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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初见 ...

  •   从派出所出来,林子凡带顾久久到一家小饭店吃饭。
      “爸爸!”顾久久抬头,隔着玻璃,看到马路对面一个小女孩趴在那大声的哭喊,走在前面粗心的爸爸才发现女孩落在后面跌倒了,立刻回身像拎一个洋娃娃似的把女儿提起来抱在怀里,一边哄着一边亲着。那样的画面好像自己记忆中从来没有过,抱自己的永远是妈妈,他总是不耐烦地说:“哭什么啊,爸爸要想事情呢,去,找你妈妈去。”
      所有的记忆不再是心里的絮语,它们在心中鼓动着,集聚着,她需要诉说,而这个倾听的人是陌生的,听完他也许就忘了,那样也挺好。
      时间倒回到三年前。
      六度空间理论说:“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也就是说,最多通过六个人你就能认识任何一个人。”如果把这个理论升华一下,我要通过几个人,才能让你见到我,或者让我见到你?
      那年,她,11岁时,他,12岁。
      “哒-哒-哒”凉鞋底拍打着地面,回弹力灼的脚生疼,风,有吗?它吹乱了女孩的头发,四楼、三楼、二楼、为什么班级要在那么高的楼层?为什么今天的楼梯那么长,好像怎么也跑不完,一颗心像要跳出来,校园还是那个校园,今天的校门为什么那么远?
      绕过花坛,转角,“砰”的一声,“哎呦,”陈芳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被撞的有些找不着北,旁边的姑姑立刻心疼的扶他起来,看看没事,转头便瞪了还坐地上小女孩一眼。
      “从哪冒出来的,抢爹还是抢妈啊?”
      那是陈芳开第一次看见顾久久,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泛着一点荧光的浅到看不见的蓝,扎着俩个小辫,眼睛瞪得大大的,水汪汪,像---像受惊的兔子。
      “ 对不起。”她小声地道歉,爬起来,是,她是在去抢妈,所以她必须跑在时间的前面。
      “喂,”他想告诉她,她的胳膊肘擦伤了。
      她已经跑出了校园。
      跟在后面的邻居李阿姨这时也追到了校门口:“对不住啊,这孩子家里有点急事,哎,造孽啊!”她也紧跟着跑出去了。
      活,有那么难吗?妈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我考上了大学,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吗?妈妈,你一定要等我,你不可以丢下我!不可以——
      跑到家,家里已经乱成一团,妈妈已经被送到矿上的医务室,她被人推了出来,站在窗户外,看医生在奔忙,后来,年纪大点的医生摇了摇头走出来。
      有人问:“送大医院还能救吗”
      医生说:“那么高的楼摔下来,骨头都散了,看不见血,更没救,已经没气息了,120来也不行了。”
      妈妈就躺在那,软绵绵的,好像睡着了一样,身上穿着那条她最喜欢的盘扣织锦的紫粉色的旗袍,裙子上很干净,有一丝淡淡的血痕,像洇开来的一朵花,盖着白色的床单,后来,他们把白色的床单盖在了她的脸上。
      她越过人群,跑进去,想拉掉那个白床单,“妈,妈,你醒醒,妈!”泪水的爆发,让她看不清屋里的人,有人抱住她。
      邻居李阿姨抱着她,捂住她的眼,颤声说:“孩子,你妈走了,别看!”
      天好像黑了,一切都是暗的影,那个人站在屋子的一角,低着头,抽着烟。
      她时常听到他们吵架,也听到是因为另一个女人,最后总是母亲的哭声,哭声哀绝。前一天,他在外面喝醉了,是那个女的送她回来,门嘭的一声关上,母亲站在门外,像冬日田野里的一棵秋荻一样瑟瑟发抖,眼神是恨绝的冷清。她把母亲拉到自己房间,前一天晚上,她们就睡在一起,母亲的体温还在手边,不曾散去。她从未想过母亲会决绝到如此地步。
      唢呐声声,招魂幡在门前的杆子上迎风飘扬,一下一下的撞击着木杆,对面就是那栋楼,它没有想像中那么高,灰色萧索的天空下它冰冷冷的矗立着,找不到一片云,只有一群鸽子在楼顶盘旋,白色的,一会儿人字形,一会儿一字形,像天空隔开的一道伤口,永远无法愈合一样。
      一个月后,作为转学生的陈芳开已经熟悉了环境,可是他前面的位置一直空着。有时候,他会想那会是谁的座位呢?空置了那么久,她还能回的来吗?
      红色的鞭炮炸开,婚礼只是简单的走个仪式,那个女人就进门了。
      “死了才多久啊,就结婚,缺德啊!”不管邻居背后怎么议论,刘大凯把婚照样结了,好像没有这个人一样。
      三岁的小弟弟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饿了就会找妈妈,新娘子把他抱在怀里喂他吃糖,教他喊:“喊妈妈!”
      “妈妈!”他望着大人,傻乎乎的大脑袋一晃。
      “真乖!不像某些人,看着就一副丧门星一样!”女人眼睛瞟了屋子的角落一眼。
      “姐,姐,糖!”小男孩跑到女孩的跟前,献宝一样送上手里的糖果。
      她望着弟弟,苹果脸,红扑扑的,妈妈最喜欢亲他,“咬一咬我家的小苹果,啊呜,哈哈----”眼眶酸涩,哭的太多,她想张嘴说句什么,泪水滑进嘴里,又苦又涩。
      “姐姐,不哭,吃糖,糖。”胖胖的小手把糖剥了糖纸,是平时难得吃到的大白兔奶糖,真是好日子啊!
      她劈手夺了那糖,一把扔在门外,表情凶狠,弟弟“哇”的一声大哭。
      那个男人进屋一看急了,抽过一把笤帚,木柄劈头盖脸的打下来,身体的钝痛唤醒了内心的愤怒,可是发不出声音,她忘记该怎么表达,捂着头,发出尖利的嘶鸣,像是受伤的野兽一样低吼,贺喜的人还没散,有人冲进了房间,夺下了他打人的棍子。
      血模糊了双眼,望哪都是红的,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望着不是爸爸的爸爸,不是妈妈的妈妈,忽然明白,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颓然地跪坐在地上。
      学期接近尾声的一天,那个位置的主人终于回来了,有一双怯怯的兔子眼睛,是那天撞了自己的女孩。
      “顾久久,你来了?”她的同位跟她打招呼,她只是点了点头,便低头看自己的书,再也不出声。实际上,从她回来开始,她便像个哑巴一样,不会笑,不会说,除了上厕所,便是坐在位子上看书。
      他知道,她叫顾久久。她妈妈死了,所以受了刺激,很少听到她说话,只能看到她巴掌大的脸上一双怯怯的眼睛。他记得那天撞到他时她说话了,像冬天的梨,甜甜脆脆的,可是现在,她每天只是发呆,别人的问话只会点头摇头,或者干脆头一低,一直到学期结束,也没听到她再说一句话。她就像个影子,没有了太阳就会消失的影子。
      却莫名的让人想关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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