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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覆窟倾巢 ...

  •   二月初,冰雪消融,沿路破败的花叶也渐渐恢复生机。

      赵颂迎着冷风进了乐宫,其内雅音熙熙,偶有杯盏碰撞声。
      侍女上前为她褪下大麾,露出里面雪青的衫裙,她端着暖手炉从屏风内侧进去,腰间垂坠的玉佩玉环发出了悦耳的叮咛。

      乐宫内燃着燎炉,青烟缭绕,但更吸引人的则是浑厚的乐声。
      百般乐器同奏,奏的是周音。

      九韶。

      叔豫将《九韶》编成了连曲,不同乐器的音色高低分明,抑扬收缩的音域组合成绝妙的篇章,实属巧妙。
      赵颂缓步靠近位首,略施一礼,庐陵君轻点头,叔豫则起身谦恭道。

      “尚欠一器。殿下,请。”

      余光悄悄打量了下列坐的高冠男子,赵颂轻轻颔首,而后目不斜视地端庄落座于瑟前。
      那是赵偃送她的二十五弦锦瑟。

      细细调了弦柱,双手抚上弦面,她暗暗在心中打拍,旋即和着连曲尾音,宛转拨弄。
      瑟色低沉,配上编钟顿挫的敲击声,悠扬顿宕,接着笙箫齐奏,埙声呜咽,使人如临希微杳渺之境。最后,磬罄相鸣,将众人拉回滚滚红尘。正所谓,态如云霞之恍惚无定,调如丝竹之皦绎成章。

      “妙极,至矣!”
      为首的高冠男子带着回味的笑容迫不及待地鼓起了掌,赵颂以手抚平震颤的弦,温雅起身行了鞠礼。

      -

      “这位是?”

      高冠男子目有赞叹,转着话音便去询问位首的庐陵君。

      庐陵君似有惊意,然还是压抑着,含笑答道,“周使,这是小侄,仪清。”

      “原来是仪清公主,早有耳闻。”
      “我们太子仰慕您已久,若得空可去我东周游览游览。”

      他起身掩袖举樽敬她,目光炯炯,赵颂不便回绝,一旁的侍女倾身替她斟了一樽。两樽隔着舞女作相碰状,周使先饮为尽,赵颂也随着饮下。

      本有些忧心,但等到一饮而尽,她才知道侍女为她斟的是茶水。

      矮几上的瓜果珍馐都没动多少,毕竟,宴请使臣大多是杯盏的交错,以及话语中的争锋。

      赵颂听着听着,才知道,东周国使臣是来联盟的。秦国五年前灭了东周,今年新君刚立,便想拿残存的东周国立威,但是既是新君,东周国也野心勃勃,欲率诸国联军先发制人。

      “王兄早已令人探了各国口舌,诸王都在观望,有的囫囵应了,有的压根没理睬。”
      “东周已覆灭,东周国一个从周王室分裂出来的小国还能掀起什么浪花。”

      周使由庐陵君亲自送去了馆舍,回宫的路上他却有些不屑,和一旁的赵颂不停吐槽。

      “况且他们还要你去联姻,王兄说你质齐归国不久,且丧父体虚,这才勉强推了。”

      闻言,赵颂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们这话怕是对诸国的通言。况且得了赵王的应允,她还是心安的,只可惜赵王不许她多言。

      “先不说其他,这次一战,秦国势在必得。”

      许是赵颂语气太过坚定,庐陵君疑惑地看向了她。她随即迎着他的视线,用手指在车壁上比划着秦国的疆域,顺言道。

      “秦国表面上君主更替频繁,朝堂局势陷入僵局,但是肱骨将臣仍在,加上东周气数已尽,诸国都明明白白不想掺和,国灭已成定局。王叔也必是清楚的。”

      ◎◎◎

      次日,丛台武场。

      震天的呐喊声冲入云霄,惊起一排鹰雀。

      马儿“哒哒”得在地上转了一圈,马上的灰服人眉梢一动,先行出手。
      只是马上骑行对她来说已是不易,因此佩戴的都是短刀。

      短刀破风刺向面前人,那身着玄甲的剑客矮身便躲过这一击,并反手用肘重击她的手腕。
      赵颂一惊,随即松手揽着马辔仰身,用脚发力将二人距离拉开。

      马儿嘶鸣一声,躲过了对面的纠缠,赵颂紧盯着敌人的动作,然后悄然将短刀换到了左手。
      玄甲剑客的剑泛着冷光,一寸二的宽度足以遮蔽住她的视线。

      剑来得快,也猛。赵颂仰头堪堪躲过,腰身移转,旋即左手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刁钻的角度冒出,架上玄甲人的咽喉。

      “是连山败了。”

      心脏怦怦跳动,甚至盖住了周身的声音,赵颂礼节性地一拱手,随即掩面咳嗽起来。她的耳边还环绕着铮鸣,掌心的汗湿黏滑腻,短刀从掌中滑落,重声落到地上。

      “殿下,殿下!快叫医官!”

      -

      “咳咳。”

      浓郁的药香弥漫了整个长清宫,赵颂依在塌边,伸出白皙的手腕,用绢帕遮掩着,咳嗽不停。

      “殿下本就体寒,不宜剧烈运动,近日天气多变,还是久待宫中养身吧。”
      赵颂依言颔首,由侍女搀扶着钻进烘暖的被窝。

      “我先开几服药,煎了给殿下暖和身子。”
      医官还在喋喋不休,侍女随着他去了外边。赵颂躺在床上仰首望着深不见底的房梁,心下一怵,迅速闭起了眼。

      三日后,周使离去,问候了尚在养病的仪清公主。

      赵王温和应了,回宫却变了脸色。

      “王上是真的生气了,想来还是在意公主殿下的。”
      侍女为她煎了药,赵颂莞尔一笑并未答话,只是翻阅着手中的竹简。

      因为内力属水性,她的体质较常人偏阴寒,但硬要说体弱倒真不一定,这大庭广众之下的惊马之事还是她从娄邴的话语里偶得的灵感。
      虽说养病不是好事,却也免去了许多烦恼。

      “殿下已值双六,想必是逃不了这些糟心事了。”

      “你称这些为糟心事儿?”
      赵颂颇有兴趣地看她,这侍女是她去年回赵王宫后,太子送给她的,据说是买的奴隶,手脚勤快,就是脑子不太灵光。

      “是啊,太子殿下最近也被糟心事儿烦着呢。”

      “哦?”

      “太子殿下五月月中便及冠了,王上已经给他许了太子妃,就是夫归大夫,啊不,应该叫夫归上卿了,就是他的女儿,夫琦小姐。”
      “传闻琦小姐才貌艳绝,名冠都城,不过太子殿下很气愤就是了。”

      她说起故事来眉飞色舞,赵颂听得津津有味,而后便陡然询问道。

      “你又是如何知道太子气愤的?”

      她惊慌地捂住嘴跪下,眼珠骨碌骨碌得转动着,似乎在琢磨利害关系,赵颂端坐在席上,等她开口。

      -

      静寂了许久,她才委屈地低声回道。
      “是奴的阿兄告诉奴的。”

      “奴和阿兄被卖往邯郸,阿兄被太子殿下相中招到门下,奴便也跟着去了,不曾想奴太过愚笨,惹恼了太子,才被送到公主殿下宫中来的。”

      “既然是你阿兄与你说的,那......”
      赵颂掠过药碗,端起茶杯小酌一口,便让她起身,接着似乎不经意地继续道,“那你阿兄可有说近日太子殿下都在何处,周使来赵都不见他人?”

      她眼神四处游移,最终还是嗫嚅地开了口,“迎风楼......太子殿下经常去那儿,阿兄还给奴带过迎风楼的海棠心糕。”

      天色渐晚,赵颂还是裹着绒披出了门,她已习了一点轻功,脚程倒是快了不少。

      “殿下这是去哪儿?”

      眼看着快到王宫侧门,身前突然传来声音,赵颂踏着墙瓦,堪堪稳住身形。

      “这么晚,殿下还在病中”,眼看来人要继续唠叨,赵颂立马上前捂住他的嘴,以手指掩唇“嘘”得一声令他噤声。

      吐息的热气喷到她的掌心,如小虫般麻痒,赵颂旋即收回手撇到身后,脸颊微红。
      “那日你都输给我了,轮不到你管。”

      “殿下是忘了,可是我和公子昕将您从郊外带回王宫的,那时你发着烧,若不是及时医治,怕是要落下病根。”

      “那你也要记得,是我在王叔面前进言,才让你重新入宫为侍卫的。”

      “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那便去吧。”他叹了一口气,似乎无奈地让出了道,“只是早些回来,勿让连山为难。”

      ◎◎◎

      迎风楼。

      容汶正和同伴在楼下隔座里用食,突然同伴惊恐地睁大了双眼,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皱着眉回头一看,差点没将口中的酒水喷出来。

      二人挤眉弄眼一番,还是同伴先行上楼禀报,他擦了擦手和嘴,起身便走向门口东张西望的少女。

      只是,变故就生在一瞬间。

      “赵偃!”
      “赵偃,你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凭什么娶我姐姐?!”

      门口突然闯进来一个锦衣少年,看来不过十六七,一进门便破口大骂,楼内顿时议论纷纷。容汶一上前,就被他抓了个正着。

      少年横眉冷竖,拉着他的手臂的手越收越紧,“我认得你,你是赵偃的侍卫。”
      “赵偃人呢?!”

      “何人胆敢直呼孤的名讳?”
      赵偃听了侍卫禀报,急忙灌了一碗茶水缓解了几分醉意,却没想到刚走到楼阶口,就听到下面传来大逆不道的叫唤。

      那少年见了他,恨得咬牙切齿,矫捷的身体像离弦的箭一样,三两步便冲到他面前,狠狠一拳将他击倒在地。

      “你!你你!来人呐!给孤把如此......犯上之人给拿下!”

      容汶看着那少女呆愣愣地立在原地,也不再管她,跟着门外涌进来的侍卫一起拿下了那个少年,不过他力大无比,被几人禁锢住还是挣扎着恶狠狠地盯着赵偃。

      “沛儿,你这是作什么?”

      就在僵持之际,一个清丽的美人踏进了迎风楼的大门。她黛眉紧蹙,面容姣姣,婀娜的身段如柳枝一样动人,见状不由拔高声音斥责了一声。
      少年立即停止了动作,呢喃了声“姐姐”。

      -

      幸亏事情发生在楼上,下面的平民只听闻了夫沛的骂声和后来的骚乱,并未得知他的那一拳,不然就不是这般情景了。

      赵偃流连迎风楼超过半月,不敢将此事声张,便安排侍卫清空了楼内平民,只余楼上一个隔间,坐着在事几人。

      赵颂用布条沾着酒精为赵偃涂抹了眼边的淤青,然后用清水缓缓擦拭干净。一时之间,隔间内只回荡着他咬牙切齿的叫喊和吸气声。

      夫沛被捆着坐在一旁,见此,冷哼一声撇过头。

      夫琦倒是满脸担忧,紧张地看赵偃呼天喊地。然而,赵颂却一脸冷淡。她的鼻尖环绕着浓郁的酒气,赵偃必定是醉了才反应这么大。

      “真的不用请医官吗?”

      “不用不用。”
      赵颂回了她一个笑容,旋即坐正,室内又陷入了安静。

      “大胆夫沛,竟敢重伤本太子,你有几条命来赔?”

      “王兄,你醉了。”
      赵颂伸手碰了碰他直直伸出去的手臂,却没想到他疑惑地皱了皱眉,然后一头栽倒在锦垫上,匀速呼吸起来。

      “将太子殿下安置到塌上去吧。”
      赵颂见状轻声叹口气,吩咐了侍卫,他们应声便将赵偃扶到屏风内的塌上躺下。

      “其实王兄也对赐婚不满,但是这事是王上做主,他也没办法。”

      “琦明白。”
      夫琦淡然地笑了笑,便继续询问道,“公主殿下可曾用膳,不若一起?”

      -

      迎风楼的饭食确实不错,夫琦是锦绣贵女,仪态端庄,学识也渊博,赵颂和她聊了许久,一顿饭下来倒也舒心。
      只是夫沛性子倔,晚食也未用,待在侍卫眼皮底下便打起了瞌睡。

      “殿下无需费心,琦在此等候太子殿下醒来,必然给他一个交代。”

      既然她已经明说了,赵颂不方便再多言,用完晚膳后便回了宫,顺带给侍女带了一份海棠心糕。
      她阿兄由太子命名为容汶,只是未曾予她起名。

      夜深,宫中早已幽闭,连山却偷偷给她留了小门,她心情不错,便赠与了他一个海棠心糕。
      软软糯糯的,卖相不错,想来味道也不错。

      “殿下是想贿赂末将?”

      他低沉一笑,挑着灯火便要接过糕点,赵颂一听,旋即收回手,却不曾想落后一步,被他抢夺去揣入怀中。

      冷哼一声,她从他手中夺过灯笼,小跑着回去长清宫。

      侍女开心地看着她摆好碟子,数一数然后疑惑地问道,“好像少了一个。”

      “咳,是我吃了。”

      许是灯火不够亮堂,侍女并未看到她滚热的面皮。

      接着,像是想到什么,赵颂便顺势转了话题。
      “你阿兄叫容汶,以后你便叫容渃吧。”

      她正咬着糕点吞咽,一听楞楞地望向她,随即被呛着咳嗽起来,咳着咳着便泛起了泪花,可她还是死咬着嘴唇,捧着剩下的糕点连连颔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覆窟倾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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