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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番外:占星楼上的遗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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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星楼,从神话时代起便只允许教皇与雅典娜踏入的禁地。
自古以来,围绕着这个地方,各种乱七八糟的传说和谣言从来没有断过——有人认为里面藏着神族的财宝,有人认为里面放满了写着禁忌咒语的书本、羊皮卷和泥板书,甚至有人认为那里其实是个堆满了尸骨的秘密处刑场。
不过现实往往是令人大跌眼镜的。
对于历代教皇而言,漫长的岁月足够令他们对占星楼的敬畏和虔诚消失殆尽,再怎么神圣且不容他人进入的地方,一呆两百多年,什么新鲜感都没了。到最后,占星楼基本都会沦为教皇们的私人仓库,以至于每次新的教皇继任后,都要花上好长时间把各种没用的破烂扔掉腾出空间,然后在两百多年里再次一点一点用新的破烂填满它。
此时此刻,我正对着手上一个打开的小盒子挠头。
一开始,我以为这个贴着雅典娜封条的精致盒子里是神血神器之类的贵重物品,打开后发现里面垫着细软的丝绸和干燥剂,似乎包裹着什么扁扁的很薄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揭开一看,是几十块很薄的长条金属片,上面留着许多弯弯曲曲的线条,像是用针一类的东西划出来的,看着很像心电图的波纹。
但是无论我怎么翻来覆去地检查,这些东西就是很普通的铝箔而已,只看材质实在没什么特殊的,那么留在上面的波纹刻痕应该才是重点,能被珍而珍重地保存起来,其中应该记录了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吧。
抱着那个小盒子回到教皇殿的办公室,今天工作量少,艾俄洛斯难得不用在办公室里熬通宵,这会儿正在自己的寝室里半躺在椅子上看书。我琢磨着这人早年作为正统教皇继承人,被史昂传授了极其庞大的知识量,没准儿能看出来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所以敲敲门进去了。
艾俄洛斯听我说完来意,接过小盒子打开,捻起那些薄薄的铝箔仔细翻看,片刻后有些惊讶地开口:“这些……好像都是录音啊。”
“录音?”我有些难以置信,在我的记忆里录音的载体应该是光盘磁带收音机之类的东西,更早一些就是民国片里常见的留声机了,无论哪个都无法跟眼前的薄金属片联系在一起。
艾俄洛斯看出我的疑惑,解释道:“这可以说是人类最早的录音手段,以声波振记器将声音产生的震动记录在铝箔上,不过那个时候还没有播放这种录音的手段,所以更接近于一种记录声音的实验。”
我顿时来了兴致:“那以现代手段,应该有办法将这些古老的声音复原出来吧?”
“可以啊,不过应该要找专业人士。”艾俄洛斯把小盒子还给我,“全世界重要机构联系方式放在办公室的哪个位置就不用我告诉你了吧?感兴趣就自己去联络他们吧。”
后续一顿无比麻烦的折腾后,某个总部位于美国的实验团队终于送回了所有复原后的录音,不过他们也在邮件里强调,这些铝箔虽然保存得非常完好,但是碍于一百多年前的录音技术实在太不成熟,他们动用了最顶尖的设备也只能还原出大约40%的内容。另一方面,他们非常好奇数量如此巨大的录音铝箔究竟是在哪里发现的,从碳十四测定的年代来看,它们和声波振记器是同一个时期的产物,可以说,它们的存在刷新了已知人类最早的录音记录。
我向他们汇去了丰厚的报酬,同时以圣域的名义回了一封感谢邮件,话里话外暗示他们最好不要深究这个问题,所有相关的实验记录必须全部销毁,对方很识趣地没有追问。
接下来就是解密时间了,我掏出寄回来的光碟放进了随身听,然后小心地调整音量大小,免得被耳机里突然炸裂的噪音吓到。寄回来的文件里详细记录了音频的所有内容,还按照刻录顺序编上了号,我比对着文件,开始倾听。
一开始是一连串细小的刺音,有点像电流干扰的噪音,持续了大概几秒钟,我终于听到了一个迟疑的声音:“呃……这样就可以了吗?”
虽然严重失真,但我还是听出来了,那是史昂的声音!想来也是,在那个人类刚摸索到录音技术的年代就有机会接触到它的,也只有教皇这种级别的人物了。
后面的音频都是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各种杂音,史昂偶尔才会说上一两句话,内容几乎没有任何营养可言,琐琐碎碎的,夹着各种惊讶和感慨,我几乎都能脑补出这么个画面来——一个百岁老人对着那台新发明出来的机器左右摆弄,始终不得要领又不敢乱碰,小心翼翼的姿态简直像在对待一个初生的小婴儿,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弄坏了。
最开始的试音之后,史昂似乎终于弄明白了窍门,录音的长度明显增加了不少,我听着那个低沉而华美的声音以古老的腔调缓慢唱诵《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诗篇,颇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慨,这可是来自一百多年前的声音啊。
音频的最后一段也是最清晰的一段,我听到了一声叹息:“童虎,这个东西要是早个一百年发明出来就好了……可惜你不能离开五老峰,机器太娇贵了,我不敢乱动它,否则一定让你也长长见识。”
咔哒一声,光盘停止了转动,录音到此为止。
我躺在床上发了半天呆,然后把随身听调成了循环播放模式,继续听了很久。
后来我怀着极大的热情把占星楼的每个角落都翻了个遍,又找到了不少铝箔筒、钢丝唱片和磁带,史昂过去一百多年的日常生活就这样逐渐展现在我面前。
这些被珍藏起来的声音几乎都是各种零零碎碎的生活细节——不知道哪里的市集热闹的叫卖声,小溪潺潺的流水声,庐山大瀑布的轰鸣声,经幡在高原的长风中抖动翻飞,藏民摇着转经筒虔诚地在朝圣的道路上前行。
而那些磁带上几乎都贴满了标签,记录着每一个由他亲手接到圣域抚育长大的孩子们成长的轨迹,我翻出来挨个听了一遍,只能感慨真是岁月催人老,要不是上面清晰的注释,打死我都不敢相信那个哭得稀里哗啦一直在喊“哥哥”的小奶音居然是艾欧里亚,里面还夹杂着手忙脚乱换床单的动静,跟打仗似的,一片混乱中不知道是谁在大声嚷嚷:“史昂大人您别笑了!快把录音机放下!哎呀他又尿了——”
我愉悦地挨个收听——卡妙第一次在圣域过生日被米罗带头糊了一脸奶油,一怒之下竟然扑上去狠狠咬了一口对方的胳膊,紧接着俩人就扭打着滚成了一团;在一个房间里午睡的迪斯修罗阿布一直在用自己的母语说梦话,而且都试图把别人踹下去独占小床,最后两声闷响和惊叫宣告了阿布罗狄的胜利;阿鲁迪巴在一个空旷的场地里用葡萄牙语做着天主教的弥撒,背景里隐隐约约能听到女人的哭泣和祈祷,希望她的孩子能平安度过一生;沙加一边翻着书页一边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没过多久咕咚一声闷响,紧接着就响起了清晰的呼噜声。
最后我翻出了一张几乎是崭新的磁带,外面的塑料壳上用黑色油性笔写着一句话——
“未来送给小穆的礼物,史昂于1966年录音留念。”
我想了想,没有拆封,而是直接把它送给了穆,他显得非常惊讶,显然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东西,马上把它放进了收音机,我本来还想着回避一下,但是他坚持让我留下来。
很快磁带开始转动,苍老的声音从中缓缓流淌而出——
“……我终于等到了这个时代的白羊座,这意味着新的传承又将从我的手中开始。”
“从教皇的角度出发,我希望这个孩子能尽快长大,继承白羊座的所有技能,同时继承圣衣修复的技术,在未来的战争中承担起他应有的责任;可是从一个长辈的角度,我希望他远离一切纷争,在远离尘嚣的嘉米尔净土度过欢喜无忧的一生。”
“不知从何时起,我心中一直存着一个模糊的预感,无论他将来的人生如何度过,我都无法再看到了。无论我如何不甘心,衰老和死亡最终会带走我的一切,未来始终是掌握在年轻人手里的,我相信他们可以创造一个我们这些老头子无法想象的美好未来。”
“如果我能有幸活到他成年的时候,这盒磁带将会和其他礼物一起寄出——生日快乐,小穆。”
“……恩师,谢谢您。”穆眼中的泪水几乎无法抑制,“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我抬头看了一眼门外,史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在一片和熙的阳光笼罩中微笑着注视着我们,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