套剑法。是脱胎于方石擂台上舞过一遍的八俘剑,却又远远不止。笑月知晓回到阮府以后,也不能再陪朱其原演武,故而冥思苦想,终于编出了十五剑式,又花了三天让他一一记下。

      “法即定式,看破不说破。我接下来有事要办,以后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所以为你整理了这十五式剑式。你就先照着学,这十五式招招皆可接连,每一接都是一个新的变化,如此穷化有……有……”笑月头痛,一下子算不出来。

      朱其原“嘶”地抽气:“有一百零五种变化!”

      笑月抚掌赞叹:“不错,就是这样。反正你慢慢练,正着来几遍,反着也能来几遍。若能将这十五招的种种变化在三刻钟内顺下来,就算可以了。然后和钱程练一练,等你能打个平手下来,便算是融会贯通,到时我再来教你后面的。”

      “平手?”朱其原瞪大眼睛。钱程可是他父亲从皇宫带出来的大内供奉,虽名声不显,但到江湖上起码也是一流的高手,打成平手,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而钱程看完这十五式的演练,却心潮澎湃,当即道:“先生真是神仙般的人物,剑道奥妙□□在其中,世子习之,不出五年剑道大成,不弱于江湖一流高手。”

      朱其原张口结舌:“一流高手?”

      钱程艳羡不已,“江湖中剑法变化最多的,是全真创派祖师的全真剑法,为天下第一部剑道总纲。七剑七式共七七四十九式,总共也不过八十六变。其次是碧玉山庄的八俘剑,八招共六十四变,其中又不乏重复前人的,新变者不过十,十中可称得精妙二字的不过区区其四罢了。但饶是如此,已可称为一绝,而先生这一十五式……”

      他摇着头不知该如何给予评价,最后只能感慨到:“当年岳争出道,掀起天下软剑之风,轰轰烈烈。姑娘这十五式传出去,只怕又有一百年是学剑的。只是可惜,直到岳争死后三十年后,才知道原来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岳争,也不是每一把剑都能做岳争手里的碧水银霄。”

      天才者,或十年一出,或百年一出,或旷世不遇也。然偶会逢一,天下尽慕,百代趋之。钱程胸膛一热,仿佛亲眼见证了江湖下一个传奇的诞生。

      朱其原手抚木剑,忽而生出茫然之感,那一流高手、仗剑天下的梦近在眼前,但为何心里反而空落落的。

      ……
      “原儿,你以后要做什么?”
      小其原眼睛亮晶晶:“我做一个侠客。”

      “做侠客干什么?”
      “我要除暴安民,救济苍生,做一个大英雄、大豪杰!”
      “哈哈哈,好好好,济世安民,济世安民……原儿真是个好孩子。”
      ……

      “朱其原!”笑月忽然灵光乍现。

      朱其原从回忆里抽出,不明所以望过去。只见笑月一字一句道:“我走以后,你不许来找我。就算遇到我也要当做不认识我,不许过问我的任何事,而且永远不许让任何人知道你师父的名字。”

      朱其原一愣,不解:“这是什么道理?”

      笑月不管,斩钉截铁地说:“没有道理,但你若不听,便是欺师灭祖。”

      “……”

      就不该教你读书!以前还只是忤逆不孝,现在是欺师灭祖了。但一个“师”字压下来,朱其原也无计可施,只好无奈道:“好,我答应你。”

      笑月满意地笑了笑,随即犹豫着抬起手,顺了顺徒弟头顶乌云似的发,眷恋与不舍溢满心田,甚至夹着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怅惘。也许这就是师徒吧,她想,就像她和母亲一般,是无法割舍亲近与牵绊。更何况,他们才刚刚历经生死劫难……

      想到那一夜朱其原不顾生死,驭银河飞舟来,笑月就不由软下心肠。从来没有一个人与她这般亲密过,半年来几乎朝夕相对、言谈无忌;也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好过,奋不顾身地来救她。酥麻之感一下涌上她的天灵盖骨,打了个激灵,压下心头那莫名的感觉,笑月给出最后的临别赠语:

      “以后你好好练功,千万不要辜负了为师的期望。”

      朱其原哑然失笑,心道:“明明岁数差不多大,偏偏装的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不过欺负我当时年少无知……”
      只是抬起头那一瞬间,四目相对间,别有幽愁暗恨生。

      ——原来是真的要分别了。

      朱其原忽的背过身去,涩然开口,似气似怨:“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才养了半个月不到……罢罢罢,要走就走好了。”

      猝不及防,他扬手往后掷出一个剔透玉瓶。笑月眼明手快地接住,轻轻一嗅竟有一股浓浓药香袭来,瓶上尤带余温,握在她掌心,熨帖她前路渺茫的惶恐,却又有愁思乍起。
      只是她不懂,朱其原也不懂,到分别也不懂。

      “这是宫中的疗伤圣药,每日涂抹按摩,说不定会好得快一些。”朱其原的声音低低响起,“还有……”

      钱程捧出一方宝匣,解开搭扣,露出躺在里头的一斛随珠。这些随珠大大小小,最宽的有拳头大,最小的也要三指宽大,多呈蓝绿二色,莹莹剔透。

      “这是?”

      “是随珠。”朱其原一顿,“就是夜明珠,昼弱夜明,仿如烛火。有了它,夜里你就不会看不见了,。”

      笑月握紧药瓶,咬着唇瓣。钱程正准备收起匣子交给她,笑月却忽然道:“我只要一颗就好了。”

      她迅疾地从里面拿了一颗,盈盈一握冰润如玉,笑月将珠子攒在手心,憋了半天也憋不住一句话。最后只能狠下心来后退两步,足间轻点,休迅飞凫,一过墙头,霎时间就不见了踪影。

      朱其原不敢回头,良久才闷声问:“她真的走了吗?”

      “世子,先生已经走了。”

      朱其原心头怅惘,却分不清是因为什么。笑月是师父吗?但她明明那么笨拙,连字都认不全,除了武功什么都要他教起来,他难以对她生出纯粹的、如师如父般的孺慕。但她又是如此不同的,武道之上,达者为师,朱其原无法不生敬慕。

      虽没听她说起过往来历,但从只言片语也可推出身世,庵堂出身,日担水过山,虽磨出一身功夫,却也难免让人生出怜惜。朱其原敬慕她,为她风采所折,却又忍不住对她的怜惜回护,甚至因她的身世而愈敬其品格。

      笑月的出现颠覆、重塑了他所有对武林高手的认知,但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她的一举一动一剑一式,都清新俊逸、翩然若神,让他心驰神往。她什么都不懂,却能谦恭克顺、深藏若虚,存好学之心,有林下之风……

      越相处越觉她之可爱,也越发后悔初见时对她的误解。笑月是一块璞玉,正视之色白,侧视之则碧,他见到了她的碧玉之质。

      遇袭那夜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黑夜里奔走,朱其原已经记不得了。只是当月光下找到她、确定她无虞的那一瞬间,才总算定下心来。

      而那一双眼睛也始终在他梦中徘徊,只是还没等朱其原想清楚是怎么回事、该怎么办,她却离开了……

      “世子。”

      朱其原拉回思绪,“什、什么?”

      钱程指了指桌案上,朱其原低头一看,才发现笑月走后这么久,他居然还没习惯,不自觉又发起呆,以至于笔悬太久,墨在洁白的纸上晕成一块黑斑。抬眼书房另一端空置的床凳入目,朱其原轻轻叹了口气,坐不定,干脆就不坐了。

      他起身,“算了,不练了,出去走走。”

      钱程松一口气,快步跟了上去。月先生这一走,才让他觉出其在小王爷心中的地位,而也是这一走,竟仿似将小王爷无忧无愁的少年天性也一并抽走了。世子一下沉稳起来,连王爷王妃都觉得不可思议地紧,但谁又能知道这群十六七岁的孩子每天心里头在想什么呢?只怕世子自己还未意识到这变化哩!

      他怎知,对朱其原来说,那种莽撞的心动,像被急风吹起的蒲公英,它来得太急太凶,却又轻忽无意。名分已定,朱其原根本不曾、也不会真正生出暧昧的心思。笑月的离开,令这一切戛然而止,小王爷不必再去劳神细想,他只知道一件事。

      ——他永远记住了笑月。

      而真正令朱其原沉默的,是他内心深处对于未来的迷茫。就像幼时听的传奇故事一般,高人从天而降,授他绝世武功。通天之路就在眼前,但朱其原却忽然不敢走上去了。

      他与笑月在武道上的天赋尤如萤火皓月,难道他要穷尽毕生,去做一颗月夜中的星吗?朱其原不甘心、不愿意,他觉得自己不止于此。

      钱程因笑月的武功,对她奉若神明,让朱其原第一次体悟到真的存在这样敬慕,源于己身,而超脱身份与地位。

      笑月有武道,他又有什么?

      他要的究竟是什么呢……是快意恩仇、仗剑天涯的江湖世界吗?不,笑月才是为江湖、为武道而生的人,见过她,朱其原做了十六年的梦忽然醒了。江湖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简单,侠在江湖,惩强扶弱是江湖,武道求索也是江湖。

      他不像笑月那样有绝顶的武道天赋,甚至连钱程也比不过,钱程有一颗纯粹的尚武之心。他或许有侠心,却没有“侠”用。朱其原不得不承认,他所梦寐以求的“侠”路似乎并不在这他以为的江湖里。

      ……

      而正在朱其原苦死志向时,顺天府却被一桩奇谈妙闻给吸引去了视线。各大酒楼人声鼎沸,又有奇谈妙闻可讲,这回甚至不是什么江湖怪谈,而是这顺天府的身边人、身边事。

      ——忠义侯府阮家近日闹出了一桩真假千金的奇案,高墙里院流言四起,街头巷尾更是人尽皆知。

      “……啧,这京城忠义侯府可算是闹了个大笑话,自家的姑娘竟然都能弄错,十六年,整整十六年呐。”

      “这不是传言吗?难道竟是真的?”

      提起话茬的那人哈哈大笑,连连摆手道:“这种事若非真的发生,谁能想得出来一个仆妇竟然胆大包天换了侯府千金呢?况且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你见阮家出来说过一句话吗?”

      “莫非是确有其事吗?”不可置信地。

      未等那人回答,隔壁桌的已忍不住来品评了。

      “嗐,要我说,这真千金认回来还有什么用呢?都十六岁了,再养也养不出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我可听说阮五……哦,就是原来的阮五小姐可是准备和定国公府定亲的,多好的一桩亲事。”

      “难道阮府还要给人白养孩子吗?”前头的人挑了挑眉,“这不知道么,自然就没什么,养也就养了。但既然知道了,难不成还不认自己的孩子吗?不过确实可惜,我也见过那阮五姑娘,娇娇小小一个,也不知受不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要我说,这阮府又何必闹得这样天翻地覆呢?左右也不过多一口饭的事罢了……”

      “诶诶诶,”有人不赞同地摇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阮五……哦那个假千金的祖母,就是换子的元凶,你说阮家怎能咽的下这一口气呢?更何况,这样的先例一开,如何还管得住下人,往后只怕做奴婢的都给主家换孩子去了,不亏啊!”

      众人哈哈大笑,小二提着茶壶来倒水,嗓门敞亮:“客官接着聊,小的给您加些热水。”

      小二花蝴蝶似的穿梭在其中,左一耳朵右一耳朵的就听了个全。
      好家伙,这桩真假千金的奇案,难道还有人不知道吗,春风楼里五桌里便有三桌聚着在讨论这事。

      “一步登天,一步登天啊!这假千金的祖母也是好魄力啊,舍得一身剐,要将送孙女上天去,只可惜终究棋差一招。诶,对了,那真千金又是怎么找到呢?”

      在座诸人面面相觑,有茶客摇头道:“不知。阮府将这真千金瞒得严严实实,到现在连个名字都没透出来,只知道这姑娘是在江南乡下长大的。但你们想啊,但凡家里能过得下去、懂些廉耻的,也不会想出这换别人孩子的勾当。”

      一阵沉默后,方有人叹了一句:“作孽呀!”

      而另一头的茶客们还在兴致勃勃地聊着这真假千金。

      “阮家只怕恨死这仆妇了。”一人道,“只是稚子无辜,这阮五姑娘并不知情啊……”

      另有一人凑过来,“尔等还不知晓呢?阮家现在也是奈何不了她。”

      “此话何解?”

      那人摆手,小声道:“定国公府要保她呗。你们是不知道,这阮五……假千金与定国公的幼子是青梅竹马,二人用情至深啊。我可听说邱家小公子得知此事后,竟然还是想要求娶这假千金。我前几天还看到定国公府的老夫人上门求情,所以说事情还不一定定下来呢。说不准到时候,就是两个一道认下来了。”

      “阮家忍得了?”

      那人挑了挑眉,“有何忍不了,况且认有认的说法,不认有不认的说法,情理两取罢了。假千金受此恩德,毕生都得给他阮家做牛做马。更何况,定国公府与阮家可是世交啊,若是定国公府说和,事情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啊。”

      “只可惜了真千金,”有人道,“何不妨让那真千金嫁去邱家呢?”
      他这话一出,周围霎时一静。

      良久,才有人意味深长地道:“这假千金知根知底,又素有美名,娶回来只是差在面子,而这真千金么……”

      这不是十年也不是六年,而是整整十六年。十六岁了,就算现在找回来阮家也来不及再教她,。至多就是依托着侯府的权势为她找一户人家嫁过去,往后再多加照拂罢了。而一个农女,又能受到什么教育,即便金玉裹其身,也改不了其质。正所谓娶妻当娶贤,试问京中哪户有头有脸的人家愿意娶会媚于权势求娶她呢,而再往下……

      “造孽啊。”

      是造孽,何止造了一家的孽。阮家不太平,定国公府里也不好过。邱鸣跪在堂下不起,其母定国公夫人不忍猝看,以帕遮面。

      老夫人长叹一声:“你跪我又有什么用?我豁出一张老脸上门去说了,但结果你也知道了。阮家不愿意原谅阮金玲,也不会同意她继续姓阮。而刘氏做出这样的事情,必要严正典型,我邱家绝不会与这种人扯上半点关系。”

      邱鸣恳切道:“老祖宗,甜儿是怎样的人您难道还不清楚吗?即便……即便那刘氏罪大恶极,又与甜儿又有什么关系呢?您看着她长大,知道她是怎样的为人,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心悦甜儿,非因她之身份,乃是慕其品行、知她为人,怎忍心为她不知道的事情去苛责她。”

      老夫人亦有不忍,只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我已说过了,要么阮家将阮金玲认下,即便不管不顾,但只要他们有这样的态度,外人非议再多也不过是非议。阮金玲从阮家出嫁,入我邱家,不沾那刘氏半点关系,也算是保全了颜面。但阮家上上下下都齐了心,打定了主意。刘氏不得好死,即使念在旧情,阮金玲也必须离开阮家,离开京城,永世不得回来。”

      邱老夫人狠下心来,“一个犯妇之后,怎能进我邱家大门。我和阮夫人这么多年的交情,你难道真要我去和阮家撕破脸皮,打擂台捧她吗?”

      “母亲息怒。”定国公夫人连忙上前,随即又厉声喝道:“邱儿!还不给你祖母赔罪。”

      邱鸣身形一僵,伏地不起,“求祖母息怒。”

      邱老夫人见他始终不愿意说出那一句话,失望地摆了摆手,“你自己回去想清楚吧。”

      邱鸣只得告退,离开时还能听到母亲正轻轻拍抚着祖母的脊背,“老祖宗,您放宽心,鸣儿一定会想清楚的。他只是……只是太过重情重义,给他一点时间,他会知道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才是好的……”

      金阳就洒在庭间,邱鸣停下步伐,满腔颓郁、愤痛。

      他难道不懂吗?刘氏罪大恶极,金玲即便什么都不知道,但也确确实实平白占阮家小姐的位置十六年。而那一位阮小姐流落乡间十六载,她错过的,是一辈子都弥补不回来的。

      但世人皆有私心,他的私心就是阮金玲,认定了她,就是她。邱鸣知道,如果他这次放手,阮家一定会将金玲送到天涯海角,不得入京,不得显名。为了弥补那位阮小姐,阮金玲必须永远隐匿在黑暗里,直到世人将她遗忘。而他和金玲亦将终身无缘……这让他如何舍得?

      为什么……就不能再晚几天呢?

      倘若三媒六聘过,已定作他邱家妇,他再坚持,或许能多几分胜算,也不必这样被动。

      光一点一点爬上台阶、靴面,邱鸣动了动脚,被这暖意鼓舞着定下心来。真真假假不过是血脉亲疏罢了,他心里知道那个一道长大的阮金玲是真的即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名分已定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