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爱你有明天》田可心

14、14、

　　这天下午下课后回到宿舍，韩沐遥看到手机里有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已经可怜巴巴躺了好几个小时：“别生气好吗？我真的只是想默默地……没想过要给你任何困扰，主要是……一直没法跟你发生任何关联的感觉真的太绝望了……我受不了，对不起，我真的很后悔那时没忍住，然后就连做弟弟的机会都没有了……”

　　韩沐遥看完，将噙在心口一下午的话打了出来：“你为什么就不会知难而退？”
　　但她的手指在“发送”上停顿了一下，又都删掉了。
　　最终她什么也没回复，只将那个号码存在了通讯录里。

　　在这之后，王霏的“贴身服务”戛然而止。
　　宿舍里的同学们一时之间还不太习惯，纷纷探问究竟。
　　这倒也不难解释，韩沐遥直接引用了华旻恺的原话：“她大约知难而退了吧。”
　　也不能说就不是事实。

　　华旻恺又回到了无论凭缘分偶遇还是凭用心邂逅都只能与韩沐遥远远相望的状态——和以前一样，大多数时候，并不是“相”望，而只是他单方面的注视。
　　说不上话，发出的消息她不回复，世界一下子变得空旷荒芜，时间突然就失去了意义。
　　这样的生命，为什么分明是无知无觉的，同时却又如此难熬。

　　临近期末时，他甚至老也见不到她了。
　　就算刻意去找，都见不到。
　　他想她一定是彻底恼了他，故意避开他。
　　可有时，又满心惶恐，因为居然有一种她已经不在这所学校的感觉……

　　华旻恺甚至去过好几次那家肯德基找韩沐遥。
　　但是也没有。

　　好几次，他想问华旻萱，但高三过半的华旻萱比以前忙多了，姐弟俩轻易碰不上面，每天晚上她回到家就关在自己的卧室里，第二天也总是走得比他早。
　　而且碍着韩沐遥那句一直硌在他心头的“幼稚”，他不好意思提这件事。
　　虽然华旻萱未必会反问他“你怎么来问我啊，你那个小迷妹呢”，虽然就算她问他也可以轻易圆过去，可他就是一开口就被那句“幼稚”绊住舌头。
　　一个男人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最没面子就是被评价为幼稚了，何况他比她小，这本来就是他最碰不得的禁地！

　　一直挨到放寒假，华旻恺以为自己又要浑浑噩噩地憋过一个月了，却没想到突然得到了一个与韩沐遥共同出席晚宴的机会！

　　那是负责抓经济的副省长春节前组的一个私人晚宴，请的是省内几家纳税大户的一把手及家眷，鹭恒和华氏自然首当其冲。
　　请柬收到、被通知那天要外出赴宴并听到父母如此议论时，华旻恺当真心都蹦到嗓子眼儿了。
　　一旁跟他比赛嗑瓜子的华旻萱看了眼他的脸色，幽幽来了句：“悠着点啊，别在副省长的宴席上丢人现眼。”

　　晚宴当天，华旻恺和华旻萱都在外套下穿了父母指定的新定制半正式套装，说是西服吧又更活泼些，没有制服一本正经的压抑。
　　但华旻恺看到韩沐遥时，还是在心里暗暗喝彩。

　　她穿的是一套中规中矩却设计感极强的藏青色毛衣套裙，左胸一枚布质胸针，乌黑的直发柔顺地披着，额上斜分，一枚与衣裙同色同质的发卡别在多的那边头发上，露出一整个光洁的额头，以及因了发根处的小绒毛而显成鸦青色雾蒙蒙的美人尖，及膝裙下匀称的小腿细长，刚开始他还以为她光着腿，白心疼了半天才看出原来是套着双质地极好的肉色裤袜，小巧的脚上蹬着双与衣裙的白边同色的白皮鞋，既有女学生的端庄沉静，又一看就知道很贵。
　　那是个并无新意但符合官商场上中年男性经典品味的金碧辉煌的包厢，档次颇高的照明使得周遭都仿佛氲着一团蒙蒙的光雾，她就站在那光雾中，恍若天人。
　　他们学校平常都是穿校服的，他虽然见过她排练以及演出时不穿校服的样子，可那基本上也都算是统一服装，直到此刻，他才算是第一次见到她自己的个性化穿着。
　　并不是想不到，可真见到了还是受不了。
　　真要命……

　　华旻萱在桌下悄悄踢了踢华旻恺：“喂，你控制点自己好不好？你老这么盯着沐遥我都替她尴尬，要是让这帮人精一样的大人们注意到了也不好！”

　　晚宴自然是一众大人互相吹捧的场合，何况这一群全是官场或商场老手，只是这次因为带着孩子，刚开始暖场的吹捧重点自然都在孩子们身上了。
　　大家一家家夸过来，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韩家和华家，因为他们三个孩子都漂亮不算，还都就读于排名第一的X省高中，可谓前途无量。
　　副省长身边的人显然功课做得很好，他对华总夸奖的重点就是生养了对金童玉女，对韩沐遥的夸奖则更是细节充分地具体：“小韩啊，我听说你非常优秀，拿了化学全国奥赛一等奖，还到省大参加了化学竞赛冬令营呢！听说连国际奥赛金牌收割集中营北大都向你抛出了橄榄枝啊！”

　　华旻恺心里一凛。
　　这回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盯着她了，毕竟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在她身上啊！
　　怪不得这么久没见她，原来是去冬令营了……

　　韩沐遥有些局促、但依旧温婉得体地说：“您过奖了，并没有，只是北大招生办的老师来学校跟同学们聊了聊，每年也都有这个过场的，我跟国际奥赛金牌还差着个数量级呢，保送不到我，化学奥赛班的同学们都比我强多了。”
　　华旻萱作为同班同学，却不让她这么谦虚：“沐遥是我们学校唯一一个不是化学奥赛班却进入冬令营的呢，据说冬令营里女生都总共没几个！而且不光北大，清华招生的老师也找了她呢，早些时厦大武大好几所大学都想要保送她来着！”
　　韩总夫妇一边道谢一边又谦虚了回来：“她从小偏科，化学是还行，其他一般，北大这样的学校不敢想啊，高考很难说的，平常千好万好的孩子，都不敢说一定考得上的，只能说尽力一搏吧！咱们省大其实也很不错，相关专业好几个领先的！”

　　韩总夫妇的谦辞其实也很平常，面对副省长，多说几句省大的好话，那是再自然没有的了，何况也不算完全夸大。
　　但华旻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突然想起韩沐遥的男朋友曾要求她就上省大，以避免同他异地。
　　怎么觉得她父母的要求与那个男朋友如此一致呢？

　　再定定神，华旻恺又想起她男朋友曾说过的，就算老师发现她早恋，打电话去告状，她父母也不会反对。
　　这么说……别的父母——尤其是女孩父母，都将早恋视如洪水猛兽，他们却对这个未来女婿支持到如此地步？
　　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华旻恺正心烦意乱，又听副省长说：“韩总啊，小韩这化学的天分，是你们夫妇的优异基因吧？将来她学成接班，咱们鹭恒看来是要更上一层楼，可以叫板国际知名药企了嘛，哈哈哈！”
　　韩总却笑道：“不不不，我学艺不精，当年一到鹭恒就主要做商业了，后来又做管理，技术主要都是老吴在抓，公司的重大专利都是他的团队做出来的。”

　　周边纷纷扰扰，华旻恺只看见了对面女孩微垂的脸庞。
　　他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力量，可以阻碍她去上一所省大以上的学校，连副省长都出言支持了啊。
　　他又打量了一下她的父母。

　　韩总是个堪称风度翩翩的男人，虽然一再强调自己不是做技术的，可就是颇有几分儒商的风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位大学教授。
　　至于韩夫人，韩沐遥眉眼间颇有几分同她肖似之处，是个美人无疑了，虽然已经四十多，但她得体的妆容衬得她眉目生动鲜艳，再加上一身粉色的毛衣筒裙套装，难得居然是中年美人穿着毫不违和的颜色，倒比素净的韩沐遥还要艳光四射些，刚才华旻恺就注意到，她半长的裙下露出的一截小腿被白色高跟皮鞋衬得纤秀，怎么看也不是个不幸福的女人，母女俩站在一起，明明服装样式颜色都不一样，可就是非常和谐的母女装感，这高级的品位着实不是普通家庭所能企及。
　　华旻恺跟着父母也算是出席过各种场合，真正的贵族、装逼的暴发户、小家小户贫气的人，他都见过，可以轻易分辨出韩家三口都是如假包换的见过世面，毫无高档餐桌上不确定规矩的惶恐，举手投足间的不出错绝不是准备充分之后又全神贯注的结果，而是习惯成自然的从容与自在。
　　他们夫妇的气质和面相，虽不是欺负人的主儿，但那也绝不是被欺负的脸。事实上能将企业做到这等程度，不光官面上吃得开，哪怕惹了□□也是搞得定的，华旻恺虽然年纪小没接触过家业上的事，但这些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那么，他们——她……究竟还能有什么为难之处？

　　华旻恺那晚的记忆，最终停在餐厅门口开过来接韩总一家的车上。
　　那是一辆足够上档次但并不张扬、至少不会比副省长的车更好的黑色凯迪拉克，韩沐遥上车前，回头与华旻萱道别，目光从华旻恺脸上掠过时，微微一顿，才又滑开。
　　那0.5秒，足够华旻恺回味到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