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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九韶鬼木 ...

  •   淅淅索索的声音沿着墙壁传过来,床上的女孩眉睫如蒲扇般颤动,却并未睁开双眼。细密的声响和陌生的气息让她的身体有些发抖,但是为了不惊动那人,她只能攥紧被褥,吊着一口气竖耳听着接下来的动静。

      那人在墙上敲敲打打,然后翻找了木柜上的竹简,虽轻声轻脚,但在一片寂静中,隔着屏风也能听见竹片的细微碰撞声。
      然后,他回旋走动,竟向里屋来了。

      赵颂头挨着墙,吐出一口浊气匀速吐息起来。来人在床边立了片刻,见她皱着眉呼吸均匀,便放下心在里屋搜寻起来。

      手慢慢移到枕头下面,赵颂碰到了母亲留给她的玉佩,磋磨着上面的纹路,她的颈后不自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宫内梆声敲响,那人脚步微顿,而后慢慢摸了出去。

      赵颂不敢动作,僵着身子瞪眼躺在床上,直等到侍女来唤她才从床上猛然惊起。

      “殿......殿下。”

      “无事。”
      赵颂自知自己的动作吓到了侍女,不禁软下身子,轻呼口气勉强挤出笑意询问。
      “前几日,我同少府说的有消息了吗?”

      侍女猜测她应该是又梦魇了,见她恢复如常也点头应道。
      “已经完成了,今日殿下就可以去了。”

      -

      赵颂点点头,便起身由侍女服侍着穿衣洗漱,然后坐在铜镜前任她折腾自己的头发。
      她尚年幼,不过六七岁,不该梳些繁琐的发髻。于是,侍女将她的头发梳到背后,然后将两鬓垂下的碎发和着后边的头发盘在两边。这比起她归来时的丫髻更精致了几分。

      赵颂以为已经完事了,没想到侍女还笑吟吟地为她在髻上插了几支粉色的花钗,这钗子不过拇指大小,头上融了几朵逼真的桃花,粉嫩又俏皮,明显是这个年纪女孩的用品。

      “殿下可喜欢?这是东阳宫的董美人特地为您挑选的。”

      “替仪清感谢美人。”
      她舌尖顿时索然无味,垂眸轻声致了谢,便没有了下言。

      侍女仿佛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对,急忙令人摆好早饭请她过去。

      -

      用完饭,赵颂在宫外走了会儿以消食,顺便仔细打量先太后住过的宫苑。

      先太后死后,这里就荒废了下来,许久没有人烟,她住进来也不过收拾了偏苑而已,那些中央的宫殿仍然紧闭着。
      苑里还有个小花园,不知何时栽的槐树枝繁叶茂,甚至有的枝叶都探出了墙头。原来这儿的池水已经淤结了,她便请求少府将池水整治通畅。

      却没想到,他们复又引了活水,使得弯曲的池塘里澄澈通透,还有零星的鱼苗游动。
      唯一的亭子里,石桌石凳也换了新的,收拾得十分干净。

      从外边看来,整个小花园都焕然一新了。

      “殿下觉得如何?”

      “超出期望,得空我要亲自去道谢。”

      侍女眼神移转,却不敢多言,她有种异样的感觉,貌似这新封的年幼公主比后宫的夫人美人们还难伺候。

      ◎◎◎

      赵颂以前在齐国时,一天都被父母亲安排得满满的。
      早晨练剑,然后读书练字,午后小憩片刻,则是学习鼓瑟和布棋,再而读书练字,晚饭后,继续练剑片刻,才算今日已闭。

      然而,她父亲是王室公子,剑术只学了些皮毛也都忘得差不多,最后还是她母亲教习她剑术。不过她母亲也不精于此道,因此她的剑术也就只有强身健体的程度。

      她书读的杂,在齐国时主修儒学,但是父亲却给她寻了很多别家的稀世珍典,她读不懂的地方也会由父母拆解讲述。若是她父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父亲就会去拜访大儒求教。以前觉着繁琐,其中趣味赵颂也只有到此时才全然领悟。

      瑟则是她与父亲都感兴趣的乐器,父亲承学于先赵王,也就是他的父王,得了一手鼓瑟之艺。赵颂学习多年,也不到满意之度,只能算刚刚入门吧。
      她的棋艺倒是不错,雨天无法练剑,便与父亲钻营一天的棋局。

      午后小憩过,她令人搬来了有她身高那么长的瑟放在亭中石桌上。
      她父亲的瑟在那场杀害中断成了两截,这把瑟则是她与宫中乐师借的。乐师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赵颂知道他的心思,便调了柱,吸口气手指抚上弦拨弄起来。

      她跟随父亲学习几年,鼓瑟尚且千篇一律了无新意,那乐师却笑着点了点头。
      “殿下若是精修,日后定成大气。”

      许是见到她的困惑,乐师继而补充道,“瑟不若筝之空灵、琴之清越,是雅颂之伴器,庄重浑厚,一唱三叹,余音不绝。如殿下这般喜爱瑟的,宫中倒寻不出几人来。”

      她闻言心中一动,起身便对着乐师拜揖,“不知大人可否教习仪清?”

      乐师眼眶微瞪,继而虚扶起她,点头应道。
      “殿下有心,叔豫便应了。”

      -

      铃音泠泠,赵颂一抬首便望见园中槐树,上面坠着红缎和铃铛,在风中摇曳。

      这园子熟悉又陌生,她张望着走了几步,然后一个倚在槐树边小憩的锦衣男子撞进她的视线。

      “昶儿,我的昶儿。”

      有呼唤声由远及近,赵颂急忙想躲,却被那男子熟悉的脸给惊在原地。玉冠束发,他的俊逸却尚且稚嫩。

      “母后,何事让您如此慌张?”

      华服女子神情复杂地将他搂入怀中。
      “秦国攻赵,赵国求援于齐,齐国偏要我儿作质子才肯出兵,这......这让母后如何是好?”

      那男子怔了片刻,又恢复了温和神色,退开几步撩起衣摆拱手便拜。
      “母后大义。儿是赵人,亦是王兄之臣,为国解忧,为母兄排难,乃是分内之事,岂可恃宠而不为。”

      赵颂立在他们身后,可以看到先太后欣慰又担忧的复杂神情,也能窥到自家父亲眼中坚定的火焰。
      不自觉伸出手,她想再触碰一下熟悉的人,却从他身上直直穿过去。

      “殿下,您睡着了。”

      赵颂大梦初醒,从袖间抬起头,微楞着阖了阖眸子,几滴清泪沿着鼻翼落到竹简上。
      最后,她侧身望了望那高耸的古槐,万种滋味涌上心头。

      -

      槐树亭亭如盖,枝干上还能看见几根已经褪色的缎带,以及哑声的铃铛。

      “取几根红缎和铃铛来。”

      “这......,奴婢明白。”

      园中只剩她一人,赵颂提起裙摆走到树后踩了踩尚还蓬松的土壤。入宫当天她就将父亲遗留的盒子埋在了这儿,她不清楚这盒子为何物,只是这么多天不断有人来她住处搜寻,想必也是个贵重物。
      她本来打算交予赵王的,只是现在的情况未明,她还要再行观望。这盒子,到底是福还是祸,与父亲的死又有何联系?

      侍女的动作极快,她佯装打量槐树,眉眼如常地从她手中接过已经坠好铃铛的红缎。而后,沿着枝干攀爬上去,她身子轻,捡着细枝试探,能承重便再爬一段,直把手中的红缎都系到枝头。

      侍女在下面担忧地提醒她,赵颂却莫名有种快意,仿佛自己是那挣脱束缚的鸟儿,从枝头一跃就能窥见山高水长。

      “殿下小心!”

      伴随着惊呼,赵颂神色迷茫,一脚踏空径直从高处跌落。风从她的耳边呼啸而过,迎接她的却不是枯燥的泥地,而是宽厚的臂膀,平稳地将她围在咫尺之间。

      “殿下可曾受惊?”

      沉稳的声线,刚毅的侧脸,赵颂瞪大双瞳凝望着,然后与一双狭长的眼相对视。他无声地笑了,安抚似的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召来太医。

      “在下连山,奉命负责宫中防务。”

      那大概是她对他最初的回忆。

      ◎◎◎

      赵国乐宫位于偏僻处,和先太后宫苑挨着,据说先太后常年气虚胸闷,得乐宫雅音相伴能舒缓不少。

      赵颂自从拜了叔豫为师,每日午后都去乐宫求教。宫廷里搜集了不少遗谱,她也练习得愈来愈有感觉。

      那日,她和往常一样去乐宫,还未近宫殿就听到了吵闹声。

      她停在了外头,稍一递眼神,侍女就颔首去向殿外侍卫打听。可还没等她回话,乐宫正门就走出了一个少年。

      他生气得甩了甩手,身后立马摸爬滚出另外几个锦服少年。
      侍女小心翼翼地凑到她耳边低语,那为首的少年也在此时望了过来。

      他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继承了赵王的轮廓,却生得过分艳丽,眼若桃花,风流多情。

      “太子殿下。”
      赵颂先一步弯身施礼,垂首低眉,显得端庄得体。

      偏偏赵偃却不是个被规矩桎梏的人。
      赵王自年幼即位起就战事曾发,加上政务繁杂,除了联姻,后宫美眷实在没多少,所以子嗣十分稀少。
      赵偃早早就被立为太子,和兄弟姐妹交往不深,倒和其他贵族子弟关系颇好。

      虽贵为太子,他却常年流连民间乐馆,爱听些淫逸俗乐,四书不通,六经未解,就剩骑射工夫还算不错。

      “我好像没有在宫中见过你。”

      其中一个踉跄出门的少年见了她脸色一变,随即附到赵偃耳边小声解释。

      “仪清?”
      “小时候常听王祖母念叨王叔,既然你已归来,就是我的王妹,若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对你不敬,尽管告诉我。这宫中,我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赵偃年初被自家父王撵去军营体验了一番,没赶上赵颂归来,听他们一提点,倒想起这王妹来。
      他和兄弟姐妹感情都一般,他母后只生了他一子,父王也不曾偏宠他人,因此他也不屑于和那些庶出的“人精”们打交道。
      只是听说父王对这王妹有些不一样。

      赵颂未细想,直接道了谢。赵偃点了点头,便领着人下了台阶。

      -

      叔豫出来时,太子还不曾走远,他惊讶地与一旁的赵颂对视一眼,急忙唤住了又要出宫的太子。

      “太子殿下!”

      赵偃本来心情已转好,听到身后传来的呼唤声,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那双桃花眼也变得冷酷起来,隐隐有切齿之声。
      “叔豫先生有何指教?”

      叔豫一拱手,垂首高喝,“乐师兼乐官学官为一体,王上令臣教导殿下赏乐晓理,叔豫岂敢偷工减料,还请殿下学以至深,切不可半途而废。”

      赵颂听他们谈话,脚微动,心中踌躇万分,面上却还保持着淡然,敛眸不语。

      赵偃负手立在阶下,凝视着叔豫脑筋转动着,他向来听不进雅乐清音,但要是忤逆父王之意,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身边的人似乎也有此想法,躬着身还时不时瞅他一眼。
      “看我作什么?难不成本太子脸上长出花儿来了。”

      他的声线陡然冷了下来,但是未见愠色,郭开立马扯开笑脸阿谀奉承了几句,赵偃方冷哼一声散了怨气。
      “请叔豫先生指教。”

      “不过,父王美意,只我与伴读欣赏实属委屈先生,不如王妹也一道?”

      本有退意的赵颂听他一言,眉宇间平添了几分不解,但还是跟在他身后进了乐宫。

      -

      叔豫从儒家礼乐讲到道家易经,其中乐理本就繁琐,他还担心赵偃听不懂硬是糅碎了细讲。别说赵偃,就连爱读书经的赵颂也有些感到乏味。

      赵偃一身改良胡服,利落干脆,想必是要出宫骑射去,本来被打扰就没了兴致,再听了这些冗长不绝的理论,他经不住直打哈欠。

      叔豫见他越发不耐烦,怕再生出事端,便有了其他主意。
      “《礼记·乐记》称:礼乐顺天地之诚,达神明之德,隆兴上下之神。诚心德仁乃为君之美质,为君者若能以诚待百官,以德济民生,方可通达天地,隆兴国运。”
      “不知殿下听进去几分?”

      赵偃忙颔首称赞,叔豫见他附近的伴读也茫然附和,便知道他又没听进去。
      心中无声叹了口气,叔豫停止了絮叨。

      “不如我们休息会儿。”
      见赵偃一行都缓了口气,形体放松起来,他继而转向赵颂。
      “公主殿下对昨日的瑟曲可有别的心得?”

      赵偃被惊到,含笑看她,一脸不可思议。
      “王妹还会鼓瑟?”

      面对着几方视线,赵颂也不好推辞,便颔首以应。
      为了不让太子分神,叔豫并未在乐宫中焚香,见赵颂自信满满,似乎有了新意,便令宫人焚了檀香。

      赵颂缓步落座在席上,先检查了一番调柱,之后才轻轻放上手,和着心中的谱子拨弄起来。

      一曲毕,赵偃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一脸肃穆。

      “此曲谓何?”

      “回禀太子殿下,名为《九韶》。本是周之雅乐,孤本留存后缺了不少,我与叔豫先生便一起商量着补上了,看殿下神情,想必不至于糟耳。”

      赵偃脸色微变,他一贯喜爱坊间俗乐,今日一听雅乐却心口难受。
      民间小调多是琴筝,就算是瑟,音色也调得极高,听来便觉舒服,不像她的瑟,浑厚哀绝,那乐声下是金戈铁马,亦是垒垒高台。

      叔豫眼光波动,赵偃与他一对视,便知晓这是他的另类法子。

      “先生此课,偃受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九韶鬼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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