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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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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皮的,你想干什么!?”一个尖利的女声从主屋的方向传来。
“秋娘,你先别生气,听我说,我知道你对含章不满意,我也只是起个念头而已,又没下决定,这不是和你商量嘛。”一个相对温文的声音和和气气地说道。
“念头?你该起这个念头吗!?皮裕彬,我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同意蒋含章那个野种做我儿子的正室,做皮家的未来内主的!不说含章到底是怎么生的,就他那疯疯癫癫的德行,你让元良和他结契?元良还是不是你儿子?有这么坑儿子的亲爹吗!?”
屋中吵的震天响,也没有人去说和劝架,广陵堡的上一辈尊长都已先去,堡中的下人都知道,堡主与夫人吵架时,最好都离远点儿,因为广陵堡的女主人董秋娘不仅脾气大,本事也大,身为女子,兵刃竟是一对铁锤,那一锤下去,修为稍微差点儿的,直接就被她砸得筋断骨折了。
堡主和夫人早年吵架的时候,两人有时忍不住会动手,下人们在旁边,有被殃及池鱼受伤的,可不是天降横祸,倒霉惨了吗。
这些年,堡主的脾气是越发好了,对夫人也越发有耐心,两人少有动手,可下人们躲开的习惯也是养成了。
下人们不敢靠近,不代表其他人不敢,比如堡主和夫人的独子,广陵堡未来的继承人——皮元良,此时正躲在院中一个假山后,扯着脖子往屋里望。
他不敢靠得太近,怕被灵觉敏锐的父母发现了,却也不能离的太远,怕听不清父母在说什么,毕竟现在双亲争吵的话题,关系到他未来要与什么人相伴一生,他真是不想娶他那个疯癫又邋遢的表哥啊……所以哪怕冒着被母亲责骂惩罚的风险,皮元良也要“窃听”一二。
正当皮元良精神紧绷,全部注意都集中在主屋厅堂中时,背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吓得的他差点大叫出声,却被人一把捂住了嘴,他的手反射性地按在腰间宝剑的剑柄上,想要拔剑反击,但眼角余光瞥到“袭击”他的人时,却愣了。
这人……这人是小姨?
皮元良没见过他那个名声很不好的小姨。
听苏姨说,小姨是难产走的。
小时候皮元良还觉得很奇怪。
皮家祖上乃是法朝的督盐官,起家是晚了些,比不得枝繁叶茂、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可到底几百年积累下来,府中不乏擅长育科的医师,也不乏珍稀灵药。母亲虽素来气恨小姨,但皮元良也知道自己娘亲的为人,脾气不好归不好,却最是护短的,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因为一个难产就走。
等到蒋含章近日分化了,皮元良倒是有点明白了。
早就影影绰绰听说小姨早年红杏出墙,背着小姨夫和外面的一个乾元野修有私情,以前只当是闲言碎语,现在却坐实了,小姨难产的原因也不难猜了——一个中庸和乾元结合孕子,孕期没有对方的信香滋养,生产时可不是九死一生嘛。
小姨走后三年,他才出生,他却知道小姨的长相,是因为曾在母亲房中见过一副公输一门特制的巧像画,画中人能动能笑,宛如生人,皮元良只看了一眼就惊呆了。
武道百家,从来不乏貌美之人,本来嘛,武修吸纳天地灵气,易经洗髓,脱胎换骨,气色姿容,本就不是凡人能比,但小姨是一个凡人,还是个资质极差的凡人,一辈子都没有跨入武道最低的一个门槛,可画中人顾盼神采,灵气逼人,偏又生就一派天真娇憨之色,让人见之则心怜魂动,当真倾国倾城也不过如此。
没有修为加持,却能让见惯了美人的武道修士都为之惊艳,只能说天生的样貌实在实在太好了。
母亲也在画中,想来昔年也是姐妹两人一起入画的。
公输一门的巧像,不仅样貌惟妙惟肖,神采性格也与原型人物十分相似。
站在小姨身侧的母亲,被小姨衬得更加暗淡,只能说算是清秀的脸上,略高的颧骨、消瘦的脸颊算是最不好看的部分,没有对比还不觉,却因为身边站了个太过出色的美人,这点儿样貌上的缺点便越发显眼了。
再配上那一派冷淡的表情,相如其人,就差额头上写了“此人性格硬得杠杠的”的字样了。
画中的母亲几乎不怎么动,手按在铁锤的锤柄上,偶尔会把锤子从背后抽出来擦拭,对那个围着她撒娇的妹妹也不怎么搭理,只把画中的小姨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可被气得跑开,没一会儿又像一只不长记性的小狗狗般跑回来,开始了再次围着姐姐卖萌求关注的过程。
这看得皮元良直怀疑,老妈和小姨到底是不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弟啊,不说长相,这性格也差了十万八千里去了。
眼前捂着他嘴的人,有着一张和小姨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只是线条稍微硬朗些,此时在他耳边小声言道:“叫什么叫!不怕被你爹妈发现啊!?我可提醒你,姨父还好说,他脾气好,要是被姨母逮住了,呵呵,等着挨打吧!”
这一开口,皮元良便认出来了,这人是蒋含章啊。
这人是蒋含章!!??
皮元良眼睛都瞪大了。
从小到大,皮元良从来没有觉得蒋含章和小姨长得有一分一毫的相像,他这个表哥,从会走路起就恨不得蜗在自己的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还能听见他在屋里又哭又笑的,有时大叫,有时乒乒乓乓的,又是爆炸又是冒烟,还经常有各种诡异气味传出来。
如果不是苏姨每每硬把人揪出来,强迫着梳洗吃饭,这家伙就算没把自己饿死,也给臭死了。
皮元良几乎就没见过蒋含章不是蓬头垢面时的模样。
可今天蒋含章梳洗得干干净净,以前长得不行的一头乱发,像黑色的竹帘般把整个人裹着,今天收拾得整齐柔顺,收束在头顶挽了个紧实的发髻,露出白得发光的一张小脸蛋来……和小姨好像,所以……也很美。
可再美,那也是蒋含章啊!
皮元良回神了,一把挣开,瞪着人道:“你今天出屋了?还……还弄成这样?”言辞语调有些凶,却没忘压低声音。
蒋含章耸耸肩道:“分化了啊,姨父姨母都要给我议亲了,自然得收拾得像样点儿。”言毕上下打量着皮元良,眼中别有意味,又凑近了一步低声道,“我倒是没想到,元良弟弟你对我倒是挺情深义重的,本是来骂我的,结果一听是凌霄城要欺负我,还懂得护着我。”
蒋含章的气息吹在颈间,属于坤泽的香韵似有似无的扑来,皮元良立刻汗毛倒竖,嗖嗖的往后躲,活像个惨遭调戏的小娘子,哆哆嗦嗦地道:“你你你你发什么神经啊?蒋含章,你分化了好不,有点儿自觉!哪有坤泽这么不知羞,往乾元身边凑这么近的?”
话音未落,却被蒋含章一把拉住,这下子简直要尖叫起来了,只觉得被抓住的地方的皮肤,鸡皮疙瘩都快立起来了。
蒋含章笑嘻嘻道:“我是怕你撞坏了我的隔音罩。”边说着,没拽人的手指了指皮元良身后。
皮元良一转头,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和蒋含章说话的地方已经被一个透明的罩子给笼住了,仔细打量去,那罩子似乎是用两层琉璃做的,伸手敲了敲,皮元良面露惊异,他自觉用力不轻,那琉璃却发出很闷的响声,似乎声音真的被笼住了,没往外传。
“甭敲了,我把两层玻璃之间的空气抽干了,真空里声波振动传不出去,你怎么敲都不会有声音,不然就你刚才又叫又跳的,姨母和姨父会听不见?我这还是初级制品,没加变色装置,等我再完善些,这东西绝对能成为野外搞潜伏的必备工具!……喂,你别敲!别敲了!轻点!”眼见自己说完,皮元良却越敲越来劲儿,还不停了,蒋含章忍不住把皮元良空着的那只手也抓住,阻道,“这东西是能隔音,但物理防护性属性非常差,你别给敲破了!我做一个可是费劲死了。”
皮元良眼中满是好奇,道:“这是你捣鼓出来的?你倒总是喜欢摆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玩意儿有点儿意思,不过能起什么用处啊?我看就只能用来偷听……”似是想到了什么,面露警惕,道,“你本来想偷听什么?我告诉你啊,我说你坏话都是当面说,可没故意背着你的。”
蒋含章斜了他一眼,道:“啰嗦完没有?你不想听姨父姨母到底怎么讨论你我的终身大事了?”
“还说呢!你把声音都隔住了,爹爹妈妈察觉不到咱们偷听,咱们也听不见爹爹妈妈说什么了。”皮元良愤愤道。他当然想听,对于此时的广陵堡小少爷来说,这就是他眼下最最关心的事情了。
蒋含章笑了一笑,拍了拍闹别扭的小孩的肩膀,道:“放心,听不见可以看见啊。”言毕,拨开皮元良,从假石后面探头出来向主屋望去。
皮元良也扑过来,脑袋探在蒋含章旁,张望道:“看?怎么看?说话还能看出来?”
蒋含章盯着董秋娘和皮裕彬两人张张合合的嘴唇,一字一句地复述两人吵架的内容。
“秋娘,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形,你也该清楚,凌霄城的气焰日渐嚣张,今年给各家发了聘书,说是要求娶武道百家的坤修入凌霄城,与其弟子婚配。”皮裕彬道。
只见董秋娘冷笑道:“聘书?他们还真能装模作样!有这样下聘的吗?未曾与对方的家长商议就把聘书递了,不管同不同意都要给人,不给就直接打上门来!河间封家,不过犹豫拖延了几天,就被凌霄城甲卯峰的峰主带领一峰子弟围了三个多月,本来聘书上说只要一个本家的坤修,等封家扛不住低头了,本枝旁支的坤修,一个都留不住,尽给贡了出过去。这叫下聘求娶?分明就是抢人!”
皮裕彬苦笑道:“形势比人强,说起来,封家就是再不堪,咱们还得庆幸,有他们挡在北面,不然就是咱们和凌霄城的地界直接相接了。”
“封家现在也是越发丢人了,早年还自诩什么儒道本家、正统传承,顶着个衍圣公的名头,不知道都衍出了堆什么样的后代子孙来,现在的德行啊,呵。”董秋娘语气中满是不屑。
皮裕彬叹了一口气,道:“凌霄城这是拿封家做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呢。现在他们还有所顾忌,还装模作样的下个聘书,只怕以后,连这层样子都不会装了。”
“凌霄城以为他们是法朝复辟吗?当武道百家都是他们治下的畜民?随意的征发徭役不成?当年法朝视天下武修和凡人百姓如猪如狗,一年三征,武修征尽了征凡人,乾元征尽了征中阳,到后来连中阴中健硕些的妇女都不放过,滥用民力,二世而亡。凌霄城倒是不怕晦气,上赶子学这套取亡之道。”董秋娘道。
“不管他们如何,我广陵堡传至如今,不过四代,代代单传,人丁单薄,这堡里勉强算是个亲族的,还是夫人您这边的,就含章这一个。凌霄城说了,只要未结契的坤修,已经结契的对他们没用,不要。我有让元良和含章亲上加亲的念头,也是不想把含章送出去,一劳永逸,再怎么样也是你外甥……哎,只怪咱们事先没经心,只以为含章肯定是个中庸,没早做打算。”
不说还好,一说此事,董秋娘简直气上加气,一甩掌,把手边的桌子拍得粉碎,怒道:“要不是那个女人不检点,何至如此!母子两个一个德行的废物,除了惹麻烦,简直一无是处!”
皮元良听不见父母说什么,只能通过能读唇语的蒋含章一字一句的复述给自己,当董秋娘辱骂蒋含章母子的言辞被吐出时,皮元良有点尴尬,虽然平时他有样学样,气性上来骂人比这更难听,但此时此刻,对着收拾的干净整齐、不见平素半分疯癫的蒋含章,皮元良就是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董秋娘气得动手拍家具了,皮裕彬却面不改色,显然是很习惯老婆的脾气了,只静静看着她在主屋里来回来去的转悠。
最后,董秋娘停下脚步,对他道:“我看这事儿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凌霄城说是要坤修,含章和他娘一样,资质极差,未曾入道,算不得武道修士。凌霄城地处极北苦寒之地,急需人丁填充,我猜他们要坤修也是为了繁衍人口,希望门中能诞下有更多资质优越的弟子,我们毕竟不和凌霄城接壤,离得这么远,他还能跋山涉水来攻我们广陵堡不成?派个口齿伶俐的,去和凌霄城好好谈谈,含章是不能去的,但有些地方,咱们可以让让……”
……
“好了,说完了。”蒋含章复述到此,收了罩子,要径自走人。
皮元良伸手去拦,道:“什么说完了?还没听出个结果来呢?”
蒋含章忍不住拍了拍皮元良的肩膀,露出一副老爷爷看白痴孙子一样的表情,道:“你还没听明白啊?我说,他们说完了。你自己再听听,后面没说咱们的事情了,再讨论这一季镇海潮礼呢,估计得讨论的一两个时辰,没空说你我的事情。”
“你就这么走了?急这去哪里啊?”皮元良问道。
“去吃饭!我快饿死了!”
蒋含章果断走人,留下皮元良举棋不定,冒着险又听了一会儿,果然如蒋含章所言,双亲探讨都是镇海潮、开闸礼的事情,正想撤,却终于被屋里的董秋娘察觉,怒喝一声:“何人偷听!”一个瞬步迈至假山身后,一把抓起皮元良的耳朵,怒骂道,“好你个小子!不去练功上课,跑这里来耍!”
“娘娘娘!疼疼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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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堡,膳堂。
不比其他阶级分明的家族门派,多是各有自己的房头,有自己的小厨房,为了让家族继承人与堡中家臣、门生、弟子能增加交流、培养感情,初代堡主定下规矩:堡中所有人,不论什么身份,都要在膳堂一起就餐。
能容纳近万人同时间吃饭的地方,自然建得极大,所以广陵堡中最宏伟、宽阔的建筑物,不是其他,就是这饱人肚肠的膳堂。
蒋含章日常宅在自己的院子里,多是苏姨派人送饭。他是堡中闲人,还是堡主夫人那边的亲戚,严格来讲,是即不算广陵堡的主子,也不算家臣、门生、弟子,又有疯癫之名,所以他不守堡里的规矩,也没人说什么。
现在他不疯癫了,或者说不“想”再疯癫了,有了要往“正常人”变化的打算,自然便乖乖来吃饭了,一不留神却忘了,这里会遇到一些他不太愿意碰到的人。
小跑到膳堂门口,只见一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着黑袍的男子,带着一群堡中弟子从膳堂里出来,与他撞了个正着。
蒋含章一下子就僵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