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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天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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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特殊行动组回到了招待所。
酷哥摘下头盔眼镜,卸了装备,用手指梳过发汗的发根,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背对着满地满床的警备武装,像个喜怒无常的煞星。
还没安静待上几分钟,他的同伴们就给他打来了电话:“……蹦迪……大排档……”声音极其嘈杂,他立刻就听出来了这几个在干什么,轻轻笑了一下:“你们就一天也闲不住?”
“我的进展不错。我今天锁定了起码五个区域,确定的有三个,实施抓捕两个;一个跑了,一个得手。”
“你们问我她怎么跑的?唔,准确来说并不是跑了,只是藏起来了,我还从来没遇见过能把自己的磁场完全藏起来的。”
他听到对面说:“你真的不来吗?就玩儿一两个小时,不耽误明天开会。你也知道,像夜店酒吧这种地方,最方便我们发现嫌疑人!大家一激动,音乐一放,碟一搓……起码来吃个宵夜,请你。”
第二天早上,他们在市政府大楼的市长会客室里,会集行动组长和安全部门,开了个简报会。
负责人春风满面地站着说:“现在,各位领导,请容许我先做个简介。”
特别行动小组的渊源,是公安系统内部组建的维/稳机动组织,即使时至今日,从制服装备上也能看出特/警的痕迹。
它由上级部门或地方政府最高负责人直接领导,权限高,保密级别高;但由于职责暧昧、行动强度大,几年前进行了改/革,所有的行动组收回中央,单独备案,根据具体任务进行下派。
这样做的原因是,特别行动小组确实是为了一类“特殊”案件——极端特殊,仅就一种,类似于专项专用——而设立的,没有必要变成怪物警察组织。
而且近些年此类特殊案件有了更复杂的社会背景,国际上关注普遍,小组便被挪进了国家安全组织的架构。
“老首长刚调任过来,不大明白这一套关系。”负责人,也就是特行小组的组长,正在对秘书长说话。
之前在“三防”指挥部开会,这人从天空降,拿枪把所有人都堵了。
保密协议,直接拍里脸上;挨个签,管你是哪级?
“我们之前也确实是跟公安厅来往比较多嘛,”精瘦、面孔刻深的负责人笑道,“行事上……也学莽了。”
现在在座所有人都木然地看着他。
干员们都或坐或站着,仍旧是满不在乎。
组长就是他们的大爹,指哪儿他们打哪儿,完事给擦屁股。
这伙人的桀骜不驯,几乎撕破了这会客厅里红沙发、山水画、金线地毯和瓷碗盖普洱茶的油画气氛。
“现在周市长从前线下来了,我们可以集中沟通一下现状和接下来的行动;”负责人道,“必须要说,深城这几年采取的政/策,可以说是全国模范。”
周市长在首席,肘搭扶手,伸着腿,气场闲然淡远。
接下来,分管文建的副市长,就当闲磕牙,用女性领导常有的亲切又犀利的态度讲了讲。
深城的文娱、体育、卫健和福利事业这几年颇有起色,大型音乐节、艺术节和海内外明星演唱会的联办,体育(包括电竞)赛事的承接,绿化园林建设,不过这些都是小头;卫生部门组织体系的深度完善,使得省市级至社区、街道全覆盖,定点医院驻派工作组进行领导和监察,增加福利机构的资金流动。
此外,在建设产业园区、产品项目上,事业单位与大企业合作,制造了几次引领潮流的“甜食热”、“奶茶节”、“美食嘉年华”、“展会”等等,年轻人反响热烈。
同时,还与城建局等分管部门进行了沟通,大力扩建卫星城市,以防不测。他们有一套绝对的方案,能应对最极端的危险。
周市长带头鼓了掌,“文秋同志在任上,一直非常尽心尽力。我记得以前,深城被叫做‘文化荒漠’,现在连我们领导班子都成了‘网红’啦。”
副市长含笑和他对视,似乎是自带一种夫妻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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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官会议散后,特行组得以跟血缘最相近的公安系统开小会。干员们踢拉着鞋走在走廊里,互相嘲笑:“你听过那些节吗?”
“没有。”
“怎么可能?”
“北京没他妈禁了喜茶就不错!”
“时尚大都市就是能搞,”一位女干员说,“我听我本地朋友说——他们管那什么奶茶节、酒精节、小摊节的,叫什么你们知道吗。”
掰着手指头开始对症取名,“糖尿病节,胆固醇节,肾结石节,酒精肝节……综合起来:癌症大套餐!”
大家爆笑出声。
“关键时候还得靠我们。”她轻蔑道,“昨晚逛个夜店都能逮到俩想上街抗/议的地老鼠。”
他们从一个会议室走到另一个会议室,没完没了的会是最让他们心烦气躁的事。
这股躁无法排解,只能以暴力来发泄,以行动;当队长把他们调查结果提交上去时,走廊上有人一边低咒着“怪物”一边走进会议室。
对面的特警支队长花了十分钟,在寂静无声中读完那份报告,抬起眼,“一天一夜,你们就能违反二十多条规定。”
组长日理万机,现在是小队队长双手撑桌,“一天一夜,我们就抓了三个人,查了二十多个地点,列了这么多——”
他用戴着黑手套的凌厉的手一指,“名单。赶紧动起来吧!一群唧唧歪歪。”
“把你们那身皮扒了!”旁边有个急脾气的怒吼道。
“哎呀我们也不想穿,但规定不让个人定制。”那特别行动组的人显然都是能惹事的。
他眼下还挂着熬夜蹦迪的黑眼圈,身上残余香水味,看来在这支队伍里,越能惹事的人越蜘蛛侠——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早知道去意大利当警察,衣服又拉风又能随便玩儿。“他眼角吊梢无情,吊儿郎当,忽然冷刻地压低嗓音,“如果能,老子连警察也不想当——稀罕你这身王八盖子?”
他说话极为无礼恶毒,一时让众人气得傻了。
假如情感之主们遇上这种东西,那些情绪格外激烈的主是不是会被气死?
这就是我方的战术性格?
“我们可以跟你们分享数据库和少许人力,”特警支队长压抑着说,“但你们必须说明名单上的这些人。他们的问题在哪,依据呢?我们不能随便抓人!”
“依据就在于我们的实地调查。”
第一份名单是由定点医疗机构统计出来的,再经过区卫健委初步筛选,最后报给市卫生部门和疾控中心,确诊“新传播型抑郁症”的患者名单。统共三万多人。
特别行动组知道这个级别的危险人数能把整座城市掀翻了。但医生们和官员早就过过筛,按轻重缓急、男女老幼,分出来八成人轻度,再八成人行动力低,再再八成人遵纪守法无犯罪经历。
因此,剩下不到一百个人的名单,看起来缺少危险性。三万多人可是山呼海啸的工作量。
第二份名单是一些地名,社区名、街道名,画出来的没有明显分界的区域,或是小区。
特别行动组已经全部走访过,排查出十一个“高危”区域。它们的共同点是,都是人口密集且流动极大、治安混乱、经济水平低、小商业复杂的地方,是公安局经常监控的地方。
这一份名单让当地特警稍微有了共鸣,总算不觉得他们是彻底的神经病。
第三份名单只有五六个人,却有最厚的资料。
特警支队长翻着名单,“一个富二代,一个唱夜场的,一个十几年不出门的死肥宅……这就是你们的重点监控对象了?”
“没错,国/安系统的长期监控对象。”特别行动组说,“这里面有他们全部的出身经历,详细的社会关系,我们近十年的情报,每个人最底下都有一份委员会的评估。我们每个人也都作了接触分析。他们是你们最应该关注的、最危险的人。”
“注意:他们不能用常理推测,也不能单纯从履历和犯罪记录上看。他们的危险,是可以预测的,但不是可控的;他们在哪,决定了哪个地区的混乱程度。”
“并且他们也不是……常规地作破坏,”他看了看外面天色,“也不是关起来,甚至杀掉就能解决的。”
“那你们到底有什么用呢?”特警方平架着腿,姿态嚣张,又凑近了桌子,低着头压着眼,“闹这一通,明面上担责的是你们吗?”
气氛很压抑,但特行组成员就能让气氛火爆起来。
对面一个女孩掏出了刀在玩,语气很散漫:“暗地里送命的也不是你们呀。”
特别行动组的队长伸出食指,“这份名单里,有人有过破坏行为,有人能力极不稳定,有人的影响力特别大,有人已经失踪了十几年。你必须立刻着人调查,并且尽你所能让我们行动。”
”哦,其中一个我已经交手过了,人大概率是逃跑了。我现在提供车牌号、车型信息,出现过的时间地点,马上帮我找到他!”
“——然后我再违反一百五十多条规定。”
干员们都疯疯癫癫地笑起来,长桌一侧充满了快活的气氛。另一头一个说错话的警员还在被取笑刁难,要他改口叫他们怪物猎人。
“斗鸡眼儿,”特行组冷淡地说,“等我们抓到他们后,根本不会引起什么公众关注,因为他们会被移交给更‘怪物’的机构。更‘怪物’的专家。就……消失。”
他隔空拍拍对面特警队长的上臂,但只是虚挥,根本不乐意沾手,马上缩回来,单眼皮桀骜不驯地看着。
特警队长把文件丢给旁边的副队,心烦意乱地站起来,“扔给后勤处调查。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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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勤处,傍晚五点,收到了名单。
主任去开了个会,就把任务分给了专司网络调查的办公室。
在这里,调查员们可以使用各大数据平台,还有威名赫赫的“天眼”系统,几乎能监控到深城的每个垃圾桶里。
一位办事员跟同事聊天:“前一阵疯狂宣传‘绝症’,号召全民体检,弄得人心惶惶……还好我没去医院。我的抗抑郁药还够吃的。”
她接过厚厚几大个档案袋,旁边的同事却说:“我弟去看了。”
“……”
“……”
两人面无人色地对视。
办事员埋头拆档案袋,“工作工作,算了算了。也不至于……相信国家。这么多人呢。”
他们收到的第一份档案,是一份详细名单和一份指导文件。要求他们迅速从寻呼中心联系到各社区保健点,展开对三万多人的医学追踪。
第二份档案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全是社区地名,要求他们设置监控区,实施24小时倒班监察;并且还联系了所属街道的办事处,安排执勤、巡查和移动报警岗。
那些鱼龙混杂的社区,往往充斥了公家或私人的摄像头。他们作为工程师,可以盗用那些探头,观察仿佛默默无闻的角落,延伸出黑暗里的无数双“眼睛”。
第三份名单仅有十个人,资料却极为详尽厚重。
办事员手腕都要断了。
“这都是些什么人,”她不满地抱怨,“相亲也没这个厚啊。”
他们要把十个人的近期动态全都调出来,并且要接受行动小组的实时联络。
他们在哪,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居住地周围的情况,他们的生活状态……
来自组织的关心,要让他们加班到死来实现。
”先翻翻,”同事头也不回,“一会先吃饭。”
办事员流水一样翻过记录,那些人的人生轨迹、生活与困苦、经历与爱化作冷眼旁观的罗列。
这不翻不知道,一翻,工作量反而加倍了:“前七个人都可以放放,但后面有三个属于加急。”
“刚刚邢队就说马上把这三个人的动态报给他。”她看了眼手机,邢队又在微信上催促,“晚饭……稍等会吧。”
“快说!”同事长叹不止,“我要发挥我毕生的手速了!”
“第一个,松间幸子,女,26岁。”办事员语速飞快,“证件号是xxxx。中日混血,本地籍贯,居住在罗湖区180号旧岗村。”
“性格孤僻,从不出门,有家暴史。”
“从不出门?!”
“呃……是的。”
同事扭身后看,两人阅读过长长的资料,齐齐沉默了。
转过身去,一个面对着屏幕,一个低头折着纸角,半天才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
“第二个,周华,女,23岁。“办事员量子速读,“已于法律上与父母断绝关系,有一智力残疾弟弟,目前住在一起。工作是在夜店驻唱,艺名兰酒,同时也是地下乐团的吉他手,考取了音乐学院的非全日制本科。”
“我知道她!”同事激情手速,“唱摇滚的,地下,Livehouse!”
办事员看清了照片,忽然高举档案,激情摇撼他,“大美女!大美女啊!——为什么会在名单上?看起来……”
同事一阳指打字,沉痛缓慢,如受江姐酷刑。他的手机播放列表里还有一首《风暴之眼》,单曲循环。
“第三个,呃……你等会。”办事员一目十行,“这上面写了些东西……你快打开系统,我们查东西。”
屏幕幽幽荧光,像素轻微波动着。
“粤B69696,车型号白色依维柯房车,租赁公司法人所有。道路监控,4月29日上午12点,盐田路202号法德中学西门口。找到了吗?”
“找到了,”敲击声和点击声细微如雨,“已跟踪。”
“在哪?”
“8个监控探头显示,下午13点,这辆车驶出绕城高速,前往龙岗区。之后在几条路上断断续续看到了他们,暴风天有点阻挡镜头,不确定他们在深城东北区哪个位置。”
“图像资料发给我。”办事员按开微信,“这人这种履历,这种家庭条件……居然写了个’极高危‘。”
旁边的同事打开另一个查询系统,问道:“名字是?”
“纪南遮。”她说道,“国语难念,白话讲还蛮温柔的。Naam4 Ze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