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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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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这么粗一根棍子就要朝着自己的腿落下,禄龄突然“啊”地大喊了一声:“妈呀要打死人了!”
守卫气昏了头,哪里会去理他,一抬手做狠劲挥了下去。
“救命,啊——”
一棍子下来,膝盖先是酸麻,然后是火辣辣地剧痛。
禄领倒在地上,捂着腿额角疼出涔涔的冷汗,声音也变得虚弱:“骂你家少爷几声龟儿子,你居然就真打!”
“你再给我说一句?”守卫怒极,指着他的鼻子,“死鸭子还硬嘴,看我今天不打得你半身残废!”
说罢再次举起那根粗棍子。
禄龄吓得闭紧了眼睛。
这回却没有再落下来。
等了一会儿,禄龄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细缝。
有人挡在他的身前,一手紧紧地捏握住守卫的腕口,夜色下长发如绢。
那守卫也不知是怎么的,苍白着脸色面容扭曲。
禄龄随即怔了怔,不能确定地唤:“小言?”
身前那人闻言,微微侧过身来,禄龄方才看清他的脸,心中随之一喜。
真是小言,莫不是刚才对着那玉佩瞧了一阵子,他就真的感应到了?
纪言遇睫毛微微一翕,一伸手指点中那守卫的肘弯,接着“啪啪”从咽喉到腰腹连点两三下,那守卫脸色逐渐苍白,蜷着身子闷声不吭地一径跪在了地上。
禄龄撑着手退后几寸,诧异地看着那守卫表情扭曲地扑在自己身前,却是连哼都不再哼一声。
“莫要理他。”纪言遇走过来将他扶起:“你是傻瓜吗,他打你怎么都不还手,难道我传给你的内力都拿来当食物消化?”
“原来真是你,我就说嘛!”禄龄差点跳起来,扯动了伤口又疼得直抽气,“真的那个热乎乎的感觉就是内力啊……”
纪言遇蹙着眉不答话,忽然一弯腰将他打横抱起。
禄龄惊讶地“哈呀”一声,一动身子又差点掉下去,连忙伸出手扶住他的脖子,结结巴巴地道:“你干嘛……我我我……还能走。”
“都这样了还嘴硬。”纪言遇看上去有些生气。
“不、不是……”禄龄支支吾吾,转头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对他道,“这是在大街上,咱们俩男人——会给人误会的。”
纪言遇抿了抿嘴:“你管别人怎么想。”
禄龄干笑一声:“说、说的也是。”心情不知为何豁然大好起来
沉默地在路上走了一会,纪言遇紧结的秀眉终于松展,垂眼凝视着他道:“我有些后悔,那时真不该丢下你……”
禄龄闻言一愣,随即笑道:“你是说约你一起来洛阳的事吗,这不怪你的。先前你便说了不愿来,我怎么好勉强。”
纪言遇不答话。
禄龄想了想,又问:“那现在又为什么到洛阳来了呢?”说着低头捞出脖子上的玉佩,“我方才便觉得神奇,你说凭着这个就能找到你,没想到还真的是对着它瞧上几眼你就出现了。”
禄龄说完一顿,垂头看见自己一身的伤,又想起这两日来遇到的事情,随即垮下脏兮兮的脸黯然道:“也还好你没跟我一起……”
纪言遇拥着禄龄的手紧了些,他也不问什么,只温言对他道:“饿了吗,我们先去找个大夫看看,一会去吃东西。”
“哇,好啊!”说到吃的,禄龄的眼睛立马眯成了一条缝,竖起手指在他眼前,“你知道吗,我都差不多有两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厉害吧!”
纪言遇眼神晃了晃:“那你想吃什么。”
禄龄偏头想了想,笑着对问他道:“你请客么?”
纪言遇也笑了起来:“正巧我肚子也饿了,或者你想请客也行。”
“那不成,”禄龄耍起小赖,“我没钱当然是你请客……我要吃洛阳水席!”
“那个是辣的,空腹吃了对胃不好,你该多吃些粥类的清淡食物。”
“啧啧,那能有什么,小言你做个男人也太婆妈了点。”
“……”
**
月明船影参差,风晚拂柳,蛙鸣声声。
万壁平江如乌玉,墨色中心一点悠黄。
禄龄从未细心仰首望过如此浩瀚的碧穹,繁星迷恍,点点洒落碧玉盘。
此刻他便是挺着饱涨的肚子躺在乌蓬船板上,耳边是轻晃的水声,周遭是安宁的阒静,眼前是旷然的星空,以手当枕,品空忘忧,若是除去腿上裹着的厚如棉絮的伤布,一切便可完美。
“如何?”一人在他身边坐下,带动小船摇晃,也带来一阵淡香。
“美哉!”禄龄维持着姿势,眼睛依旧望着天空,明灭的星点几近伸手可触,“我上次见你也是在看星星,现在才体会到,原来小言那么会享受。”
纪言遇轻笑一声:“你怎知我就是在看星星?”
“不是看星星难道看空气?”禄龄给他一个“你当我是白痴啊”的眼神。
他摇摇头道:“星色凉寒月色暖,我看的是明月。”
“你跟我诌文我不懂,但我知道你这句话有错误,”禄龄盘腿坐了起来,严肃地伸手指指当头的那抹明黄,“不仅星星是凉的,月亮也是凉的。我小的时候我娘跟我说,月亮上有个貌美如花的仙子,她住的地方就叫‘广寒宫’,可见其冷啊,”他说完装模作样地搓搓手臂打了个哆嗦。
纪言遇跟着被他逗笑起来。
禄龄又玩笑着对他道:“人都说堵月思佳人,小言每次都是一副心事繁沉的模样,不知是心里想着谁呢?”
不想纪言遇又将话头送了回去:“那么你呢,你看着月亮会想起谁?”
“你不要岔我的话,”禄龄这回不着他的道,翻出自己的几年培养下来的八卦精神,竖起一根手指摆了摆,“问题要一个一个地答。”
纪言语终于无奈笑道:“只是想起小时的一个故人而已。”
“故人?”禄龄垂头想了想,语气悠悠晃晃地居然泛出些许酸味,“怎样的故人能让你那么想念?”
纪言遇不说话了,他微微倾过身来。
一双深幽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禄龄,中间隐约闪过忧伤、酸楚还有迷茫的色彩。
禄龄被他瞧得有些发怔:“你怎么了?”
淡然的星光里,连晚风都被揉碎,细细吹着,吹起了月下船前两个人的发。
纪言遇眨了眨眼睛,眼睑上投下睫毛丝丝的阴影。
他轻轻地,出人意料地,伸手抚过禄龄的后颈。
蒙灰的阁楼,一经尘扫,扬花满目。
有人在耳边轻声地念:“一弯新弓沉江底,四面青山入画中。”那声音仿佛是来自遥远的记忆里。
禄龄愣在当下,脑中一片空白。
纪言遇俯身轻凑过来,细细地吻住了他。
柔软的唇,轻缓的呼吸,还有暗处月桂的香。
远有蝉鸣,星儿偷笑。
美满的夜,如醉人的歌。
直至心底突兀地浮起那日山间混乱的景象。
禄龄猛然转醒,如针扎般蓦地伸手一把将眼前的人推开。
纪言遇失去重心,“啪”地往后跌去,桔灯下,半张脸隐在阴影中。
禄龄急促地呼吸着,额间冒出汗珠。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忍不住伸出手去扶住他的手臂,结结巴巴地道:“对、对不起,我……”
竟然异常地无措与紧张。
“嗤——”纪言遇突然笑了起来,戏谑地看着,“吓到了吧?”
“啊?”
纪言遇敛起衣襟站起来,转身踏进船蓬,与平素不符的悠悠略带调笑的声音自空气中传来:“我就喜欢逗龄儿,你这反应真有意思。天色已晚,我们回客栈吧。”
“哦。”
禄龄没有跟着站起来,仍旧是呆呆地坐着,一双眼睛愣愣盯着水中央那朵突然被小鱼激起的涟漪,心中一阵莫名的空。
**
第二日一早。
便是早知纪言遇这个人常常神出鬼没,但当禄龄打开他的房门,看见里头空无一人,连被角都叠得四四方方的时候,还是小小地难过了一下。
他昨晚就已悄悄在禄龄的枕边留下了充裕的银票。
禄龄也不是存心想一直跟着吃人家的白饭,但来到洛阳不过几日便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实在是很需要一个人,哪怕只是在身边出出主意,而纪言遇既然都已经来了洛阳,为什么就不能跟他一路走呢?
如此看来,纪言遇其实是一个颇不负责任的人。
算了算了,走了就走了吧,禄龄悻悻地想,我还可以去找风大侠。
昨日在医馆包扎伤口的时候便听那儿的大夫说,风无流组织的比武诛颜大会将于今日在左城门边的广场上召开。
这比武意义非凡,优胜者可以直接率领江湖豪杰,带头杀进颜如玉老巢,成为诛杀颜如玉第一人。
一时间所有身怀武艺或者自认为自己身怀武艺的人全都摩拳擦掌。
说来也是好笑,面对诱惑,人往往都是看到它令人垂涎的一面,殊不知对比自身与彼方的差距。
颜如玉何其厉害,若是这般容易便能将他打发,那江湖早就安宁了。
一边思酌着乱七八糟的事情,禄龄整理了东西,又向掌柜打听了比武大会的地址,便离开了客栈。
彼时还是人迹稀少的清晨,偶尔会有几个扫城的老人拿着扫帚“呲啦呲啦”地兜着地面上的垃圾。
禄龄一边迈着步子,一边走神想起昨晚。
夜色习习,风拂杨柳,湖水粼粼。
那一个人,月下的脸如同白玉,他伸出手来扶住他的后颈,微闭了眼,睫毛轻轻颤抖。
两人的唇慢慢靠近。
湖面如清滑的铜镜,反射出亮眼的月光。
到底在想什么?
禄龄蓦然止住脚步,手指“咻”地搭上嘴巴。
回过神来又觉得这反应太过激烈,心虚地看了看周围,确定了没有人,脸色又“蹭蹭”如点着的纸片,一瞬间红得像猴屁股。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禄龄又羞又恼,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活了这么多年,难道他还有断袖的倾向?
越想越觉得可怕,索性当个鸵鸟,什么也不想,禄龄脚下不停走得飞快。
经过一条小巷口时,禄龄忽然听到了“啪”地一声闷响。
他好奇地探过头去,心一下提了起来。
这巷子不深,一眼便能看到底处二人高度的灰色墙壁。
此刻狭窄的小巷里,站了两个人。
背对着他的那个人,一身纤薄的青衫,黑发长如墨,背影瞧来是那样地熟悉,只是其浑身出来的冷意却和他熟悉的那个人一点都不一样。
他就这样笔直地静立在那里,修长的手指垂在身侧,指间一枚“蓝星”闪着凉光。
太阳仍旧未完全升起,树梢有清越的鸟鸣。
这背影在清晨半醒的淡光下,竟然异常地妖娆和美丽。
然而,除了世上最丑的颜如玉,这还会有谁。
禄龄扒在墙壁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缩紧。
“你让开。”颜如玉悠悠的声音自空巷里响起。
“留下命再走!”有人高声地答。
禄龄这才发觉,与他对峙着的是个瞧来面容清俊的男子,此刻眉眼皱成一团,脸有恨色,他微躬着身子单手捂着手臂,像是受了伤。瞧他的装束,因是武当派的人。
颜如玉“哼”了一声:“就凭你现在这样子,还想杀我?”
“住口!”那男人扶着墙壁站直了身子,举起手中的剑,咬牙道,“颜如玉,你这心狠手辣的魔头,我今日就要杀了你,为我爹娘报仇!”
“你爹娘?”颜如玉话音未落,闪身逼前一步,未及对方出手,先一步掐住了他的脖子,冷下声音道,“你爹娘那是活该。”
“你说什么!”那男子被制住脖子,眼睛逼出浓郁的血色,嘴上越发喊得大声,“你这变态,我要杀了你!”
“不是活该是什么?”颜如玉收紧了手指,露出满是红疮的侧脸,“当年颜家上百口性命,那帮狗贼灭起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既然能够做出这种事,就应该想到会有遭报应的一天!”
“颜家……”男子已经被掐得说不出话来,额角爆出筋脉,听闻此言眼中泛出诧色,“你是颜袭什么人?”
“我为何要告诉你?”颜如玉眯起眼睛,指尖微动,一道蓝光倏然隐入他的腹部。
“住手!”禄龄惊得脱口而出。
而然已来不及,那男子“扑通”瘫倒在地。
颜如玉没有回头,似是早就察觉了他的存在,只冷冷道:“有空在这看热闹,不如好好去想想怎么救你妹妹。”
既然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好躲的。
禄龄鼓起一口气,举步踏进了巷子:“你把他杀了?”
颜如玉不答话,一甩衣袖便消失在巷子里。
“喂!你就等着吧,我妹妹很快就会被我救出来的!”禄龄连追两步,还是徒劳,连人离开的方向都没看清楚。
“呸!”禄龄狠狠地对着他消失的方向吐出一口唾沫,转身跑回去在那人身边蹲下,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居然……还活着?
果不其然,那人“咳咳”地咳嗽两声,睁开了眼睛。
“这位少侠,你没事吧?”禄龄心下一喜,连忙伸手将他扶坐起来。
“咳咳……快带我去左门。”他捂着腰腹挣扎着站起,手臂上还有不断往外翻涌的血水。
“左门?你还要去参加比武大会?这伤得如此严重……我看还是先去找大夫吧?”禄龄吃力地搀起他,两人因体重有偏差,方迈出一步又欲要跌倒。
“不行……我必须去找师父,告诉他……颜如玉竟然……又出现了!”
他固执得厉害,一直要往前走,受了伤力道依然奇大。
禄龄拿他无法,只得一路扶着他摇摇晃晃往左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