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不可以（三） ...
-
「请你将我如印记般刻于你心，如同你手臂上的印戳——」
「因为爱情如死亡之坚强，嫉恨如同坟墓般残忍。」
你的人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魔幻现实主义。
虽然在旧约的开头下面说这个会有点冒犯天主教徒。但是你还是要再说一次——你的人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佩德罗·巴拉莫。
你在被老情人痛下杀手后居然没有死去，而是以神话中的灵体的方式残存于世。虽然你的人生极其魔幻现实主义，但不代表别人也是这样，所以理所当然的，没有一个人能够看见你。
你以为你在死后仍存在思考能力已经是最惨的事情了，没想到还会有更加悲惨的事情发生：你被强制跟在芥川龙之介，也就是杀害你的凶手、同时也是你的老情人身边。
这或许是因为你的异能什么的。可喜可贺，你终于在这个异能者横行的世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异能。但你一点都笑不出来。
还不如干脆利落地死掉。
显然易见，当时芥川也是抱着这个打算的吧。
你再次跟在他的身后，凝视着他如黑色火焰般跃动的黑色衣摆，只觉得恍如隔日。那时候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跟在他身后的呢？
……记不清了。
你确实经历过一次死亡。至此生与死的界限被模糊，你的喜怒哀乐被遗留在上一个世界，而你至今注视他背影时，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神说爱情如死亡之坚强，但你不是基督教徒；而且死亡也并不坚强，死亡是脆弱的，是天空上突然掉落的飞鸟，是转瞬即逝的。
虽然你仍走在他身后，但午夜空荡的走廊里，只剩下他一人长靴落地的轻盈响声。而响声现在突然停下。
前面是一个拐角。
他神色淡漠地注视着拐角，站在原地停顿了足足有三秒，然后再次迈步前进。但他又站定在拐角处，突然侧过头，正好撞见你的视线。
他无波无澜的黑色瞳孔，一如往日的地狱深渊。
他的视线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跨过了时空与生死，定定的落在了你的身上。
你突然想起，这是你曾经梦寐以求的视线。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你想起那时无处发泄的焦灼，只是有点想笑。
——什么啊。你看，你现在不是回头来看我了吗？
可惜死人不会说话，所以亡灵也不可开口，芥川龙之介也更不会对着空气说话。他很快就走开了，走廊上再度回漾他长靴落地的轻响。
不知道为什么，你就是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称得上是悲怆的孤独。
“芥川。”你记得你曾经这样问过他。“你会感到孤独吗？”
他是怎么回答的？
你稍微有点记不清了。
“无聊至极。”
想必他当时也是差不多这样回答的吧。
无聊至极。
你一回想起他这样说的语调和声音，突然又想笑。
那么，你现在，又是因为什么而感到孤独呢？
-
你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消逝。
你认真地思考了很久，虽然十分不想承认也想不明白，但你不得不说，你并不恨他。
确实不恨他。
芥川龙之介正站在家里的浴室门口，一动不动，像一座亘古就矗立在这里的黑塔。他今天出了一个十分棘手的任务，弄得自己满身是血，湿答答地从完全被浸湿的衣摆缓缓滴落，在地上炸开一朵猩红色的花。
他很少会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你突然记起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但当时与现在不一样的是，在他身后，还有一个手里拿着换洗衣服和浴巾的你。
你的前上司极其缺乏安全感。不喜欢洗澡的原因是因为要脱衣服，要是在这个时候遭遇袭击，他根本没办法发动自己的异能。你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也知道他最害怕的两件事：一是失去力量，二是原地踏步。
他只是在害怕而已。他害怕这个无时无刻都会伤害到他的世界，他能做的只不过是拿着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来抵抗。
你很清楚地知道这件事，而且这也是你不恨他的原因之一。
芥川突然回头看。
你现在并不在他身后，而是坐在沙发上，懒懒地撑着下巴来看他；不过就算在，他也看不见什么。为什么要回头看呢？你虽然自认为蛮了解他的，但对于他这些莫名其妙的小动作，你还是无法通透地理解。
不过，要是在以往的话，你会把他推进浴室。而他会把脏掉的大衣递给你拿着，视死如归般地走进浴室。你会站在他门前，每隔三分钟轻敲一下门，以示你在外面。
以示你值得信任。以示你在守护着他。
但他最后还是不信。
不敢相信你，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不敢相信除力量以外的任何东西。
你没有错，他也没有错。
你无法把你的死亡归咎与任何一方。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分对错，你也并不执着于这种东西，你唯一觉得遗憾的是：你没有成功把他这个洗澡困难户的坏毛病改掉。
毕竟你也不能守在他门前一辈子。
他最后是什么都没脱，站在了浴室里，打开花洒。冰冷的水打湿了他的头发，白色领结，然后就是还在滴血的大衣。从他身上冲下来的水泛着红色，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浑身湿透站在花洒飞溅的水束中，无动于衷，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像一个犯下无法弥补的过错的孩子。
最后，他疲倦地闭上了眼。
你也移开视线。
-
你快要完全消失了。
你不知道现在是要松一口气，还是意思意思敬畏一下死亡。
但你什么都不想，你只想抽口烟。
今天芥川莫名其妙的不知道在哪翻到了你的旧烟盒。
原来是落在了这个地方。你摸着下巴想。
他今天似乎没有任务安排，意外的在假期中，只是他看起来完全没有一点放松的样子，反而愈加急躁起来。他开始动手打扫卫生，或许等一下还会去超市买特价的罐头——但现在还没到促销时间，他看起来也并不想出门。
总之，他就顶着一张脸“想杀人”的脸在动手打扫卫生。
你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于是你饶有趣味地蹲在一边，看着他不知道在收拾些什么。
就是在这时候，他翻到了你以前因为记性不好而遗忘在他那边的烟盒。
他手里的动作停了有一分钟以上。
芥川很讨厌你抽烟。一是有烟味迫害他脆弱的呼吸道，二是因为会致癌，三是尼古丁会影响人的思考。
你至今都理解不了他为什么会觉得尼古丁会影响人的理智。迫使你不在他面前抽烟的理由，在你看来，仅仅只有第一条罢了。不过芥川确实讨厌一切会影响他理智的东西，比如酒精，比如咖啡因，也比如尼古丁。
明明被称为疯狗，却意外地讨厌被影响理智。
你一个人就占了他最讨厌的东西的两样。你也想不明白他当初为什么会看中你。
想不明白就不想，这是你向来的信条。
只是芥川又做出了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停顿了很久之后又在抽屉里面找，接着毫不费劲就找到了你留下的打火机。
于是他坐在沙发上点起烟，一边捂着嘴不断咳嗦，一边仍执拗地看着在他手指间静静燃烧的烟，像是想要证明些什么。
直至烟在他手中全部化为灰烬。
他咳得有点厉害，你都被他吓到了。不知道是不是你眼花，他似乎被呛出了眼泪。
这是你见过他表情变化最丰富的一天，也是你最后留在他身边的一天。
当晚你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在睡梦中仍阴郁而深仇大恨的面孔。
他似乎被惊醒，喘着气，猛然睁大了眼睛。
“……那是什么？”他第一次在寂静的深夜喃喃自语。“……在下…为什么？”
你知道他又梦见你了。
他也只会梦见你。
于是你也在死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是爱吧。”你对他说：“啊。是的。我爱着你啊。龙之介。”
虚无一点一点侵蚀着你的身体和灵魂。
你闭上了眼睛。
在生命的尽头，你听到了他带着满腔绝望的嘶吼。
——你看，就算【不可以】，你不也在爱着我么，龙之介？
你终于笑了。
因为爱情如死亡之坚强，嫉恨如同坟墓般残忍。
愿你带着满腔嫉恨怒火，徘徊在生与死的界限时——永远想起我。
然后更用力地活下去吧。胆小鬼。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不可以（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