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梦悠悠（清穿）》枫筝静默

29、敏妃

　　一路几乎是跑着到了永寿宫，身后的紫桐打着伞，也没遮住多少雨。
　　淅沥沥地雨势越来越大，我喘着气，停在永寿宫门口。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此时，整个永寿宫的外院孝衣白帆扑天盖地。
　　以前宽敞明亮人来人往的外院，现在已经是奴才宫女跪了一地。
　　雨水拍击着正中间一座漆黑的棺椁，听着一声一声地哭泣，伴随着不断下坠的雨水，所有的一切都披上了哀怨的色彩，琉璃宫墙上，雨水不可节制的顺着瓦片无情的流下。
　　雨越下越大，我不敢进去，我怕看见十三的样子，我怕看见敬嫔的遗体，我怕这个柔弱不堪的女子真的随风而去，我怕……我怕……
　　我看着永寿宫的一切，不敢踏出一步……
　　泪水迷蒙中，我看见一个深蓝色的身影向我走来，没有打伞，他一身衮服，近了……近了……我看见了他腰间的白布……近了……近了……我看见他眼眶深陷，眉头紧锁;我看见了他神情肃然的看着我，他走到我面前……
　　“你……来了！”
　　“是！我来了！”我叹气。
　　“十三呢？”我又问
　　“哎！他在里面，内务府的人正在里面准备殓葬敬嫔娘娘！”四阿哥沙哑的声音，极尽压抑道，看他的样子，只怕是几天没合眼了，青色的胡碴，让人看了很心疼。
　　“滚！……滚！……滚出去！……给爷滚出去！……你们是什么东西！……竟敢碰我额娘的身体！……滚出去！……谁也不能带走额娘……额娘哪也不去！……哪也不去！……你们听到了没有……听到了没有！”
　　突然，从里屋传出了十三声嘶力竭的吼声，那声音竟是那么凄厉！仿佛是来自地狱一般！
　　“胤祥！”四阿哥转身奔向里屋。
　　我也跟着他进了去。
　　“怎么回事！”四阿哥大喝一声，十几个内务府的人通通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一个年纪大些的急忙低头回道：“回四爷！奴才们刚进里面要把敬嫔娘娘抬出来，可十三爷哀痛不已，不让奴才殓葬！宫里的规矩，奴才们也是没法子啊！”
　　说完就是不住的磕头，我这才看见整个屋子里，只有敬嫔娘娘的几个丫鬟跪在屏风之外痛哭流涕，可见敬嫔娘娘在的时候待他们必是不错的。
　　我向屏风里走去……
　　这是十三吗？
　　这是那个有着阳光般笑容的十三吗？这是那个对四阿哥说——“四哥……不对！……好像是个女的”的十三吗？
　　这是那个被我撞见换衣服时，挑逗我，和我打趣的十三吗？
　　这是西湖上风度翩翩，潇洒不凡，吹着箫的十三吗？
　　只见十三一身的孝服，眼睛红肿不堪，泛着血丝。
　　脸色惨白，眉头拧成了一个“一”字，嘴唇泛青开裂，握住敬嫔娘娘的手不住的颤抖。
　　眼神中都是痛苦和悲哀，绝望空洞的目光就这么眨都不眨的看着床上的敬嫔娘娘。
　　因为外面的雨越来越大，所以屋内点了灯。
　　幼小的灯苗显的那么柔弱，就像敬嫔娘娘的眼神一样，几天前我还见过敬嫔娘娘柔弱的躺在床上，此时，她已经没有任何的知觉了，再也听不到一声一声的咳嗽声，就连屋子里浓浓的药味也越来越淡了。
　　昏黄的灯光照在十三那凄惨的脸上，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只是悲哀，只是悲哀……
　　床边还有两位公主装扮的女孩，一样身着孝服。
　　他们就是十三的两个亲妹妹了，一个是十二岁的温恪公主，一个是才八岁的敦恪公主，两位小公主，只知道拉着敬嫔娘娘的衣服，不住的大哭，让人看了，心如刀绞。
　　我的眼泪从进永寿宫的那一刻就没有断过，我慢慢走到床边，轻轻地对十三说：“十三！节哀顺便啊！”
　　十三动都没有动，只是握住敬嫔娘娘的手，看着她……看着她……
　　四阿哥走了进来，冷着脸，使劲掰开十三的手，拉着十三到一边，一个眼神，那几个内务府的人就快速的走了进来，将敬嫔娘娘的遗体抬往屋外。
　　十三愣了半晌，听见两位小公主陡然变尖的哭声，似回过神来一般。
　　突然大叫着冲出去。
　　“不准带走额娘！……不准你们碰我额娘！……滚！”
　　四阿哥快速跑了出去，立刻死死抱住了十三道：“十三弟，宫中规矩，不可，不可啊！娘娘已经走了，就让她安静的走吧！”
　　我也跟了出来。
　　此时，天空中，雷声，雨声，混合不清，我挥掉紫桐在我身后替我打的伞，心都湿了，还要伞做什么？
　　内务府的人急忙把敬嫔娘娘的遗体放入棺椁中，合上棺盖，准备抬走。
　　谁料十三竟大叫着挣脱了四阿哥的双臂，朝棺椁飞奔而去！
　　“滚！……滚！……”十三竟一拳打向了正在合棺的内务府的人，一拳一个，十三挥拳打向他们。
　　“十三！”四阿哥上前挡住了十三挥动的拳头。
　　一声声惨叫，我忍不住了。
　　因为我的脑子里都是敬嫔娘娘说过的话——“我这身子，怕是难好了，我要是不在了，皇上面前……咳……祥儿若有什么……咳……还请格格替他多说几句话……这孩子……咳……”
　　我上前站到十三的旁边，使劲将他转过身，一巴掌挥向他的脸颊。
　　“啪！”，清脆的声音，被雨声遮盖，四阿哥难以置信的看着我，十三也是一脸的雨水，看着我。
　　我死死地嵌住十三的肩膀，强迫他看着我。
　　大声吼道：“胤祥！你在干什么？啊？……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这个不孝子！敬嫔娘娘在看着你呢？你怎么可以这样，胤祥！你振作起来啊！你看到没有，你看看……”
　　四阿哥听到我唤十三的名字，又是一惊！
　　我指着缩在一边不住哭泣的温恪公主和敦恪公主痛斥十三．
　　“你看到了吗？你告诉过我，敬嫔娘娘说过，在这宫里没娘的孩子最是命苦，那么你看见了吗？你的妹妹们正需要你的保护，额娘死了，哥哥也不振作，你说，你要她们怎么活！你说啊！你现在发疯给谁看呢？我告诉你！没人同情你，只要你还是个男人，只要你还是她们的哥哥就必须振作！胤祥！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
　　我扯着嗓子大喊，十三直勾勾地看着我，向我吼道：“我额娘死了，这宫里谁管我们了，谁管了，除了四哥！谁来过？皇阿玛也没来过。你知道我额娘有多委屈吗？可她到死也没埋怨过半个字，就是因为怕她走了，没有皇阿玛的宠爱，我们兄妹会认人欺凌。这些！你们知道吗？”十三痛苦的诉说着内心最深沉的悲愤和控诉，漫天的暴雨夹杂着滚滚惊天动地的雷声，似乎也在替十三不平。
　　我能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
　　无情最是帝王家，妃嫔一旦有病，将不能侍寝，所谓色衰而爱弛啊！
　　可我必须骂醒他！
　　“胤祥！你希望谁管？你告诉我，你希望谁管？这里是紫禁城！一个有泪没有笑的地方！为了你的妹妹和你自己，你一定要振作！一定要振作啊！”暴雨将我额前的刘海打湿，我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干的，凌乱的头发随着雨水往下，紧紧地贴着我的脸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在我眼前交织，我泪眼模糊的看着十三。
　　十三青涩的面庞，凄楚的面容。
　　突然“啊！——额娘！”长吼一声，紧紧地抱住我，嚎啕大哭起来。
　　哭吧！哭吧！
　　哭过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的。
　　四阿哥看着我们没有说话，大手一挥，内务府的人就将敬嫔娘娘的遗体抬了出去。
　　受人之托，终人之事！
　　敬嫔娘娘，我尽力了！
　　十三能不能振作，您就多保佑他吧！
　　皇上面前，我也会去说的。
　　康熙！你怎么可以如此心狠！
　　“格格！你这是哪来啊！怎么这副样子？”李德全问我。
　　我刚从永寿宫来，打发了紫桐回去，就直接来了乾清宫。
　　“皇上在吗？”我不带一丝感情的问。
　　“在，奴才这就去禀报！”
　　“不用了！我自己会走！”说完，我就一步一步的走进了乾清宫。
　　我满身的狼狈，身上早就没有一处是干净的了，头发散乱不堪，眼睛也是肿的发疼。
　　乾清宫里宫女，太监神情肃穆的站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不管外面的雨下多大，这里永远是没有雨的。
　　康熙正在批阅奏章，四十六岁的他，还有很多年的寿命，一身龙袍将他本来就保养的很好的身体，衬托的那么精神，可怜的敬嫔娘娘却显得那么的陈旧，只能躺在冰冷的棺椁里。
　　是啊！女人算什么？
　　在这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少了一个敬嫔，今年不是还刚刚选了一批秀女充裕后宫吗？
　　多的是十二三岁的女子争着抢着要爬上他的龙床，他是天子，永永远远的高高在上！
　　“澈儿！你怎么这副样子！奴才怎么伺候的？”康熙放下朱笔，走下来，担忧的说。
　　我怎么看着他那么虚伪呢？
　　“皇上！平常澈儿有什么问题只要问您，您就会告诉我的。今天，澈儿还是要问您一个问题，您回答我好么？”我平静的眼神告诉康熙，我今天很不对劲。
　　果然，康熙道：“你这是怎么了，李德全！你是怎么搞的！格格都湿成这样了！你怎么还让格格站着！”
　　李德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不想换衣服！”
　　“为什么？”
　　“有时候，淋淋雨会让人清醒很多！”
　　“你到底怎么了！”
　　“皇上！您知道吗？敬嫔娘娘死了！”
　　“朕已经通知内务府了！”
　　他怎么可以还这么平静，惠妃说的没有错，他的心里只有赫舍里，那他为什么又要临幸那么多的女人呢？
　　“皇上！您爱过吗？您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康熙看着我，神色复杂。
　　“你到底想说什么？”
　　“您知道一个女人死的时候，最想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康熙似乎又陷入了回忆，这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他可以对赫舍里情深义重，那为什么不可以分一点零头给敬嫔呢？
　　“是可以看见自己的爱人！而您，高高在上的万岁爷，就是敬嫔娘娘一生唯一的爱人啊！”说到最后，我的语气变成了悲愤，泪水又不可节制的落下，我想到了十三的痛苦，我满脑子都是永寿宫里，一声一声的哭声。
　　康熙踉跄着突然后退了一步，看着我的眼里竟有的不止是震惊，更多的是恍然大悟。
　　慢慢地，他露出了后悔的神情。
　　“哎……十三可好？”
　　“我说他好，您信吗？”
　　“朕对不起他！”
　　“您对不起的不止十三！”
　　“朕这一生辜负的人太多了！”
　　“尤其是女人！既然您只能对一个女人负责，那么就不要招惹更多的女人！”
　　我没给康熙任何的余地，我的坦白让他找不到一丝可以被原谅的理由。
　　若是往常，我会劝他，但是现在，我要让他后悔，让他觉得永远对不起十三！
　　因为，这是他欠十三的！
　　“朕知道了，李德全！送格格回去！”
　　康熙三十八年闰七月戊戌，敬嫔张佳氏薨。
　　接着，闰七月初二康熙诏书谕礼部曰：妃章佳氏性行温良，克娴内则，久侍宫闱，敬慎素著，今以疾逝，深为轸悼，其谥为敏妃。”
　　至此，敬嫔娘娘的事告一段落。
　　可笑的是，宫中竟有流言蜚语传出，说敬嫔娘娘之所以被追封为敏妃，是因为我在康熙面前起了作用。
　　紫桐告诉我的时候我真是苦笑不得，康熙良心发现，想弥补敬嫔娘娘，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紫桐还说，现在宫里的人都把我说成了神仙似的人物，就连绛雪轩里的奴才走出去都分外抢眼！

作者有话说

　　偶又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