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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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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严嵩严大人手底下的众多暗卫之一,石小环和应无求相识的日子,加上这一年,满打满算也有了五年。五年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不至于让他们能够把彼此当作知心朋友,但也绝对足够与陌生人和敌人划分出一道颇不明显的界线来。
能与应无求这家伙称得上熟识的人其实并不大多,石小环觉得自己虽然说到此处时或许需要掂量掂量,可也总归应该在如何同现任锦衣卫总指挥使友好和谐——单方面的那种,大概——地相处的这个命题上有那么一点点话语权才对。
大概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许多人都说暴戾起来的应无求和严大人有八分相似。石小环心想那倒不至于,不过三四分总是有的,毕竟严嵩严大人钟意玩虐待,在严家的下人之间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她想严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除了严大人的那一个宝贝儿子严世蕃,没有人不曾被他打过骂过泄愤过。但是好像应无求这样,被踹得这么频打得这么狠的,自石小环进了严家以来,屈指一算,他似乎还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因此自从最初认识应无求的那天起,她就开始佩服此人超乎常人的隐忍能力。
说来也挺奇怪,要说严大人若只将应无求看作一个无关痛痒的棋子吧,许多至关重要的任务严嵩全都一个两个一股脑儿往应无求身上丢;可若又说他被严大人给看重吧,不管任务的完成情况如何,严大人每次都总能特嫌弃地鸡蛋里面挑骨头随便找个理由把人暴打一顿以满足自己的那点儿禽兽癖好。
她看不透严嵩,这很正常,而应无求却也每次都乖得像石小环小时候养过的那条旺财,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卑微而谄媚,就差被打完了以后还要再磕头说个谢谢。甚至看得早已习惯了的她心里都忍不住开始愤愤,升起一种想要替他往严大人脸上猛呼一巴掌作为回礼的冲动……当然想想而已,行动是绝对不可能付诸于实质行动的,她还想要自己的小命。
有时候她还挺想学着严大人那样十分困惑且充满求知欲地问应无求一句:你是不是喜欢被踹啊?然而这话从她的嘴巴里出来和从严大人的嘴巴里出来绝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效果,要是真的不知死活地问出来,分分钟最后被人恼羞成怒按在地上摩擦的家伙马上就换成她了。
会炸毛的猫还是少调戏为妙,否则后果得不偿失,想到这里石小环不禁打了个寒颤,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严府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每天都招摇地摆在那里,严公子的血泪教会的人生哲理,可不能不牢记于心。
回想石小环第一次见到应无求的情景,似乎也正是认识他这么久时间以来,他被严嵩折磨得最为凄惨、最为狼狈的一次。
应无求那会儿刚跟着严嵩,对这位身居高位又名声狼藉的大人私底下的变态作风仍了解尚浅,被带到那个堪称为噩梦也不为过的佛堂的时候仿佛还有点茫然。
严嵩没有给出什么指示,把他晾在一边,自己反倒站在佛像面前念起经来,像任何一名寻常的虔诚信徒反而让人感到极大的讽刺。过了好半天,大概是念完了一篇,才像刚刚想起来身旁还有另一个人似的。他昂着下巴,虚虚瞥了站着旁侧的应无求一眼,苍老的脸上所挂起的神情和这个年纪本应拥有的慈祥与和善相去甚远。
后者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些什么,只沉默地垂首站在一旁,直到对方让他站到佛像面前,跪下身扣头。于是应无求上前不明所以地跪下,还在游移的时候,就被严嵩突如其来的一脚猛然踹在了胸口上。
说起严嵩这老家伙也挺贼,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心理有点这方面问题,自己明明弱鸡一个,却专喜欢挑武功好的来揍。养着一群呼之即来挥之则去的暗卫,如果有人反抗就暗卫出马杀无赦确保安全,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能拉出去斩几个,这买卖实在划算得很。可即便遭受到此般非人的对待,却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家伙因为向往荣华富贵而前赴后继。石小环也算是不能免俗的其中之一,毕竟在如今的时代,无人能够反驳严嵩就是权势的代言人。
身为一个还是挺有职业操守的暗卫,石小环自然是像往常一样不显眼地躲在一个视野开阔的的角落里,托着下巴观望下面的全过程。对于眼下这司空见惯的场景,除了时刻做好被暴起反击的准备以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大概就是在心里默默猜测这家伙能撑多久。
不过这次的家伙似乎有些糟糕,因为对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有那么点兴趣,在应无求一出现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多打量了对方两眼。他掩藏的太好,连眉毛都不曾皱过一下,以至于石小环开始的时候也没看出什么不妥来。直到她发现应无求走路的样子略微奇怪,右半身的动作明显慢了半拍,仿佛每走一部都会牵动什么伤口似的,这才确信了八成,这家伙应该是在来之前就受了不轻的伤。
应无求倒在地上咳嗽了两声,然而严嵩却没有打算因此放过他,他甚至没有发现应无求身上还带着伤,或者说他根本无需要去关心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区区一个刚刚上任的下属而已,坏掉了就换下一个,他们在严嵩的眼里面目都是模糊的,是随时可以补充的消耗品。
惨烈的击打声回荡在空旷的佛堂里,不理世事的佛像低眉顺目地放任了持续了将近有半个时辰的虐打,巨大的身躯并未显现佛的慈悲,反而令昏暗的室内压抑非常。空气中隐隐传来应无求的闷哼,他咬着牙齿强忍住,大部分声音都被掩盖在严大人凶恶的辱骂之下。石小环兴趣缺缺地听了两句,发现没有丝毫有用的信息便不再在意,除此之外,倒是隐约从其下分辨出了一道轻微的、仿佛骨头断裂的声音。
在这声音发出的同时,应无求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落在深色的地面上化作一块殷红的斑块。可能是这口血终于撬动了一点严大人的铁石心肠,亦或者是这口血让他失去了继续动手的兴趣,不管原因究竟如何,总之结果对应无求来说绝对属于好的那一种。严嵩收回腿,没往地面上再看一眼,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下衣着,便宛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人模狗样地施施然抬脚离开。
石小环没有立刻跟着他走。
严嵩出门是永远不会只带一个暗卫的,来这个佛堂就更不会。她早就察觉到除了自己以外,这佛堂里至少还隐藏着三个暗卫,这时候一个个跟着严嵩,跑得比闪电还快。石小环心下思忖,严嵩这老家伙,下手一向都没轻没重,平时倒没什么,今天这会要是真把人打死了,对她而言可就麻烦得紧了。
至于其他人,全都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她碎碎地抱怨了两句,想着自己离开一会也没什么关系,心里倒也没真的在怪责谁。等着门外的脚步声走远了,她这才一个翻身从屋顶的角落里落下来,探头去看被留在原地的应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