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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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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艾格尼丝之前,巴黎上流社会最出名的女人是一名叫做兰格·艾略特的高级交际花。她流连于许多个手握权势的男人,同时成为他们的情妇。
情妇在这个时代可不是件令人羞耻的事情,相反,因妇女地位的提高,法国宫廷接受女人的智慧,致使情妇成为令人艳羡、敬佩以及模仿的职业。
出色的情妇不仅要求必须拥有绝色的容貌,还必须要有超人的智慧和学识。哪怕不必爬上公爵和国王的床,她也能凭借自己的本事获得一席之地。
兰格·艾略特就是这样一位合格而出色的情妇,她在上流社会的地位相当于地下王后——假如君主制还没有覆灭的话。
艾格尼丝被视为超过了兰格·艾略特的女人,而这仅仅是凭借容貌,她甚至只是一个草包美人。两相对比,足以说明艾格尼丝的美貌有多么惊人。
或许称她是祸国殃民的海伦也不为过,又或许,当她被命名为艾格尼丝的时候就说明了她的美貌。(艾格尼丝·索瑞尔,法国很有名的国王情妇,被誉为第一美女)
不过兰格·艾略特已经老了,艾格尼丝是虚构的人物,但是扮演艾格尼丝的演员是真切存在的。所以任何人都有机会追求到她。
歌剧一结束,安德烈的朋友以及其他演员全被堵在后台,他们要求见一见‘艾格尼丝’。安德烈一下台就赶紧换上男装离开,幸运的是没人会去注意一名男子。
安德烈在文学圈才刚崭露头角,他并不热衷社交,因此即便被视为社交场的玫瑰。可实际上这个社交场的规模并不太广阔,所以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认出他。
杜兰德夫人是其中之一,可惜直到歌剧结束,她也没能再见到安德烈。
安德烈穿上一件长款夫拉克外套,拉起领子挡住下半张脸,另一只手压着高帽低头匆匆走进一辆供租用的马车。
马车夫甚至来不及阻止,他就已经进去了。
安德烈进到一半,忽然回头问马车夫:“到塞纳河左岸多少钱?”
马车夫看向车里,随后回答:“12法郎。”
安德烈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他:“不用找了,赶紧走吧。”
他关上马车门,脱下夫拉克外套和头上的帽子,长长的松了口气,陡然听到轻笑声。那声音近在咫尺,就在他的耳边,热气呼在敏感的耳朵、脖子上,属于另一个人的香气——冷淡的雪松松香萦绕在鼻间。
安德烈猛地睁大眼睛,立刻跳离座位,差点儿就跌坐下去。而他的行为似乎逗乐了马车里的另外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马灯亮起来,安德烈看到端正坐在他面前,以一副觑见趣性的姿态俯视着他的男人。
安德烈在看清面前这男人时,眼睛里一闪而过惊艳。他远比自己所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还要英俊迷人,鸦羽一样的黑发,湖水一样深邃的宝石蓝眼睛以及苍白如久病之人的皮肤。
他恍惚间记起第一次来到巴黎见到夜晚的塞纳河,当天晚上就将夜晚的塞纳河描述下来——巴黎黄昏时分的灯光,那照亮了整个不夜城市的千万束的灯光容纳在塞纳河的怀抱里,金光璀璨之下依稀可见白天的塞纳河的颜色。
繁华、奢靡、雍容是属于夜晚的塞纳河的形容词。
眼前的男人正如夜晚的塞纳河,千万束火光跳跃其河面之上的塞纳河,雍容而奢靡。
毫无疑问,他是一位贵族出身的绅士。
这是辆公共的马车,所以车上还有其他人在。
安德烈能理解,只是不可避免被吓了一跳。他以为歌剧院的男人们全都涌进后台,那疯狂的场面真令人后怕不已。
他回过神来,半弯着腰朝男人脱帽行礼:“您好,先生。”
男人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并没有脱下绅士帽回礼。
“加洛林。”他自称加洛林。
“安德烈·莱格里斯。”安德烈坐在他的对面,并不太热衷于交谈。
他陷入了沉默,火光在跳跃。马灯放置的角度很有趣,恰好照亮安德烈所做的位置。而火光正好照不到加洛林先生的位置,这让安德烈产生一种不安感。
他试图躲避那位陌生的先生的注视,但只有两个方法,一是坐在加洛林先生的旁边,二是下车,徒步走回去。
两个都不是完美的选择。
安德烈只能坐在原位,接受这令人尴尬的时刻。
“刚从歌剧院出来?”加洛林突然开口,打破马车里的安静。“莱格先生?”
安德烈:“莱格里斯,先生,是莱格里斯。”
面前的这位绅士点了点头,却没有道歉或者纠正错误的意思,高傲得理所当然。
安德烈皱着眉,他实在不愿意交谈。但无视另一位绅士的询问很不礼貌,于是他勉强回应:“是的,刚出来。”
希望这位先生看在他勉强的份上停止继续交谈的念头。
可惜,安德烈的愿望落空。显然他的回复引起了加洛林先生的兴趣,他提到了艾格尼丝,又说起了历史上著名的美人:“她确实漂亮,尤其是红色的头发。”
安德烈的心在一瞬间高高提起,他恐惧自己被认出来——一个男人恬不知耻地假扮成一个女人并且被追捧,他一定会成为文学圈的笑话。
好吧,这其实没什么。对于荒诞的文学圈子,只是扮成女人走上舞台而已,他实在不应该过于担心恐慌。
但可能是被刚才的疯狂所惊,安德烈的心里出现一个强烈的感觉,倘若他就是舞台上的‘艾格尼丝’这个秘密被戳穿的话,就会发生糟糕的事情。
那是一种即将被危险笼罩的直觉。
巨大的阴影出现在他的头顶上,一旦说出来就会万劫不复。
可怜的安德烈像只仓皇的小松鼠,抱着过冬的粮食在笼子里寻找安全的地方。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所以他也没有发现此时牢笼的门还未关上,因此错失逃跑的良机。
“……我才发现你是红色长发。”
安德烈吓了一跳,瞪眼过去:“不,算不上是红发。只是火光造成的错觉。”
对面的加洛林先生沉默片刻又说道:“不如打开马车窗?”
安德烈有些紧张,舔了舔唇:“抱歉,先生,我不太喜欢坐在马车上被风吹的感觉。”
加洛林先生低笑着,“你看上去很紧张,你在害怕什么?或者是在心虚?别误会,只是我见过很多做错事的孩子,他们坐立不安,时刻在惶恐——”
“您指我是小偷吗?”安德烈恼怒不已:“我可以指控您诽谤我的罪名。”
加洛林先生低低应了声,好像是在赞叹什么,但安德烈听不清,他只是愤怒地盯着对面的男人。愤怒让安德烈变得更加的耀眼,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安德烈本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我向你道歉,为我不恰当的言论。”他笑着,然后轻声哄着,像是在哄闹脾气的情人——把情人当成孩子来哄的,处于上位者的姿态,又夹带了些许的暧昧。
“你能原谅我吗?安德烈。”
安德烈拒绝他的称呼,并表示希望他称呼自己为‘莱格尼斯先生’。
这表达了他不愿意亲近的态度。
“好吧。”加洛林先生妥协:“但是比起莱格尼斯或是安德烈,我想我更愿意叫你——艾格尼丝。”
安德烈几乎要尖叫起来,但他在最后一刻稳住了自己,而此时,马车停下来。他镇定的说道:“抱歉,您认错人了。我明白您喜欢艾格尼丝的心情,但是请保持理智以维持您表面上的绅士。”
一番话夹枪带棍,讽刺了冒失的加洛林先生。后者又笑了,好像遇见了多么有趣的事情。
安德烈点了点头,非常完美的保持着绅士风度,然后执起手杖准备下车。加洛林喊住了他,将一支火红色的还未剔除尖刺的鲜艳玫瑰别在安德烈的发髻上。
娇艳的玫瑰别在火红色的头发上,而即使是它们的美丽叠加起来也比不过安德烈的笑容。
加洛林先生在安德烈的耳边说道:“难道你觉得舞台上的艾格尼丝和舞台下的安德烈相差很大吗?我的小安德烈,你对自己的认知并不太清晰。”
“你是艾格尼丝,你是安德烈,艾格尼丝就是安德烈,没人会去否认这个认知——当他们亲眼见到真实的你的时候。”他用着看似亲密实则疏离且高高在上的姿态说道:“晚安,安德烈。”
安德烈下了马车,朝着家里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拽下发髻上的玫瑰,却不小心被刺到手。血珠冒出来,他下意识松手,玫瑰掉落到地上。
安德烈此时完全没有怜惜的心情,他抬起脚狠狠地碾碎玫瑰花,猛地扭头看过去,那辆马车还静静地停在原地。
而他忽然发现这是一辆贝尔利努四轮马车,马车上的小挂饰俨然是白天看到的,独属于诺曼底公爵的贝尔利努四轮马车。
安德烈愣在原地许久,突然转身埋头匆匆前行,到了后面已经开始小跑起来。他的背影看上去很仓惶,像是后面有凶猛之物在追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