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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四月的最后一天,A市一夜入夏。

      下午两点,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毒辣的日头照下来,仿佛分分钟就要把人烤化。机场外的角落里,正站在一大一小。

      大的是个姑娘,二十出头的样子,背着双肩包,扎着个丸子头,宽大的墨镜遮住了眉眼,只露出半个巴掌大的小脸,淡粉色的唇正倔强的抿着。

      她身边立着个28寸的巨大行李箱,手上牵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是个混血,一头深棕色的卷毛,皮肤奶白,带着点未脱的婴儿肥,长长的眼睫下,眼窝深陷,眼瞳是漂亮的宝蓝色,看上去像个会话说的洋娃娃。

      过往的行人经过这一大一小的时候,总忍不住要多看两眼。只是,神色里流露出的不是惊艳,而是困惑。实在是……没见过三十多度的高温还穿着毛衣长裤马丁靴的人,真的不会长痱子吗?

      “茉茉,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小男孩仰着头,又长又密的眼睫眨了眨,额角隐隐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

      他的汉语说得很好,声音软软的,还带着点小奶音。只是小脸上的神色严肃又认真,看上去……有点天然呆。

      许茉蹲下身,将小男孩T恤的袖子又往上撸了撸,嫩藕一样的手臂,白乎乎、肉嘟嘟的。

      “带你去寻根,去感受东方文化的博大精深和源远流长,顺便探望家乡的父老乡亲。”一句话,许茉说的有气无力,墨镜遮挡住了她的神色,可语气里的无奈和嫌弃却毫不遮掩。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懵懵懂懂,却依然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茉茉,我不是拖油瓶。”

      “……”

      许茉揉了揉他浓密的小卷毛,起身,利落的将自己毛衣的一角扎起来,露出一截纤细的小白腰,低腰的牛仔裤边,小小的一个纹身探出了头。

      排队的出租车刚好轮到他们两个,许茉踩着马丁靴,利索的将行李箱塞进后备箱,牵着小男孩钻进了车里。

      “师傅,帝豪国际。”

      车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热浪,许茉靠进椅背里舒服的叹了口气。没想到现在A市的四月这么热,亏她出发前还特意查了天气预报,说是平均气温20度。

      呵呵。

      “茉茉,帝豪国际是什么地方?是我们今晚要住的酒店吗?”小男孩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绿化带,严肃的小脸上也终于开始有了些孩子气,深蓝色的眸子里带着点小小的兴奋和好奇。

      “是你这次回老家的第一站。”许茉直接摊在后座上,没精打采的应着。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没弄明白自己怎么一神经一心软,就答应了继父——哦,现在应该叫做前任继父——埃里克的请求,把许草这小屁孩先给带回来了。

      许草的法国名字叫雅克,中文名是许茉取得,随了母姓。

      【萌萌哒:到了?】

      手机振动,是林小萌发来的微信。

      林小萌是许茉的初中同学,两人都是欢脱的性格,开学一见面就迅速建立了课间手拉手一起上厕所的深厚友情。后来,许茉高中没念完就跟着母亲一起出了国,林小萌却一直留在A市。这些年,两人的联系一直没断,这次许茉临时回国,房子就是林小萌帮着找的。

      【许嬷嬷:到了。】
      【萌萌哒:知道租的房子在哪吗?】
      【许嬷嬷:和平小区一栋三单元501.jpg】
      【萌萌哒:哦了~晚上一起吃饭,我给你接风~】
      【许嬷嬷:要吃香辣小龙虾、椒麻鸡、豆花烤鱼、石锅牛蛙、炭烧五花肉、辣炒花蛤、包浆豆腐、干煸四季豆……还要一扎酸梅汤和半打纯生!】
      【萌萌哒:你是遭受了资本主义的毒打吗?】
      【许嬷嬷:我是遭受了咖啡和法棍的毒打。】
      【萌萌哒:……】
      【萌萌哒:哦了.jpg】
      ……

      想到阔别已久的大排档,许茉一路上绷着的小脸终于有了缓和,连带着唇角都翘起了好看的弧度,她弯着唇的退出微信,朝车外看去。

      这机场是几年前新建的,距离A市最大的商贸集散中心不过几公里。车窗外,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只绿化带在太阳的照射下泛出一层亮油油的光。

      许茉离开A市的时候只有十六岁,今年二十六,一晃,已经十年了。这期间,她也回来过两次,可每一次回来,感觉都不一样。

      实在是……城市发展日新月异,让她这个土著居民深感惶恐。许茉皱眉,她怕不是老了吧,怎么还突然有乡愁了?

      “茉茉,你小时候就是生活在这个地方的吗?”许草适时扭过头,打断了许茉的思绪。他收起了起初的那点小兴奋,再度端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埃里克说,这个叫做故乡,做人不能忘本,落叶就要归根。”

      “……”

      许茉的继父埃里克是个狂热的东方文化爱好者,这一次就是他请求许茉带着许草一起回来,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亲身感受一下东方文化的魅力。埃里克将许草此行定义为“寻根”,许茉觉得矫情,不就是小屁孩回老家玩儿吗?

      她扭头看着身侧明明一脸懵懂却又严肃认真的小男孩,屁大点的年纪,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还落叶归根?她抬手,毫不客气的捏上了许草白嫩的小脸蛋:“埃里克还说让你叫我姐姐呢,你怎么不听?”

      “茉茉。”许草皱起好看的眉头,却没有躲开许茉捏着自己脸蛋的手,“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幼稚。”

      ???

      幼稚?她居然被一个五岁半的孩子说幼稚??

      许茉轻嗤一声,要来感受东方文化是吧?姐姐就先给你讲讲,什么叫做长幼尊卑。她正要开口教育许草这小屁孩,就被司机师傅打断了。

      “美女,到了。”

      到了?这么快的吗?她空调还没有吹够呢。

      透过车窗,许茉瞅了一眼外头明晃晃的太阳,又暗暗跟自己做了一分钟的思想斗争,牵起许草,硬着头皮下了车。

      于是,毒辣的日头下,一大一小外加一个行李箱大剌剌的立着。五步开外的地方,摆着一水儿的地摊,有卖袜子的、炸麻圆的、点痣修脚的、手机包膜的……一眼扫过去,大白纸上写的全是“大甩卖”、“跳楼价”,电喇叭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女士内裤,十元三条;女士内裤,十元三条……”
      “T恤T恤,二十一件,三十两件。”
      “外贸女包六十八,只要六十八。六十八,你买不了吃亏;六十八,买不了上当,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
      ……

      “茉茉,这是什么地方?”许草显然被眼前陌生又魔幻的一幕镇住了,有点懵,不是去帝豪国际大酒店吗?

      许茉扬了扬眉,手指勾下墨镜,露出一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盯着大厦三楼外墙上一行牛逼哄哄的金色大字,唇角弯起,一字一顿的念到:“帝豪国际小商品批发市场。”

      许草:?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小时候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吗?”小巧的下巴往批发市场里面点了点,许茉牵起许草:“走,带你去见世面。”

      “哦。”

      半个小时后,一大一小走出了小商品批发市场,除了行李箱,还多了三个黑色的大塑料袋。许草换上了背心和小短裤,头上还戴着顶草帽,白嫩的胳膊腿都露在外面;许茉更是清凉,秉承着“浑身上下只要能露就绝不遮着”的大原则,直接吊带热裤人字拖,露出纤细的手臂和一双白花花的腿。

      “怎么样,姐姐厉害吧。”许茉得意的冲许草昂了昂下巴,“你这从头到脚,一身加起来还不到五十块。这个呢,就叫做‘节俭’,是传统美德,知道了吗?”

      许草眨眨眼,小刷子一样的睫毛一张一合,“那你为什么要花两百块买一条连屁股都遮不住的裤子?”

      许茉:“……”

      “我一条裤子能穿三年,你能吗?”许茉俯下身,试图纠正许草这种错误的价值观,并努力在小屁孩面前树立她长辈的威严。

      “可我从来都没见过你同一件衣服穿过三回。还有……”许草顿了顿,一本正经的别过头:“茉茉,你走光了。”

      !!!

      这到底是谁家的小孩,一点都不可爱。白给,有人要吗?

      这么一折腾,许茉赶到和平小区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多了。和平小区是A大附近一带的老校区,生活气息浓厚,林小萌当时为了找这房子可花了不少力气,只因为许茉的要求极为苛刻,苛刻到令人发指。

      第一,以A大为中心,不能超过方圆五公里。
      第二,两居室、精装修、拎包入住,楼下一应生配套齐全,卧室不能临街,厨房不能有蟑螂。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必须带一个大阳台,阳台必须白天一眼能看到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晚上能感受到A市活色生香的夜生活。当然,要是还能看到A大的栖霞湖就更好了。

      林小萌当时看到这些条条框框的时候,直接给她回了一句“我觉得你可以不用回来了,回来也请不要联系我,自觉露宿街头”。

      话虽然这么说,本着“多年手拉手上厕所”的情谊,还真让她找着了这么一套房子,且是唯一仅有的一套。

      当然,忽略“厨房不能有蟑螂”这一条。

      这会儿,许茉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拎着三个塑料袋,边走边兴致勃勃的打量着这小区环境。

      小区的设施不算新,但绿化做的很好,树荫下一群老头老太太正围着石桌打扑克、下象棋,小孩子们玩闹成一堆。单元里窜出一只活泼的白色贵宾,步子迈得太大,惊了墙根下打盹的橘猫,猫狗大战一触即发。

      很有生活气息的地方。

      “草儿,快!拉住单元门,咱们还没有门禁卡!”

      许茉一声令下,许草便倒腾着两条小短腿飞奔过去,堪堪在单元门关上的前一秒,拉住了门把手。

      行李箱划过凹凸不平的地砖,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许茉拎着三个塑料袋,抬起手臂,冲许草竖起大拇指。

      然而,当许茉拖着一大堆行李走进楼门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她那被林小萌怒斥为“苛刻到令人发指”的租房要求里,缺了极为重要的一条。

      于是,这被某个女人吹嘘得“哪哪都好天上有地上无的独苗苗两居室”,在许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的楼梯时,终于暴露了它毫无求生欲的致命伤——它,没有电梯;而她——住在六楼,眼下还有一个28寸的行李箱、三个装满鞋子衣服的大塑料袋和一个大约屁忙都帮不上的熊孩子。

      许茉:“……”

      她拉下墨镜,回头看屁股后头的小屁孩。

      果然,小屁孩摇头,并坚定强调:“茉茉,我还只是个孩子。”

      许茉:“……”

      于是,老旧的小区走廊里,出现了一对励志的姐弟。

      许草走在前头,手里拖着个平铺后大约和他一样高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半袋子衣服;许茉跟在后头,胸前挂着个墨镜,一手拎起28寸的行李箱,一手拎着马丁靴,肩膀上还挎着两个黑色的塑料袋。两个袋子被系在了一起,一前一后搭在肩头。

      许茉觉得,她可能还差一条白毛巾。然后,她就可以比照田间地头辛苦劳作的农民伯伯,潇洒把白毛巾往脖子上一搭。

      啧啧,那画面,美得她都不敢想。

      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儿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往上爬,一边埋着头专心致志吐槽林小萌,许茉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眼冒金星了。好在,就在力竭的时候,她的余光瞥见了一个阿拉伯数字“4”。

      胜利就在前方,同志……还要再努力一下!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沙漠旅人望见绿洲、洞房花烛吹灯拔蜡、再补一刀敌方就被团灭的关键时刻——

      眼前投下来一道阴影……在狭窄的楼道里,成功挡住了许茉的去路……

      “草儿!”

      有气无力、充满怨念、却又中气十足的一嗓子。

      然后,一双皮鞋映入眼帘……

      黑色的、男士的、被擦得锃亮的皮鞋,目测在43—44码之间,做工精良,皮质也不错……哦,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面前怎么会有一双男士皮鞋???

      许茉抬眼,就看到了站在两级台阶之上的男人。黑色西裤、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即便是这样的高温,领口的扣子也只解开了一粒,露出紧实的喉结,下巴的线条干净利落。

      男人抿着唇,垂眸,榛色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

      许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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