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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太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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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翊带人从殿里出来时,瞧见阿靡正在上次的牡丹花丛旁,静静地观花站立。
这些日子,她已经比初入宫时,肉眼可见的气色转好了,虽然依旧是素衣凌尘,但就是这眉眼间的,拒霜轻尘之意,泠泠夺目。
“你这是在等着朕?”
“陛下不责怪臣女?”赵鲤抬了抬下颌,没有否认,眼中是无辜的疑问,毕竟,金霞宫的刀剑都不是摆着好看的,就如夏嬷嬷以为的,那都是能够要了人命的。
他们这位皇帝,应该是比谁都惜命才对。
皇甫翊抬手带笑,刮了她挺秀的鼻梁,温煦道:“阿靡知道朕的,美人如何可以责怪。”
一旁侍立的宫人还在,像是木头桩子一样,耳朵却已经悄悄地竖起来了,赵鲤沉下眉睫,皇族的人都这么会说话吗?
想必一会,慈颐宫里的就会知道,自己的儿子,对她这个小郡主有多喜爱有加。
也不知道,这个答案太后娘娘听到,是否会满意啊。
赵鲤心里这么想,表面上还是一样恭顺非常,羞怯道:“臣女愧不敢当。”
夏嬷嬷带出来了之前让她抄写的女戒,赵鲤这次是打算一笔都不动了,她有恃无恐,因为皇帝的庇佑。
皇甫翊与赵鲤走在前面,夏嬷嬷也跟着出来了,要一同回金霞宫去,于四夕落后一步,笑眯眯地说了句:“这往后天也热了,夏嬷嬷还是少往外跑吧。”
夏嬷嬷瞥了一眼于四夕,后脖子微微发凉,低下头去诺诺应是,后来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行事了,至于是不敢,还是因为赵鲤没有异动,就不得而知了。
但赵鲤也不想分太多心,给一个没什么用的夏嬷嬷了。
然而,赵鲤还是如太后所想,与皇帝日益亲密,太后娘娘乐见其成,但有人坐不住了。
而那卷本应该抄写完的《女戒》,也仿佛不复存在一般,被夏嬷嬷收了起来,用来压箱底了。
她好好的做事,不故意给赵鲤找事的话,的确是一位周到圆滑的嬷嬷。
至少,后来的日子里,之前比较凌乱的金霞宫,被她收拾的一干二净,这些人可不是从夏嬷嬷的手底下出来的。
所以,多多少少也是偏向自家主子的,人就是这样,和一些人提前熟悉了之后,就自然而然地会抱团,容不得外人插入。
而夏嬷嬷,在他们看来,就是那个中途试图分裂他们的人。
赵鲤倒是变本加厉的捧着夏嬷嬷,这样,金霞宫的宫人,大多对夏嬷嬷都是看似敬畏,但是心里都恨不得绕着墙角躲开走,即使有人暗地里,故意揣度赵鲤的心思,她也是不明说。
只让人以为她是这样的,但实际上,还是给了夏嬷嬷应有的面子,在她面前吐坏水的人,都被夏嬷嬷自己暗地里发落了,赵鲤则趁机将金霞宫的人,都换成了自己的。
这些新来的宫人论起伺候人,都是远不如夏嬷嬷之流的,但他们背后没有任何背景这一点,已经弥足可贵。
哪里都是太后娘娘的眼线,的确是令人不舒服,前一日她才随口说了什么,翌日去慈颐宫请安,必定就会听见太后提起,只是淡淡的一句,就能让你在慈颐宫的一个时辰,整个人都心不在焉。
她不是为了告诉你自己是有多无聊,要靠听这些无聊的细节,来打发时间,而是要让宫里的人都清楚,这整座皇宫都在她的五指山中。
哪怕是位高权重如他们的九五之尊,也逃不出去。
赵鲤原本还是想着,若是一生都有母亲这样的人,能够来为你操劳,那该是一件多幸福的事情,但在见过高贵冷艳的太后之后,她就打消了这种想法。
太后娘娘能对皇帝昨天上午喝了什么茶,喝了几杯这种小事,都一清二楚,而且还要不厌其烦地,借此开展话题,看似是温情脉脉,实则让人汗毛倒竖。
皇甫翊在听见她的这种想法后,只是笑了笑,太后是个厉害的女人,当初并非是正宫皇后,期间也有不少的艰苦。
然而太后不仅一直熬了下来,还将自己这个庶出的皇子,直接给扶上了皇位,她自己则从贵妃一路高歌猛进,成为了如今母仪天下的太后娘娘,岂能是个简单的女人和母亲。
并不是做了太后,就要吃斋念佛,清心寡欲的,反而是随着地位的高涨,更加在乎权力的。
他说的很坦率,赵鲤却听出了别的意思。
一个太过好强的太后娘娘的手底下,会出现一个什么样的儿子呢。
要么如众人所见的残酷暴戾,要么就是懦弱无能,眼前这一个,看起来似乎是前者,但种种情形之下,他似乎又隐隐向后者靠拢,外强中干,面对朝野之上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甚至将皇权分一杯羹给了她的外祖家,而他自己,只能如同一个无力的傀儡,去杀掉一些宫人,来表达自己对母亲的反抗,只是一旦到了太后娘娘的面前,皇帝就成了一个大孝子,半分不敢违背她的意愿。
赵鲤觉得,其实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太后娘娘这一辈子,真的很圆满了。
民间总说,人生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
对于这里有机会攀附皇权的女人来说,何尝不是如此,衣食无忧,恩宠加身,丈夫死去权力落在自己的手中。
倘若不是太后娘娘也意图拿捏她,赵鲤是很佩服太后娘娘的。
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精明厉害的女人。
皇甫翊着了燕尾青松林见月长衫,嗓音沉着地说:“太后是朕的生身母亲,朕怎么会恨她呢,阿靡啊,你可不要胡说八道了。”
赵鲤坐在秋千上,晃悠悠地说:“陛下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再收一收就更好了。”
皇甫翊抬起手指,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脸,眉眼弯弯道:“是吗,有这么明显吗?”
她原是以为,皇帝是遇神杀神的杀人魔,外面他的名声,委实是传的都冒坏水了,残暴不仁,作恶多端,简直就是一个疯了的皇帝一般。
后来这些日子来看,他杀得居然都是太后娘娘的人,而且是看似毫无道理,实则内里母子斗法那种。
神仙打架,皮肉不伤,唯独小鬼遭殃。
太后无缘无故的,只因为那么点小事,就要将她关起来反省,这明显一反太后平常的形象,但为了试探皇帝对赵鲤的纵容程度,这些索性也就不管了。
现在如她所愿,皇帝见到赵鲤,似乎格外喜欢一些。
也许是因为,赵鲤从很远方来,不像之前的妃嫔一样,进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投诚自己家族所在的一方。
人总是这样,端上眼前的东西毫无兴致,反而是不让碰的,就总要蠢蠢欲动。
皇帝呢,他只是缺少一个与母后作对的靶子。
赵鲤可谓是来得巧,来的妙。
这些日子以来,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一字半句的谢太师,三不管人员。
赵鲤觉得很公平,大家都是处心积虑的,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皇帝如此更好,比起一个真正的,毫无道理,只凭借喜怒杀人的暴君,还是眼前这个处心积虑的皇帝,看上去更好一些。
皇甫翊与她一拍即合,既然太后娘娘想要看一出好戏,他们就演给她看。
有何不可呢。
“你是说,淑妃娘娘请我过去?”赵鲤语声迟缓,一旁的宫人正端了一碟杏子上来,她看着胃口大好。
连翘道:“是的,请您明日到昭和宫去。”
赵鲤坐在自己的榻上,捏着手里的橙黄杏子,她自觉自己还挺好伺候的,这金霞宫,算是宫里最清闲宽松的了,可到底还有唯利是图之人,每天替别人来盯着她这里。
这不,今日皇帝才在这待了一下午,淑妃娘娘就派人前来了,之前也没见她让人来请过,倒是听皇帝说,昨日去慈颐宫请安的路上,遇见了淑妃娘娘,便闲来聊了两句。
昨天没去淑妃的昭和宫,今日却有空来金霞宫做客,淑妃能坐的住才怪。
赵鲤都已经打听过了,陛下登基两年以来,并未宠幸过任何妃嫔,只有对淑妃娘娘,才稍微和颜悦色一些。
从未得到过希望的人,反而更加沉得住气。
淑妃娘娘则不同,她是有希望得宠的。
半路杀出个忠贞郡主,她自然是要不安心的。
细细掐算起来,说是娘娘,也不过是比赵鲤大个三四岁的女子而已,会担心这些太正常了。
淑妃娘娘瞧着很年轻,偏老成的作态,倒是与太后娘娘学了个十成十,身边总是跟着一些妃嫔,想来是因为位分最高,便以为自己在宫里,可占得一席之地了。
淑妃娘娘虽说是请了她来,却没有多热情的意思,赵鲤是能够理解的,所以也只是淑妃问一句,她就回答一句,并不觉得害怕。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忽然殿中跑进来了一只小猫,长得倒是很胖,脸都快成大饼脸了,不过终归是毛茸茸的东西,瞧着就是讨喜可爱,这和人可不一样。
小猫虎视眈眈,赵鲤倒是不怕这些,在她看来,只要不是长者巨大的獠牙,或者皮肤光滑油腻的动物,她都不是很害怕。
女儿家又都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家伙,是以,赵鲤在这小猫凑过来时,直接放下了茶杯,俯身将这胖猫从地上抱了起来。
淑妃娘娘见她直接将沉甸甸的猫团进了怀中,微微惊呼一声,这胖猫一向是凶悍的很,此时到了赵鲤的手中,却变得出奇地乖巧起来,问道:“郡主可喜欢,这是陛下当初让人送来,给本宫解闷的小东西。”
赵鲤笑盈盈的附和道:“是挺讨喜的。”
淑妃娘娘闻言挑了挑眉,盯着赵鲤的侧颜,稍稍歪了一点头,别有深意道:“人呐,闲来无事了,总喜欢养个东西来给自己开怀逗趣玩,但到底还是不能玩物丧志,郡主你说对不对?”
“这算什么玩物丧志,养只猫而已,淑妃娘娘别太记在心上,这猫啊狗啊,虽说通人性,但也不至于勾得一个有脑子的人玩物丧志。”
赵鲤似是什么都没听懂,还一本正经地同她解释道,抱着小猫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拿着小鱼干勾着胖猫喵喵叫。
实则呢,赵鲤怎么可能听不明白,眼前的这位淑妃娘娘,无非就是在借机敲打她,莫要行那狐媚之举,意图勾引陛下,败坏德行。
“这是在说什么?”外面传来了皇甫翊的声音。
“说臣妾养的这只猫呢,陛下还记得吗,这是您去岁特意赏给臣妾的。”淑妃娘娘一时惊疑不定,不知道皇帝是为了看自己来的,还是因为赵鲤被请来,才过来的。
若是前者,她今日怕是要懊恼死,这样的大好时光,偏偏赵鲤在这里。
若是后者,真的还不如前者呢。
皇甫翊楞了一下,分外疏离地道:“不用太客气,也不是特意的。”
“还是多谢陛下。”淑妃娘娘的笑意僵了僵。
赵鲤在旁听着,心里都深感尴尬,不好意思听下去了。
她这个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觉得自己的站在这里太不合时宜了。
怀里的胖猫倒是不安分,一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有些唬人的意思。
赵鲤没有怎么养过猫,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是为了吓唬谁,还是心情好,只能装作不存在。
“阿靡也这么喜欢猫吗?”皇甫翊想着,既然她喜欢,让她将这只猫可以带回金霞宫去,可是一旁淑妃幽怨的目光,不由得让他毛骨悚然。
不是淑妃娘娘丑陋,而是这感觉总让皇甫翊以为,自己还在慈颐宫,淑妃和太后说话简直如出一辙。
皇甫翊好多次想要开口,让淑妃换一换作态,但是一想到,不知道她还会效仿谁,就直接作罢了。
又没有人能压着他宠幸谁,如此,也就将淑妃这样冷着冷到了现在。
淑妃在皇甫翊面前,是说得上话的。
但这样的淑妃对他来说,就像是熬了一天之后,太师突然从袖子里拿出的一卷书。
看着不薄不厚,但让你看是什么的心思都没有,告诉你,顺带还有份课业回去要完成。
这搁谁身上,谁能受得了?
二人一同起身离开,赵鲤已经走出去两三步,皇甫翊蓦然驻足,似笑非笑地瞧了淑妃一眼:“朕送给淑妃的这只猫,可还喜欢?”
淑妃以为他另有别意,低眉羞怯道:“臣妾自是喜欢。”
皇甫翊得意的轻哼一声:“哼,朕也有一只猫。”而且比你的要讨人喜欢多了。
淑妃却以为皇帝的意思是,他将她视为与自己一样的,莫名的内心有点志得意满。
就算旁人再美,在陛下面前,也只有她才是得了体面的。
赵鲤走出一段路后,看着身后的皇帝,脚步匆匆地跟上来,半点都不想在昭和宫多待一会。
皇帝并不愿意宠幸妃嫔,除了因为之前的原因,是否也是他根本不喜欢呢。
她的眼睛,她想起来了。
皇甫翊不止一次说过,她的眼睛与长兄赵序相似。
嘶……赵鲤不由得驻足,等着皇帝跟上来,心中暗暗倒吸一口凉气:“陛下?”
“何事?”皇甫翊与她并肩而行,漫不经心的应声。
赵鲤忽然仰起头,双眸紧紧地盯他问:“您是否心仪男子?”
皇甫翊闻言,口水直接呛到了嗓子,他没听错吧,转过头看着罪魁祸首,指着她控诉道:“噗,咳咳咳……朕说你谋害君王你信不信?”
“臣女不敢。”赵鲤口中认罪,双眸却执着地望着他。
“蠢材蠢材,这你一个小姑娘,也问得出口。”皇甫翊这辈子都没想到,能被一个小姑娘问自己,是不是龙阳之好。
“难道陛下真的是?”
皇甫翊阴沉着脸,赵鲤见此,反而稍微有点放心,不喜欢就好。
她还以为自己成了长兄的替身。
朕看不见你,那只能留住你的妹妹之类的。
“你这是在造谣你知道吗?”皇甫翊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当面出揣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