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陈辰番外 ...
-
我人生的前二十年,几乎都在那个破碎的家庭里心力交瘁的熬着。死不瞑目的妈妈,出轨的爸爸,插足的后母,还有个小我十三岁的弟弟。直到我十八岁,带着满满的庆幸逃离了这个家门,谁知才过了两年,一场突然的车祸又将我来之不易的平静打破。
我被迫养育了我同父异母的弟弟陈曦。
那时候我正在申请公费留学的项目,那时候我和秦姝正在难分难舍的热恋。
我不喜欢那个孩子,我恨他毁了我的生活。毁了前半生还不够,还要毁掉我的后半生。
陈曦长了一双酷似他妈妈的眼睛,也继承了她白皙的皮肤。那个孩子从小就柔柔弱弱的,看见生人就羞涩的往我身后躲,眼睛像是两汪清透的水,笑起来仿佛水面上漾起无数的星光。
我是对不起他的。
他刚跟着我那两年,我工作压力大,又刚刚分手,也着实适应不了带孩子的生活,那时候我常常打他。不是管教,纯粹是泄愤而已。每每将他打得痛哭挣扎,我才觉得心里好受些,可是过后听他偷偷的一个人啜泣,我又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就像是一个怪圈,我逃不开。
后来我也想开了,养他是我自己的选择,怪得着他吗?我试图对他好些,闲暇时偶尔带他玩,带他吃,我希望陈曦能像游乐场里其他的小孩子一样,在我身边活泼的笑笑闹闹。可他不,他像只畏畏缩缩的小耗子,沉默寡言的跟在我身后,但凡我声音稍大一点,他看上去就像要哭了似的。那时我也才24岁,有房贷有车贷,家里还有个小子要养活,我缺乏安哄孩子的耐心和精力,陈曦这幅样子让我心烦。
我不曾真正关心过陈曦的心情,他也不敢跟我说。那时候我总想着,以后等我生活宽裕了,等我压力小些,我有的是时间和他慢慢的说话,我毕竟还年轻。可我却忘了,陈曦也还年幼,父母双亡,我都做不到的事情,怎么能强求一个孩子做到?
陈曦考上了高中就再没回来过,甚至走之前还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得空空荡荡,好像他从没在这里生活过。我气过,恨过,终究无可奈何。气头上也曾想过干脆不再管他,却怎么也忘不了那年在派出所找到他时,他蓬头垢面捧着一碗泡面吃得狼吞虎咽的样子,到底是狠不下心,仍然每隔几个月就给他打一笔钱,却如石沉大海,再无音信。
陈曦高考那年我结婚了,第二年有了自己的儿子,同年我收到一大笔汇款,不问也知道是陈曦的。有了孩子后我的心肠陡然变得很柔软,有时候看着他熟睡的脸,常常便想起陈曦来。
毕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怎么会没感情?
我想起他当年抱着我的腿哭泣的样子,想起他每天晚上从屋里迎出来笑一笑,叫我一声哥,想起他垫着脚试图拿微波炉给我煮几个鸡蛋,却险些搞成了爆炸,那次我狠狠的揍了他,他委屈得哭了一晚上,也会想起那年发着高烧被赶下床也隐忍着没有一句抱怨的孩子。
如果我是在如今三十岁的年纪遇到当年七岁父母双亡的陈曦,我必定会有足够耐心和爱心去养育他,不会再轻易的把与他无关的恩怨和压力迁怒到他身上。
只可惜,那时的我还太年轻。而许多事情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了后悔的余地。
姨妈曾愤愤不平的说过,“我就说让你不要养他不要养他,好嘛,那个白眼狼拍拍屁股走人了,忘了是谁把他养这么大的!”
我听得有些刺耳,只得道:“陈曦不是那样的孩子,他不是给过我不少钱吗?”心里却涩涩的难受。
我儿子两岁的时候,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的声音,“喂,请问您是陈辰先生吗?”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啊,是我”,那人似是犹豫了一下,清清嗓子,“哥,我是陈曦。”
陈曦。
他离开时十五岁,如今他二十一了,大四。
我到达约定的饭店时,包房的门半掩着,他在桌子边斜坐着,偏着头刷手机,见到我便赶紧站起来,一如从前般腼腆的笑笑,“哥,来了。”
眼前的陈曦穿着一件干净的T恤,清爽利落的站在我面前,肤色比从前黑了些,个子好像跟我一样高了。我坐在他对面,他紧跟着递给我菜单,笑笑说:“我点的这几个菜,哥看行吗?”
我随便的扫了一眼就递给服务生,“行,上菜吧。”关上门来忍不住埋怨,“找家小饭馆不就行了,这地方要花多少钱?”
他笑嘻嘻的给我倒茶,“不贵,土豪同学家开的,能打五折。”顿了顿,他又道:“哥,你结婚了吧?”
我点点头,“儿子都两岁了。”
陈曦眼睛亮亮的看着我,“我想也是。我大二那年回去找你来着,结果你搬家了,我就想,哥肯定是结婚了。早就想给你打电话,后来...呃,后来学校太忙了,就耽误到现在。”
我晓得他只是在找借口,再忙还能忙得连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若论情由,不过是近乡情更怯罢了。
陈曦当年离开后,我也执拗的赌着一口气,不肯先低头,后来想通了,却想找也找不到他。我不知道他新换的电话号码,不知道他的专业学院,只知道他考去了外地一所很有名的大学。
这一场时隔六年的见面,何尝不是我所期盼的?
我细细的看着他,他长大了,也健谈了,不似从前怯怯诺诺的样子。时光啊,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最残酷也最温柔。
这些年里我曾想象过许多见面的场景,想过相对横眉,想过热泪盈眶,也想过老死不相往来。而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只是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吃着笑着。过往的事情都不必再提,就像很多事情原本说不出谁对谁错,真正的理解和释怀不必宣之于口,平静才是最终的放下。
陈曦告诉我,他明年就要出国了,跟着导师做一个研究项目,攻读硕士学位。
我点点头,想了想又问:“有女朋友了吗?”
他忸怩的笑了笑,“啊,没呢。”两个耳朵尖涨得红彤彤的。
我就知道他编瞎话。这孩子还跟小时候一样,脸不红却红耳朵。
陈曦暑假的时候,每周末都会来我家玩。我儿子对他倒是出人意料的亲热,每次他来都黏在他身上不肯下来。有时候我看着他抱着孩子在一起笑,阳光融融的包裹着他们,我常常便想,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给他一个快乐的童年,我和陈曦受过的苦,我绝不会再让他承受一丝一毫。
陈曦出国的那天,我去机场送他,看到了他那个结伴同行的小女友。他们都还那么年轻的蓬勃着,时光正好。那本是我和秦姝曾经的梦想,如果却要他去实现了。
陈曦走到安检口的时候,我叫住了他,伸开手臂轻轻的将他抱住,在他耳边道:“记得经常给家里来个电话,别让我惦记。”
这句话,这个承诺,很多年前我就应该给他。
陈曦朝我笑了,挥挥手道:“哥,我走了。”
他笑起来还和从前一样,像是水面上揉碎了无数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