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大人物》是鹿

17、十七章

　　席间，敬元帝问起柴恪在封地时的生活，问他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柴恪低顺眉目，说一切都好，就是有些可惜，夏季暴雨，冲坏了封地宅邸的院墙，墙面坍塌下来，压坏了一株新植来的幼梨苗。
　　永寿双眼明澈，就着敬元帝的手喝了碗里几口汤。
　　敬元帝说：“压坏就压坏了吧，以后有好的，你再种一株就是了。”
　　柴恪低头：“是。”
　　父子二人平平淡淡说着家常闲话，柴恪都还没来得及喝完碗中的汤，方才通传的那名内侍就又进来了：“陛下，淑妃娘娘身边的郑姑姑在外头，说是仙居殿上做好了公主喜欢的菜式，请楚王殿下领公主回去。”
　　——虞淑妃？！
　　果然叫许璟猜着了，柴恪和永寿公主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永寿高兴得脱开敬元帝的怀抱跳了起来：“一定是梨片伴蒸果子狸和文思豆腐羹！早上我起来时告诉母妃我想吃这两样的。”
　　敬元帝用帕巾给永寿擦了嘴，道：“那便回去罢。”
　　永寿绕到柴恪身后，趴在他的背上摇晃他：“三哥三哥，你怎么还不动？快快快，要走啦！”
　　柴恪起身，对敬元帝说：“父皇，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敬元帝点头：“去吧，别叫你母妃等急了。”
　　柴恪牵住永寿往殿外走去，永寿走到一半，回头看了一眼，略一思考，忽然挣开柴恪的手往回跑，她跑到许璟身边，又小又柔软的手塞了一颗圆溜溜的东西给许璟：“给你，可甜啦！”
　　不等许璟看手里面是件什么东西，永寿冲她甜甜一笑，就又飞快跑走了。
　　许璟愣怔地摊开手，掌心一颗黄澄澄的橘子。
　　永寿拉着柴恪离开了勤政殿，许璟往门口看时，没再见着永寿的小身影。
　　敬元帝看见许璟手里的那只橘子，哈哈大笑：“永寿这丫头，上回摸去的四五颗橘子竟然还能留得住。”
　　王淼在一旁陪笑：“陛下有所不知，老奴听说，公主可宝贝这几只橘子呢，吃了第一只，觉得特别甜，除了奉上一只给虞妃娘娘外，别的都自己藏着，解忧公主跟她打趣，向她讨一只她都不肯给。”
　　敬元帝听完王淼的话，对许璟道：“看来，朕的永寿是很喜欢你的啊！”
　　许璟扯着嘴角笑了笑：“公主厚爱了。”
　　用完午膳，许璟辞谢敬元帝归府去，敬元帝听说外面又下起了大雪，担心许璟行路不便，特着人送她到天德门下。
　　许璟出勤政殿的时候，听到敬元帝对王淼说，来年一定要记得给灵辄物色一株好梨树。
　　灵辄，灵辄。
　　果然是指柴恪，那应该是他的表字了吧？
　　许璟在勤政殿外顿了一下，她突然觉得，其实外面说皇帝陛下不喜欢柴恪这个儿子的传言都是假的。
　　同样是虞淑妃生的孩子，柴玑说解忧很得圣宠，如今她也亲眼看到了敬元帝对永寿的溺爱，怎么就会单单落下一个柴恪不疼呢？
　　许璟听说，太子柴明思的才能并不非常出众，其他数位皇子都多多少少有争储之心，因为柴恪的生母身份特殊，柴恪本人样貌才学也都极好，所以朝堂上对柴恪的态度是分作鲜明两派的——自古争储便是凶险万分的事，它犹如一个大漩涡，吞噬过无数血肉，敬元帝正是因为疼柴恪，不想他卷入是非中，所以才一定要在人前故意作出疏远他的态度吧？
　　一棵梨苗被压坏了而已，敬元帝都记得那样清楚，更心心念念挂怀着。
　　“话又说回来，哪里有爹娘会不爱自己的儿女呢？皇帝陛下一定是有自己的不得已。”
　　许璟边走边想，蓦地记起自己身上还带了要送给柴玑的东西：哎呀，柴玑可能不知道她进宫来了，而无召她也不能进入内宫，这可怎么是好……这笨脑袋，要是能早点想起来就可以托永寿拿去了，现在要怎么办呢？
　　许璟愁眉，问过了给她领路的内廷侍卫，侍卫们说，他们见不着福媛公主，也不允许往内宫里递送东西。
　　“那怎么办？”为了方便带在身上，羊脂白玉雕琢的灵芝如意牌和一对翡翠耳环，许璟都装在锦袋里，此时她手里捏着锦袋，急得要命。
　　一个侍卫左右顾盼，忽道：“郡主不如交给解忧公主吧？”
　　许璟才要生气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福媛都见不到，何况是解忧呢？话正要脱口而出，她顺着侍卫指的方向望去，竟然真的看见了远处疾步而来解忧公主。
　　看见了解忧这张熟面孔，她顿时有一种想仰天大笑三声的冲动：“哈哈哈，天无绝人之路。”
　　许璟快步迎了上去：“见过解忧公主。”
　　“何事？”
　　解忧见半道杀出一个许璟来，皱眉问道，人倒爽快，是很开门见山的。
　　许璟也不多绕客套弯子，捧着锦袋说了想送东西给柴玑，但是苦于见不到面的事情，她的话还没说完，解忧就将她手中的锦袋拿走了：“知道了，我会交给她的。”
　　解忧丢下许璟自己走了，许璟呆愣愣杵在雪地里，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神。
　　侍卫往解忧公主去的方向张目望了望，对许璟说：“解忧公主这应当是急着去仙居殿淑妃娘娘那里，不过郡主放心，解忧公主与福媛公主常日里挺交好的，这点小忙肯定会帮。”
　　许璟心想，就算再有急事也不能这般无礼呀，又忍不住腹诽道：“柴恪阴，柴萱横，还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妹……”
　　就是不知道，养育出这对兄妹的虞淑妃，究竟是个怎样人，但单看柴恪和两位公主的样貌，虞妃必是位美人无疑了。
　　回到王府以后略无趣。
　　许璟去药庐看管季白。
　　管季白整理草药，没空搭理许璟，许璟坐在一边看他忙，最后管季白坐下来碾药，许璟看他只是脚下忙，这才又逮着机会和他说起了话。
　　管季白问她：“听说你今早进宫去了？”
　　许璟答：“嗯，还留在勤政殿用了午膳才回来的呢。”
　　管季白说：“很好啊，圣上是真龙天子，是明君，一定不会听信外面那些辱你是妖物的传言。”
　　“皇帝陛下对我是很好的。”许璟说，她想了又想，转而问管季白道，“管叔，我问你件事情，宫里那位虞妃娘娘，她有几个孩子？”
　　管季白抬头看她一眼，碾药的动作慢下来了许多：“以前有四个，现在是三个——好端端的，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许璟扁扁嘴：“随口问问而已……欸？管叔，你的意思是说，除了柴恪、柴萱、永寿公主，虞妃还有一个孩子吗？”
　　“永寿公主名婉，是圣上最小的孩子。”管季白提点了她，在要说到虞妃那“第四个”孩子的时候，他眉心蹙起，微微有些难言，“你没见过的那个，不，应该说，是你现在没见过的那个，是赵王柴衍，柴衍与越王柴煜城同年同月出生，仅比你小一岁，他在六岁的时候，就不幸溺水而亡了。”
　　许璟瞪大了眼：“溺水？是位皇子？那虞妃岂不是要伤心死了？”
　　管季白冷淡地说：“这事不该你来忧心。”
　　许璟吐吐舌头，默了半晌，她坐到管季白身边，挨近他道：“管叔，我觉得吧，外面人的传言很不实，好多人都说皇帝陛下不待见三皇子柴恪，可我今天在勤政殿瞧着……”
　　管季白停了碾药的动作：“你今日见过了三皇子？”
　　“是啊，他和永寿公主来勤政殿请安，就都见到了。怎么了吗？”
　　“没什么，你继续说。”
　　许璟就继续往下说：“我瞧着分明不是那么回事，皇帝陛下心里是喜欢柴恪这个儿子的，但是因为柴恪身上流着前朝皇室的血，皇帝陛下才不得不有所顾忌。”
　　管季白转过脸来问：“这些是别人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想到的？”
　　“别人全都告诉我，楚王柴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提到他多是忌讳的，”许璟说，“所以当然是我自己想到的。今日我在勤政殿上遇到柴恪和柴婉了，皇帝陛下先是说柴恪没有用午膳，亲自嘱咐了添碗筷，再之后，柴恪说自己封地宅院里有一棵梨苗被压坏了，陛下当时没说什么，后来柴恪兄妹俩被虞妃娘娘叫走了，我走的时候，听到陛下叮嘱近侍王公公说，要给柴恪物色一株好的梨树。”
　　管季白听了，叹口气，去收起了碾子和药，好半天没说话。
　　许璟问：“管叔你怎么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从来父母怜爱子女的心，都是藏得最严最深的。”
　　管季白把碾碎的药收好，放入药柜中去，他抬头望着药庐门口吊着的一盆绿藤，悠悠再说道：“京都帝阙，皇家门庭，古来不是太平地。虞妃娘娘是个经历过人世风霜的周全人，她因此有惧怕，本能地要保护她的儿子。”
　　许璟听不太明白。
　　管季白好像窥破了她的心思一般，走到她身边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郡主你现在还小，不懂这些，等将来做了母亲，就能有所体会了。”
　　王府深宅里的千金大小姐，连嫁人的事都还没有考虑过，更别提生孩子做母亲了——
　　许璟一惊，脸上腾地红了：“管叔！”

作者有话说

　　附注：
*“虞妃娘娘是个经历过人世风霜的周全人，她因此有惧怕，本能地要保护她的儿子。”
文中这一句，是引用了三毛在散文《野火烧不尽》里写的，原句是：“母亲不许我发表这篇稿子。母亲是个经历过人世风霜的周全人，她因此有惧怕，本能地要保护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