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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失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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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瑞郡王手里,头……头发!”薛海吓得变了调的声音让秦慕朝回过神来。他这才注意到,攀着自己肩膀的肖蒙楚手指缝里,挂着长长的几缕黑发。
那不是一般的几根,是触目惊心的几大绺,头发湿哒哒的粘在肖蒙楚的胳膊上,秦慕朝这才发现,肖蒙楚全身都是冷汗。
那被拉扯下来的头发,发根挂着血丝,秦慕朝心惊胆战地伸手去摸肖蒙楚的头,摸到一手血。显见得,那些头发竟都是刚才肖蒙楚自己硬生生扯下来的。
大股大股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肖蒙楚口中喷涌而出,仿佛他身体里的血液全部要从嘴里流出来。
秦慕朝彻底清醒了,所有的五感都被惊恐占据。只一瞬间,他和肖蒙楚身上就溅满了殷红的鲜血,肖蒙楚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得灰白,整个人面条一样软软地散落在秦慕朝的怀里。
“御医!!御医!!快宣御医!!”
————————现在————————
肖蒙楚睁开眼睛,夏夜山中,不冷不热的微风吹得恰到好处。吹散了他一头冷汗。素云山庄在任何时候入梦,都是他不想再回忆起来的噩梦。
不远处,霍格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山下黑乎乎的小路,全神贯注。
他是天下最好的护卫,是肖蒙楚身边最可靠的人。肖蒙楚梦中带来的惊惧和不安,渐渐消散。
“公子,要什么吗?”霍格听见肖蒙楚起身,立刻迎过来。
“不要,你做你的事,我睡不着了,想在这里吹吹风。”
霍格点点头,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他就是这样,只听从命令,从不问为什么。
肖蒙楚走到山崖边,看着远方山脊线上已经偏西的星空。他立了一会儿,从怀里小心地拿出来一个油纸包,里面有半块桃花饼。他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红糖、桂花伴着面食的香味在口腔里散开。
肖蒙楚深深地吸了口气,暗暗地道:“阿淮……也许不见更好……”
西梁边城以南,某处大河岸边,一堆篝火划破沉寂浓稠的夜色。
秦慕淮坐在河边石头上,仰望天空中无数繁星。今晚没有月亮,银河也格外清晰。河上偶尔吹来的凉风,让他恍惚间仿佛回到大磔山。
八年前,那个疲于奔命的夜晚,那些慌乱、伤痛都记不清了,唯有肖蒙楚挂着泪痕的面孔依然清晰。
“你坚持住,坚持住……阿淮……”
“你亲我一下,我就能再坚持一会儿……”
十六岁的秦慕淮看不到自己当时满身伤痕,血迹斑斑的恐怖模样,但看得见肖蒙楚的焦急和惊恐。懵懂的少年情怀还不明白一生一世和刻骨铭心。秦慕淮只本能地,不想阿楚哭,为了他秦慕淮也不行。
所以,他努力开着玩笑,分散肖蒙楚的注意力,缓解气氛。
而当肖蒙楚的唇实实在在印在他脸上的时候,他自己却懵了。想分散注意力的不是他,但被分散注意力到完全忘了浑身的伤痛,却是他。
秦慕淮伸手摸摸面颊,思绪凝结,仿佛现在还能感觉到那青涩却真诚的一吻。柔软,稍稍有些微凉,因为哭泣格外湿润的嘴唇,就那样刻印在了秦慕淮的心里。
时间越久,刻印越深。
——————————八年前——————
答应了肖蒙楚带他去体会军营的秦慕淮当然不会食言。他一本正经地写了奏本回京,内容没人知道,只知道秦旭勃然,直接下旨给飞龙军时任统帅。说只要见到秦慕淮,立刻五十军棍伺候,扣罚半年饷银,一年内不给任何军功,更不得升迁。
秦慕淮走到半路就知道了这道圣旨,却心情愉悦。因为从头到尾,秦旭没有让人拦截他们,将肖蒙楚送回。
其实秦慕淮敢那么做倒也不完全是胆大妄为、恃宠而骄。而是他早就料到,肖蒙楚这样不受待见的皇子,生死根本没人在乎。他活着,南越就可以当成依仗让靳国对南越有所优待。他死了,靳国不过给些许赔偿也就了事。
靳国只在乎秦慕淮,南越只在乎利益。
秦旭那些惩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看似严厉实则偏袒。拐走他国质子,擅自带去军队,若要深究,哪一项都是重罪。可不是五十军棍,几个月饷银能抵消的。
秦慕淮和秦旭之间有着一种非常难得的父子、君臣的默契,那是从秦慕淮七岁立誓开始,父子间就互相试探的出来的默契。在无数次事件中反复磨合,秦慕淮知道如何在红线之内达到目的,而秦旭相信,秦慕淮永远不会逾越红线。
“我很了解我父皇,并且每件事做的貌似过分但都要遵章守礼。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这么些年不管做了多少离经叛道的事情,无一不是奏疏齐全,程序、过程都无可挑剔。”
秦慕淮跟肖蒙楚说这话,是为了安慰他满怀歉意和不安的心。十四岁的肖蒙楚还是个孩子,他知道了那些惩罚,特别难过。于是,肖蒙楚选择放弃,马上回去永盛作为质子复命,并要承担所有罪责。
秦慕淮的劝慰讲出来,肖蒙楚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果然是明君得天下,靳国有今日,也是因为有你父皇那样的皇帝。其实我也很了解我的父皇……”
肖蒙楚咬咬嘴唇,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秦慕淮心中揪着痛,他能理解肖蒙楚的难过,但是不能为他解忧。十六岁的秦慕淮还稚嫩,两国皇子,各有立场,难以感同身受。
非常是时候的,简威过来对秦慕淮耳语几句。
“阿楚,这回算你有运气,带你去亲历战场,敢不敢?”
“战场??”肖蒙楚的注意力果然马上被分散了,紧张而又傻乎乎地说了句:“要跟谁打仗?不是跟南越吧,是因为我吗?”
“别傻了,是大磔山的叛军。左一营被派去做先遣,我要即刻启程,去蜀地凉州跟他们会合。”
大磔山整个南麓全部是上好的极品铁矿。靳国虽然地大物博,但大磔山铁矿的产量,在靳国能排在前列。工部记载,整个大磔山的矿脉,开采得当,百年无虞。
于是大磔山在西蜀灭亡八年后,便有人借着着西蜀复国的名义,进行了叛乱。无非是觊觎那满满一山的矿藏,和割据一地的权势。
“西蜀太子后人?!”肖蒙楚瞪着水汪汪的眼睛,不解地问道:“西蜀灭国已经多年,何人能证明那个领头人就是西蜀太子后人?”
“证明什么的不重要,要看听的人是不是相信。想相信这就是事实,不想相信就不是。”秦慕淮的话随着行进的风声,清晰地传进肖蒙楚耳朵。
对肖蒙楚,他总有足够的耐心。尽管一昼夜便要奔到大磔山下营地,也不妨碍他回答肖蒙楚仿佛幼童般喋喋不休的问题。
“既然知道是假的,那些人为何要相信?”肖蒙楚这些年的训练确实扎实,马匹飞奔的路上,说话依然清晰,仿佛他们只是在散步。
秦慕淮暗暗地佩服,原本以为,肖蒙楚十岁回到皇宫开始,肖蒙言利用权势,偷偷为肖蒙楚暗中提供训练和学习的机会,满打满算不超过四年。按理说,肖蒙楚的各项技能都应该在进阶阶段,却没想到骑术和日前见到的箭术已经是让人刮目相看了。
“阿楚,权利和财富从来都是最好的催化剂,能催化出任何无中生有的东西,只要给合适的土壤,就能开出令人意外的花。”秦慕淮道:“这次开出的花,就是大磔山叛乱。”
肖蒙楚沉默了片刻,道:“大磔山一打仗,铁矿都要停工吧。”
“何止,叛乱从数月前就开始了,更早的时候,叛军就为了要挟地方官员,撺掇矿场停工,民工闹事。”秦慕淮道:“算下来,蜀地的矿场有一半差不多半年未开工。”
“那……百姓的生计……”
“前西蜀整个地盘都几乎是依靠大磔山矿脉生活。不只是采矿冶炼,相应的运输、铸造甚至牲口、螺马、草料、食宿等等民生相关都依赖于大磔山的矿脉。”秦慕淮摇摇头:“百姓生计,只能等平乱之后慢慢恢复。”
肖蒙楚思绪翻涌,沉沉的声音道:“若有阻止战乱,让百姓安定的方法,就不能让战争继续。”
“可是许多战争都必须用战争来解决。毕竟,国家政权要考虑的事情太多,百姓安定只是其中一方面。”
“阿淮。”肖蒙楚声音坚定地说:“若将来有一天,我需要在政权和百姓之间做选择,我会选择百姓。这样想,是不是很傻。”
秦慕淮顿住了,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是一国皇子,在他心目中,天生就觉得皇权和靳国利益是第一位的。百姓固然非常重要,但好多时候,都并不能放在第一位。
“也许,没有那么一天呢。”秦慕淮直率地道:“你哥哥已经封为亲王,而且手握重兵。以你父皇那做派,肯定不会重用乾王的亲弟弟。若是你们兄弟俩都崛起,肖蒙安哪里还有半点机会。”
肖蒙楚低下头,神色暗淡地道:“嗯,你说得对。我想这些,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现在——————————
秦慕淮默默坐起身来,天要亮了,东方的天空显出鱼肚白。
八年前,他们俩交谈的那个时间点,以肖蒙楚在南越宫中的待遇,别说秦慕淮了,连肖蒙楚自己都未曾预料到,他当时有感而发说的话,会一语成谶。
“王爷!”简威步履匆匆地走来,将要熄灭的篝火映照出他脸上的神色,秦慕淮心中咯噔一声:“阿楚出事了?”
“三殿下,又失去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