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轩辕九尾

2、第 2 章

　　对于陈笙和陈嘉生出门一事，陈明东是不赞同的。作为一个年长的异母兄长他对于弟弟从来是不好不坏。当年面对几乎算是同龄人的继母他也是如此冷淡，在父亲去世，作为陈家的长房长子，继承家业，也接过赡养母弟的责任。如果不是他娶了一个刻薄的妻子，在对待家庭方面，他几乎挑不出错处。在商务部任职的他并不太喜欢与同样公职的陈嘉生打交道，他常常几分厌恶陈嘉生插手大房的事务，幸好除了偶尔涉及陈笙外，陈嘉生向来对于他的家事不闻不问。在这种表现下，让他一口回绝似乎太过生硬，更何况从弟弟口中听说这是二叔主动提起的旅行，料想到如果自己反对，那么必然面对陈嘉生亲自当面的请求。于是，他紧皱半天眉头，还是让账房支给了弟弟一百个银元作为旅资，并允许了这次假期的自由行动。
　　陈笙拿钱买了一点颜料和绘画本，就和陈嘉生一起踏上前往上海的火车。
　　上海，当前中国最发达的都市，也是世界的名城，这里的世界截然不同，楼房接踵摩肩，霓虹在夜色中闪耀，这似乎是一个不夜城，浮华的甜香泛滥在街头，穿着旗袍和洋装的淑女们，打着领结的绅士们，把这个城市妆点的一片绚烂。
　　陈嘉生是来考察上海的纺织项目的，几家经营纺织厂的杜老板王老板在上海也算得上是叮当响的人物，于是对于陈嘉生的接待规模也是十分高规格。舞会沙龙，歌舞升平，陈嘉生自己不为所动，却颇有兴致的带着侄子挑选有趣的去参加。除了开始几个纯粹的商务晚宴，他热衷参加几个著名艺术沙龙，甚至有请当红影星的舞会也颇有兴致的去了，其中还不停鼓动陈笙邀请她们跳舞交际。
　　陈笙开始有几分新奇，很快就厌倦了，等到陈嘉生谈完工作，决定离开上海，趁着假期没有结束，带他去苏杭走走，放才重新开心起来。
　　他似乎更喜欢和陈嘉生在一起，发自身心的信任让他放松起来，和那些阳春白雪，珠光宝气相处让他总是变得更加灰暗的思考，笔下的画也色彩阴郁。只有当和他最敬爱的二叔单独相处的时候，他才能放下沉重，享受假期。
　　意识到这一点，陈嘉生好笑又心尖柔软，被这样一个单纯的好孩子信赖着，怎能不让心中泛起甜蜜。
　　来到杭州，住在西湖畔，这一天偏巧下雪，鹅毛大小的雪片飘飘扬扬的从灰暗的天际坠落。据说和那些呼啸着寒风将雪片刮的像刀子一样的北方不同，这里的雪特别安静，温柔，缓缓的坠落，一层又一层，将整个城市覆盖出漫漫的雪白。
　　陈笙待在窗口，特别有兴致，这里和南京的雪不一样，这里有西湖。
　　他曾看过秦淮河上的雪，早已不澄清的河水涌动，吞没着这些雪白的精灵，一个又一个落下，然后消失无踪，这曾让他有些莫名的伤感。而今天看到同样是雪，碧绿的湖水渐染霜色，靠近岸边的湖水结起了冰，绿色被染上深沉，向下延伸，一直到湖底。他们存在，他们融合，如此和谐，如此美妙。
　　陈嘉生来到他身边，看着他手中的画板上描绘着大雪飞扬的场面，不得不说，陈笙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色彩的运用极有感情的色彩，年轻又敏感的灵魂常常带动他的笔触，展现出让人欣赏的画面。然而此刻，他又不禁为他笔下那抹动荡又阴郁的湖水而发愁，这个孩子遭遇命运苛待后，有些愤世嫉俗了。
　　“等雪停了，我们出去看，要知道断桥残雪可是西湖盛景。”
　　“那个白娘子和许仙相遇的断桥么？”
　　“对。不过他们是下雨时相遇。”
　　“那下雪时他们已经分别了么，白娘子已经在雷峰塔中么，只要她是妖怪，哪怕她再做善事，也打动不了法海的铁石心肠。”陈笙将削下的铅笔碎屑捡拾起来，仔仔细细，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守旧的，陈腐的，是不会改变的，哀求和眼泪打动不了他们。”
　　陈嘉生顿了顿，意识到这个孩子对于上次告诉他的思想并没有停止思考，他曾经见过不少这样的年轻人，他们炽热的燃烧又绚烂，可是他并希望这个自己最亲近的孩子也加入其中，作为一个成年人他远比他更看透这个时局，那些深远又变革的未来足以让他这样的年轻人被卷的粉碎。而这些，是他无论如何不想看他遭遇的。
　　话说着，雪渐渐停了，陈嘉生支起一把大伞，摆手拒绝了保镖的跟随，带着陈笙一人，一起前往湖边漫步。
　　此时的西湖十分静谧，天地间的杂音都被漫漫的雪层吸附，乌云破开一丝缝隙，阳光在雪面上铺染一层金辉。陈笙的心也被眼前这场美景打动。
　　天地间如此干净，近处的垂柳，远处的石桥，好似水墨画中淡淡的几笔，勾勒出一派世外景象。
　　走着走着，四周的人渐渐多起来，杭州人似乎也很热衷来看这第一波的雪景，不到片刻，那种世外仙境的氛围完全不见，转而变成合家欢的热闹。眨眼一看，那推着小车来卖馄饨的，扛着草把插满糖葫芦的，欢笑的孩子，瞬间让周围世俗的不行。
　　陈笙乐了，他也喜欢这种热闹，索性摸着兜里的零花钱，去买来两只红彤彤的糖葫芦，在周围的孩子们羡慕的眼光中回来，递给陈嘉生一只。
　　“二叔，尝尝。”
　　他笑眯眯的眼中仿佛盛满星辰，开心的光芒就是跃动的小星星，陈嘉生失笑，说了一声淘气，最后还是给面子的伸手接下。
　　咬一口，酸酸甜甜，滋味不错。
　　陈笙却是怕酸，只吃了一颗，就住嘴，看着还有大半串的糖葫芦发愁，在四周孩子们的目光中他还干不出暴殄天物的事情，只能转头哀怨的看向自家的长辈。
　　陈嘉生坚持了一秒，两秒……十秒……然后叹息。
　　“拿来吧。”
　　陈笙欢呼一声，终于摆脱麻烦。
　　他知道，二叔从来不会拒绝他。

　　走了足足二十分钟，才来到断桥边，放眼望去，湖如镜面，雪拥桥面，天色阴蓝，果然美不胜收。
　　人们三三两两漫步过去，石桥被雪盖着，路有些滑，陈笙不免抓住陈嘉生的衣袖，二人慢慢的，摇晃着，向着断桥走去。
　　才走到桥头，忽然听到岸上一阵呼声，连忙转头看去，岸边簇拥着一群人，对着湖面大叫，隐约还飘来哭音。顺着看去，湖面冰面裂开，里面隐约有个影子在扑腾。
　　陈笙一下子松开手，把大衣一脱，返身就向回跑，陈嘉生反应慢一步，没抓住他，只能抱着大衣看着他一路冲了过去，噗通一声，顺着那个冰窟窿跳下去。
　　在这冷冽的寒冬，陈嘉生却瞬间出了一身汗。
　　等到他三步并作两步推开人群来到近前，时间瞬间过的很慢，每一秒都无限延长一般。
　　几分钟后，一个孩子被举上湖面，被围观的群众迅速捞起来，然后少年的身影才冒出头。

　　“上来！”陈嘉生眼眶都睁红，拉住他的手瞬间有了非一般的力量，一把将他从水里捞出来，第一时间就将大衣裹在他的身上。
　　“咳……咳，我没事。”陈笙伸手将额前的湿发捋到脑后，露出青白的额头，他打了一个哆嗦，看到二叔难看的脸色，不由得有几分心虚。
　　“你这孩子……”陈嘉生又气又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骂他，偏偏这时，落水孩子的家长簇拥过来，连声感谢，要不是阻止的快，就要给他磕头了。
　　“您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家长似乎也看到陈嘉生不好的脸色，连忙大声夸赞。
　　这一下，却让他的脸比陈笙更惨白，他僵硬说：
　　“我是他叔叔。”
　　“抱歉，抱歉。”
　　这场风波很快过去，为了避免风寒，二人急匆匆向回走，一边走着，陈笙突然嘿嘿的乐起来，他说：“哎呀，真可惜，二叔要真是我父亲就好了。”
　　“别胡说。”陈嘉生从背后揉了揉他的湿发，脚步顿了顿，更快的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