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先生》曲风荷

53、chapter 53

　　张廷昀在说动乱在即四个字的时候，声音低沉，带着不容察觉的悲怆之意。

　　秘处委的密令是他从龙虎山的师叔手里拿到的，可等他拿到密令时，已经晚了。燕山的异动连他们那座佛寺都感受得到，丁千鹤伤得耳很重，却在那时候坚持化形，要去找人。

　　张廷昀拦不住，也没什么立场去拦别人。

　　“燕山有变，人间动乱在即。”那是丁千鹤临走时对他说的话，“张道长，你是卫道人间的人，也该去承担自己的职责了。”

　　丁千鹤把那把油纸伞已经还给他了。

　　张廷昀握紧伞骨，看着那个妖怪头也不回地离开，总担心她下一步就吐出口血，然后一个趔趄倒下来。

　　那是无所不能的大妖，魅惑人心的大妖，他竟然担心一个妖怪。

　　是的，他担心一个妖怪。

　　真是毫无意义。最后，张道长拿着龙虎山的密令，带着秘处委的人，从津门出发，与燕市配合，设下大阵，封锁燕山。

　　丁千鹤在燕山谷口找到了章斯泽。

　　巨狼化出原形，蛰伏在山石上，看到白鹤出现时，警惕地亮出爪子。

　　“把梅知雪交出来。”丁千鹤因为重伤未愈，嘴唇有明显的苍白。

　　章斯泽低声道：“……处长。”

　　“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丁千鹤冷然道，“褚未闻让你杀她，再嫁祸给秘处委和我，但你不可能对她下得了手，人没死，交出来。”

　　章斯泽没有说话。

　　丁千鹤吸了口气：“我知道你是褚未闻安排过来的，一直都知道。这些年我如何待你的，你心里也有数。褚未闻是什么想法你也知道，你当真要拿整个人间给他陪葬？”

　　“处长……”

　　“交出来！”

　　丁千鹤厉声道：“梅知雪不是你能藏起来的！”

　　章斯泽闭了一下眼睛，像是做出一个再艰难不过的决定，最终从怀里掏出一个玉净瓶。他打开玉净瓶，里头一阵白光闪过，梅知雪倏然出现。

　　“章斯泽。”梅知雪脸色复杂，“……算了，谢谢你。”

　　丁千鹤没有再看章斯泽一眼，直接问梅知雪：“我让你带的昆仑玉可都带了？”

　　“带了，无间钟真的破了？我感受到……燕山，铺天盖地都是死灵的气息。”梅知雪微微转首，看着缭绕着雾气的山峦。

　　人看不到，他们妖却能看得清楚，整条山脉，都闪烁着绿色的光斑，像腐烂的痈疮。

　　丁千鹤再次化形，驮着梅知雪往燕山深处飞去，飞过河谷时，梅知雪忽然道：“盛荒野？”

　　盛荒野逆着河川正往上游走，他正从岩洞里出来，要去找丁千鹤，却没想到在这里就汇合了。

　　“处长！”盛荒野化身藤蔓，再度缠绕至丁千鹤的足上，“梅处长！”

　　梅知雪对盛荒野笑着颔了颔首。

　　盛荒野脸上也露出欣然的表情：“太好了，你果然没有事！”

　　梅知雪简单解释了章斯泽的事情，盛荒野垂下头：“是……我知道的。不过，我想章哥他也并不一定就只站在那边。”

　　盛荒野也将和丁千鹤分别后的事情说给了丁千鹤和梅知雪听，梅知雪听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位傅先生，当真是他的托生。”

　　丁千鹤也有些怅然：“许多事我也不记得了，现在看来，最早闻过六月息的恐怕就是你我了。”

　　盛荒野摇了摇头：“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褚未闻和无间钟。”

　　梅知雪拿出昆仑玉：“这是昆仑山脉阴阳交泰处凝结成的山魂，倘若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挡得住无间钟里那些亡灵的怨气，恐怕就只有昆仑的山魂了。”

　　天地同悲，万古尘埃。

　　说话间，盛荒野一行人已经来到燕山的妖族禁地。

　　凛冽的煞气扑面而来，三人化做人形，盛荒野抬手，一柄绿色的藤蔓从他手肘处生出，铺天盖地织出一道无形的屏障。

　　妖族禁地里全是亡魂的哭嚎，浓重的怨气犹如实质，扑面而来，梅知雪手上的昆仑玉发出诤声。

　　褚未闻就站在怨气的中心，他身上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鼻梁上带着金属细边框的眼镜，耳后垂下一段眼镜链。

　　他的眉眼端正肃穆——他这样在人间当了太久人的大妖，乍一看竟比人还要像人。

　　“喵——”

　　褚未闻的怀里忽然钻出一只小小的俄罗斯蓝猫，那猫实在嗲得不行，娇娇地叫了两声，见褚未闻不搭理它，直接从褚未闻的肩膀上跳了下来，要往丁千鹤的方向跑来。

　　丁千鹤看着那猫跳下来，和满地魑魅魍魉打了照面时，眉尖一蹙。

　　但很快，丁千鹤发现是她多想了，褚未闻留了一缕罡气在那只小猫身上，小猫大摇大摆地穿过亡魂，跑到了丁千鹤的脚边。

　　丁千鹤假装什么都没发现，冷冷淡淡地看向褚未闻。

　　梅知雪拉了一下丁千鹤的袖子，主动上前一步，道：“褚未闻，收手吧。”

　　褚未闻笑着摇头，反问道：“这人间值得你拿出昆仑的山魂吗，梅处长？”

　　人间。

　　盛荒野嘴唇张了张，无声地念出这两个字。

　　天边传来阵阵雷声，黑云蔽天，万钧雷霆就在压在燕山上，像是大雨将至的天气，空气却很干燥。

　　丁千鹤看着褚未闻，两人的目光相遇，褚未闻微微眨了一下眼睛，眼镜片后面那双眼睛，依然淡漠无温度。

　　“你会死的。”丁千鹤说，“只要你祭出无间钟，天罚就会落下。”

　　褚未闻道：“不是还有傅立行在吗？有他在，天罚不会落到我的身上。”

　　盛荒野闻言脸色一变：“你把傅立行怎么样了？”

　　褚未闻抬手，忽然之间，燕山妖族禁地的阵法显出，那些疯狂的妖族亡灵全都在瞬间失了声，化成一缕青烟，没了踪影。

　　禁地中央出现一口铜钟的虚影，那铜钟造型古朴厚重，一面带着杀伐气，一面带着镇压感，极其矛盾。

　　在钟面上，有些地方出现了裂缝。

　　傅立行就悬在这口钟上，紧紧闭着眼睛。

　　盛荒野吓了一跳，大声道：“傅立行！”

　　傅立行没有应声，那口铜钟只是褚未闻映射过来的虚影，就在盛荒野出声大喊时，虚影便消失了。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褚未闻淡淡道。

　　天边黑云翻滚，空中一声声地闷雷炸开，整个燕山都弥漫着阴郁诡谲的薄雾。

　　津门市里，忽然吹起大风，市区供电系统瘫痪了一半，城市骤然陷入黑暗，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缭绕的黑气化成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朝慌乱的人群露出了獠牙。

　　“乾西北，震正东。”张廷昀一跃而上，翻过一个屋顶，打开捉妖用的素色油纸伞，跳落到城中村的狭窄巷道里，“雷声尽头，有妖灵。”

　　“啊——”

　　声音一落，夜色里潜行的两个小妖，就被张廷昀利落地收进伞中。

　　只是张廷昀一转身，浓稠的夜色里，忽然又亮起了一双双碧莹莹的眼睛，无声地窥伺着这个道士的背影。

　　滂沱大雨落下，电闪雷鸣不停，津门好似被翻了个身，那些掩藏在缝隙里的邪恶，都趁机肆意生长出来。

　　燕山深处的妖族禁地里，褚未闻抬眼看了看天：“差不多了。”

　　就在此时，盛荒野和丁千鹤一左一右攻向褚未闻，梅知雪趁机祭出昆仑玉，莹白如月的山魂袅袅升起，在浓稠的黑暗里发出一点微光。

　　褚未闻丝毫没有躲避盛荒野的攻击，他任盛荒野刺中他的肩膀，却在同时朝丁千鹤冲了过去，并指为刀，生生掰折了丁千鹤受伤的翅膀。

　　“处长——”

　　盛荒野慌张回头，还没来得及护住丁千鹤，就被褚未闻一掌拍开。

　　昆仑玉仍在发光，褚未闻嘴角勾起，缓慢朝昆仑玉走去，他每往前一步，那玉石的颜色更黯淡一分，而梅知雪的脸色也一点点变得苍白。

　　盛荒野冲出去挡在梅知雪面前，褚未闻毫不留情地化出一柄长剑，劈向盛荒野。

　　盛荒野闪身避开，褚未闻提着剑，指向那块昆仑玉。

　　“不要——”丁千鹤踉跄着想要爬起来，血流了一地，白鹤的翅膀变得殷红。

　　最后挡在褚未闻面前的竟然是章斯泽，巨狼化出本体，胸膛顶着利剑。

　　褚未闻眼皮一掀：“你倒是执着。”

　　章斯泽没有说话。

　　“不过已经晚了。”

　　褚未闻收回剑，他身后，一口巨大的铜钟凌空升起，燕山周遭缭绕的黑气全部向那口铜钟涌去，仿佛那里有个漩涡，在吸附一切的恶。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如此，不如毁之。”褚未闻转过身，看向无间钟。

　　人间无趣，不如无间。

　　就在这一刻，那块皎洁的昆仑玉落了下来，回到梅知雪的掌心。

　　浑厚的铜钟发出三声响，一声比一声厚重，一声比一声悠远。

　　褚未闻忽然脸色一变，他预想里，无间钟破碎，妖灵肆虐，天道紊乱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那口大钟依然完整，依然磅礴，好像守护了这片土地很多年。

　　铜钟前，傅立行忽然显形。

　　他好像还是那个模样，但身上属于人的那一部分感觉却消弭掉了不少，似乎变回了当初那个长安君的样子。

　　“褚未闻，你失算了吧。”

　　傅立行抬手，那无间钟竟然在他手上化成了铜铃大笑：“一百年前你没能颠覆人间，在灵气更加式微的今天，你以为自己会成功吗？”

　　褚未闻不可置信地看向傅立行：“你做了什么？”

　　“不过是一个小术法，你一直想知道我的另一半妖灵藏在哪里，不就是在无间钟里？”傅立行微微一笑，“该是谁的东西，就要听谁的话。”

　　说罢，傅立行一摇手中的铜铃，清越的响声绵延不绝：“生者复位，死者当归，天道有轮回，何必守执念？”

　　傅立行看向梅知雪：“梅处长，借我昆仑玉一用，今日就将这燕山的亡魂净化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