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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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了，走吧！这种事不是常有吗？”
“这家伙不会死吧？”
“谁知道？！”
「喂！你们在开什么玩笑……」
“诶——！好恶心！”
“还是别管他比较好，说不定会被诅咒喔”
「混蛋！！信小姐还没叫来吗？我很难受呐！………」
我对于道场弟子的态度转变感到异常惊讶，甚至有一些气愤。
至少现在是这样。
在我看来，自己理所当然的躺在神武道场，而他们也应该早叫来了信小姐。准确的讲，现在我应该在习间屋并接受信小姐的治疗才对。
不过……
这种想法只在脑里停留了一刻，
不久之后，
在自己试图确认这些「家伙」的时候，几乎是感受到地下刺烫感的那一刻，我被直灌入耳的一阵鸣叫彻底唤醒———那是只属于夏天才有的蝉鸣。周遭从起初的细碎嘈杂，进而变得喧闹不堪。被白晕夺走的视觉也逐渐恢复，那黑色与白色的外轮廓，充斥着我的视野。
我躺在地上，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的有种恶心感。而在下一刻，当把视线转移到身边一堆白色粘稠物上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就像是某个失记忆的人猛然回想起事情经过一般，脑里不停回闪着自己倒下前的一幕。
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再普通不过了。
小时候吃饭，经常被老娘教育「动作放慢一点」「吃完别乱跑」，现在回想起来倒成为了自己最大的讽刺。
「真是可恶！」
我一边自嘲一边试着撑起身体，却由于过于虚弱，在勉强撑起一段距离后，手肘一软，整个身体又「啪」的一下重重摔回到地上。
周围的人随着我笨拙的动作集体并且是同时「喔——？！」的一声，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反应就如同捕虐受伤老虎的猎人们，在看见猎物垂死的挣扎后本能退让，却又无法放下自己的好奇心一般。
那是一种无论如何要看到你死才甘心的心态！
可是最终，我没能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我站了起来，没有死，没有如他们所愿的那样经过一阵痛苦，抽搐而死。
大多数人无趣的散开，一个人却留了下来。她是一位不足十岁的小女孩，整个人保持着一种滑稽的姿势并直直的望着我。从她惊恐的神情中，我能知道，这本该是一个连贯的动作，却由于某种冲击性的场面而使自己猛然一震，把时刻凝固在了某个瞬间，就像是在说「天呐，居然活了！」一样，惶恐不知所措。
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根本不关自己什么事，但心里终归过意不去。于是靠近她，手轻轻在其眼前晃动几下，也在这个时候，女孩如魂归身体一般，「赫———」的深深吸了一口气，两眼一转，停止的动作也随之完成了。我把手放在她头上，缓缓一扭，在她整个转身动作完成的同时，左手轻轻一推，小孩便又蹦跳着跑向了远处。
她所跑向的远处是漫街绯红的京都街道………
而在她身后散落的樱花花瓣，却像谢幕时的幕帘一样，宣告着某个时代的消逝。
这是明治时代的京都城，四周随处可见的断壁残垣可以说明这一点。本该繁荣的街道却由于一场大火①消失得一干二净，可以说，那时的京都差不多已经死了。而现在，正在加剧死亡。没到过京都的人在看到现在这幅光景后，是很难想象那繁盛一时的热闹场面的。
大火吞噬的不仅仅只有民房，也抹杀了许多寺庙。
京都是整个日本寺庙最多的地方，有那么一两百座。一场大火下来，带走了那些以庙为生的和尚，也带走了大多数供奉的信徒。现今仍保留着江户时代接纳朝奉的寺庙，也许只有位于京都西北角的鹿苑寺和位于京都东北角的慈照寺②了吧。
如今的京都就是这样，说不上横尸遍野，至少也是满目创痍。
不过话说回来，
这都跟自己没关系。
或则有那么一点关系，只是现在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罢了。
或许不重要了………
随后，我的思绪被牵引到离身旁大约只有五步远的地方，那里围了不少人，一张告示贴在正前方，上面明晰的写着两个字「募工」。
大约像老板的，是一位矮小却明健的人，他双手背在身后满脸堆积着笑容。这应该算是不错的机会，如果能成功，至少眼下的生计问题便有了着落。于是我来到募集中心，在开口说出自己想法的时候，签收人不屑的瞟了我一眼，而后转向身旁的雇头，接着话也没说直接对我摆了摆手。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解的问道，其实心里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让我快滚。
“下一位”
“等一下”我制止住那位签收人“这应该有个理由吧”
签收人再次转向身旁的雇头，在得到某种意义上的许可后，便向我做了一个「理由在那边」的手势。
他所指的那边，一群健硕的男人正在卸货。大概这就是原因，扛在他们肩上的布袋从我这个角度来看已经死死的扣入了其黝黑的肌肤。这些画面只传达回一个意思，那就是「这东西很沉！」
不过，我仍然不肯放弃。这可以说是我的一个优点———或则在别人眼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行事过于简单。
我来到那堆货物旁，深吸了一口气……
“就这个东西的话……”
可是，说到这里就结束了。
全句应该是「就这个东西的话，根本不算什么」
这本该是理直气壮并且伴随着一个十分潇洒的动作而说出来的话，却因为某个原因而终止。
那是因为，我伸手想要举过上身的货物，在我接触到它的一刹，才真实感受到「它很沉」的确实份量。无论我如何用力，那东西始终紧紧的贴在货物车上，丝毫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这个东西？怎么样？”老板接过我的话，语调显得有些诡异。
“很沉”
“你说对了！”
“……”
“……”
“我似乎拿不动呐，呵呵”我勉强的附以笑脸，以看上去不会太尴尬，可心里早已后悔三百次。
“如你所见，是这样”老板摊开双手耸了耸肩，随后做了一个「快滚」的姿势。
“……打扰了”
我无奈的走开，面对身后哄笑的人群很不是滋味，但也确实是自讨没趣。
而后，我也没能找到合适的委托。
接下来，也只有一件事需要做，
那就是，我不得不考虑今天过夜的住处……
幸运的是，说到住处，倒是有很多废弃的寺庙可以用。
而且，我恰好知道这么一处。
在离京都城不远的上野骏町，有一座被当地人称做御子的山。传说神古的巫女御子为了保护山下的居民，与邪神同归于尽。人们为了歌颂她就在山上修了神庙
后来，室町幕府的将军的足利义满（一三五八年至一四零八年，室町幕府第三任将军）将寺庙更名为桃安寺，红火了好一阵。
只是在我来到御子山脚时，乡民告诉我山上经常有匪盗出没，如果是到尾张的话最好选择另外一条路。
他们理解错了我上山的目的……
说到底，这话也不可能对我起任何作用。因为除了这一处寺庙外，我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免费落脚的地方。
知道御子山是很久以前的事，有多久我并不清楚，只知道那时的自己十分在意一些神鬼的传说。真正的上山，这还是第一次。山上并未如山脚下居民所形容的那么恐怖，小道上还是陆续有从山上采药回家的村民，他们也十分乐意的向我导明了寺庙的具体位置，只是在临别的最后，他们会不约而同的加上一句话
“请多加小心”。
「果真这么危险吗？」
我这么想也并不奇怪………
抛开村民的那番话，御子山倒是一处难得的避暑圣地。从这里丝毫察觉不到六月炎热的天气，那些泥土和树叶的清香正肆意清洗着我的身体。透过路边茂密的树杆，还能隐约看到山下炊烟袅袅的乡景。这是一种惬意的感受，大概是自己很久没有如此放松的缘故，我甚至有些陶醉了。
* * *
御子寺（桃安寺）如路人说指的那样，在半山腰一处竹林里。
整个寺庙看起来废弃了很久，标注寺名的匾额已破损不堪，大部分还深深的陷入了泥土之中。庙门被支生出来的枝叶档住，如同是在保护这个静谧的地方不被打扰一般，阻隔着外来的一切。
我走进寺庙，随手拂过前门的木栏时，不曾想，那些看上去完好的木刻竟如风一般碎碎落下。本来没什么，心里却觉得像是惊扰了某个神圣物件一样，感到有些内疚，连忙闭合双手默念
“对不起，打搅了”
可是话说回来，这间寺庙还真是大的可以。至少从前门进来后，便是一片宽阔的庭院。寺的主要建筑———就现在而言还能称得上建筑的———只有两处：一个是位于身前的内阁屋，一个是在它后面不远处，只能看见相输的（注：日本佛教寺庙对于塔尖下方一处的名词）一座塔。这些木制建筑虽然已开裂腐朽，却也很难遮掩二百年前，它们是如何的雄伟神圣。无论从鬼瓦到大栋，还是垂木，头贯，乃至于板扉，基檀（注：寺庙建筑名词），无不体现出当时工人们的精湛技巧。
只是如今，不在容颜罢了。
夏暮本就比较凉爽，加上这一片竹林，让整个寺庙显得有些阴森。那些凉风掠过身体，和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发出的沙沙声响，总让人不寒而栗。我走近内阁屋，在自己把整个身心都融入这鬼魅气氛的那一刻……
猛的察觉到，身后有个东西正在注视着自己。
这突如其来的战栗使我全身都紧缩起来,不由的为之一颤。
「呼——」
我稳了稳情绪……
随后，
一面闪过「该不会是幽灵吧」，一面的把视线转到她身上。
身旁，一位只有十一二岁的女孩，穿着百合花纹路的和服蹲在一处高墙上，满心欢喜的看着我，如同终于等到我察觉她存在一样，冲我微微一笑，随后轻声说：
“你好”
这让我有点措手不及。准确讲，对于陌生人，自己并没有像她那样的亲和感，而且我尚处于一种清幽鬼魅的气氛中。所以，只是随声应了一下。
“嗯”
“你可真没礼貌！”
“啊？”
小女孩站起来指着我身旁的配刀说：
“对于一位武士来讲，在小姐主动招呼的时候，如果不便说‘你好’，也该点头回礼吧！”
「这是什么口气！？」
这到底是哪家的小姐？虽然她所讲的合情合理，不过也似乎搞错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毕竟比她大，在面对自己长辈的时候居然能毫不在意的说出‘对于一个武士来讲’这么轻描淡写的话而不用尊称‘先生’或则敬语‘阁下’，也未免有点说不过去。
另一方面而言，自己也的确有不妥———或则说，出身道场的人在修为方面非常重视———而我错误的只在意了对方的年龄，所以十分诚心的对她说：
“抱歉，真对不起”
“嗯，很好”
「喂，你也适可而止！」
此时，虽说心里面有一些火气，但相比之前在路上碰到人，小女孩对我的态度也算非常不错了。
我没打算跟她计较，转身往内阁屋走，几乎在我视线移开她的同一刻，女孩却突然抓住我的上衣。
“能帮我个忙吗？”
“？？”
“我下不来了”说着伸开双手，做出一副快抱我下来的姿势。
「开玩笑吧，你是怎么上去的？」
我在想，你对人的戒心也太随意了，还好我不像某些人，如果遇上匪盗的话，像你如此出生的小姐说不定早被绑架了。于是，如同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好人一样，我伸手去接她，然而在把女孩抱近自己胸口时，在其离地面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我脑里忽然闪过一种念头，以至于整个动作停了下来。那就是，我眼前所见的这位女孩可不像是出生在农家的孩子———至少也是家境几十万石的大家———却独自在这破庙里，怎么都说不过去。
女孩见我久久没有动作，大概是觉得难受，或许有那么一点恐惧，身体开始挣扎。这种强烈的震动，把我重新带回到现实当中。
“你干什么啊！这点事都做不好”
“不好意思”
“真是的，快放我下来”
“嗯”
女孩站在地上，气气的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对着我「哼」了一下，随即跑向了内阁屋。
此刻我才留意到，她的身高原来还不到自己的腰间。心想「真是个小不点」，不免呵呵笑出声来。
随着她跟我的距离不断加大，我的视线也渐渐的抬高。在女孩停下脚步的一瞬间，双眼也锁定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站在女孩的身旁，同样穿着百合花纹路的和服。头发呢，却没有像街上适龄的女子那样挽在脑后，并用一支发嵇固定，而是随意的披散在双肩。在额前，几屡秀发正好遮挡住了她的眼眸，如同不愿意让人察觉到她优美的气质一般。那双透彻的双眼，即便相隔着一段距离，也在默默中给人一种灵动的感觉。
接着，我发现她把目光投向了我………
“对不起”
“千姬，你干嘛说对不起啊？”女孩拉着少女的下摆不解的说。
“啊，我才该说对不起”
“那么，如果阁下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进去了”
说完，被称做千姬的少女带着女孩一同走进了内阁屋。
这有一点尴尬，因为毕竟对方是单方面走开的。或则说，通常应该在自己点头或则做出一些礼节行动作后才会有事，如今却像是被无视了一样。更为尴尬的，我原本准备伸出去行礼的手，此刻还僵直的停在空中。
看着它们消失在内阁的阴影内，我自嘲的笑了笑。接着，那准备的动作也变成了自我的扰头。
但在这之后，我的心便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这不属于男人看见女孩子的蠢动。
也应该不算青春般的羞涩，毕竟，那个年龄已经与我无缘了。
该怎么说？
或许因为这两个人显得异常神秘，又或则是被我遗忘掉了什么，
在进入内阁屋以后，我总不由自主的把视线转向她们。
我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处柱梁的地方，仔细的观察———小女孩和千姬是截然不同的反应。千姬始终显得十分警觉而小心，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女孩呢，好奇，惊喜，疑惑种种丰富的情感都写在了脸上。
「你们该不会真是幽灵吧」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双手交扣放于脑后，背靠柱子，心想……
「随你们去吧，反正不关我什么事」
闭目等待夜晚的来临……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