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界点》乌鞘

9、新年

　　夏荧沉迷故纸论文，第二天没有完成作业。她是在距离上课五分钟前才想起的这个问题，这时，从后座递来一份已经完成的作业。

　　她回头看着那个叫靳颀的同学，道了声谢，毫不客气热火朝天的抄了起来。还好只是几道题而已，夏荧后来把作业还回去时想，其实自己五分钟也能写完的，毕竟化学算是她最擅长的学科之一。

　　靳颀是个她看了就会忘记的同学，只不过以夏荧在校园内的臭名昭著，没有人敢主动找她说话，靳颀借作业这个举动已经算是大无畏了，夏荧又道了一次谢，她总是对主动帮助自己的人稍微收敛一些。

　　她没想到，报答这次好意的机会那么快来了。

　　靳颀算是个好人，学习成绩也还算可以，他的父亲在边境星系作为驻地军官军衔不高不低，出身贵族也还算平易近人，夏荧不讨厌他，这在她同学里已经算是个很高的评价了，可大概是因为在这样出身高贵者比比皆是的地方，靳颀哪怕是个贵族子弟也还是太普通低调，在期末考试时，不学无术家境却格外出色的同学找到他，威胁他帮助作弊，很不巧，夏荧看到了这一幕。

　　她的解决方式也很简单，把这些人打跑了。

　　“谢谢你……”靳颀很感激她，夏荧却摆摆手，“没事，你也帮过我，人情还了，下次离他们远点，招惹上了后麻烦只多不少。”

　　夏荧走了后并不知道，这些人又找到了靳颀，他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作弊的要求。

　　考试那天坐在夏荧身后的靳颀很是紧张，紧张到他都不敢像上课时那样看着夏荧笔直纤细的脊背和流畅的马尾发愣，他把纸条战战兢兢传出去时，夏荧早就答完了考卷，趴在桌上，余光刚好捕捉到了这一幕，她没有太过惊讶，也没有其他感觉，默默注视那张纸条落在罪魁祸首的桌子上，但是靳颀显然不擅长这种勾当，马上被发现了。

　　夏荧叹了口气，知道麻烦来了，她还是安安静静假装复查考卷好了。

　　靳颀被叫了起来，老师沉着脸看了眼字条，那上面肯定是答案，可是老师没有说话，罪魁祸首也一脸有恃无恐，大家也都不考试了，都注视着这一幕。

　　“靳颀，你考试时作弊问别人答案，真的是太让我失望了。”

　　夏荧心底冷笑一声，她在看到老师过来时就知道了结果，这位罪魁祸首的亲爹可是和陆衍一起在参谋总部的同僚，一位颇有名气的公爵殿下，甚至军衔更高，少将和公爵的孩子对比靳颀，老师并不傻，他知道该怎么选才是对的。

　　靳颀没有说话，他大概也在被叫起来的时候也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

　　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怎么能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大家都是耳濡目染，人人活得明明白白。

　　老师准备拿着证据离开。

　　夏荧回头看了眼一脸绝望的靳颀，重重叹了口气，怒骂自己的坏毛病，但又没有任何办法。

　　她突然站起来，从老师手里夺走了纸条，“诶？这不是作弊求助，而是答案啊！”

　　老师怎么会想到有人这样大胆，但夏荧就是这样大胆，她把纸条正面对准大家，这时，同学们却都低下了头，不管真假的开始继续完成考试。

　　夏荧也不生气，反而笑着看着老师，“老师，你弄错了。”

　　公爵独子的脸上也不好看，青红交加，他站了起来，靳颀想劝阻夏荧，但他不敢说话。

　　三个学生一个老师，就这样一起到了雷牧清的办公室。

　　雷牧清还没有开口，桌上的电话响了，夏荧看他接起电话，没有什么表情的听完挂上，只觉得自己又干了傻事，不是谁都是阿雪和南璃，她的耐心不该这么好。

　　但她没想到的是，雷牧清尽管接了个用阑尾想都能想到是谁打来的电话，他却还是平静的询问靳颀真相。

　　夏荧看着靳颀，她探究的目光里如果还有一丝期待，也最终还是消散了。

　　“是我想要作弊，纸条是我传的。”

　　公爵独子扬起下巴看着夏荧，老师也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但她什么也没说。

　　一切按照校规进行，但校长认为靳颀平时成绩和表现都还不错，不必公开处理，他还算知道好坏黑白，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夏荧看着老师和另外两个人离开，和校长轻松说了句道别，打算去吃午饭。

　　雷牧清叫住了她，“我知道你不会说谎，如果生气和委屈可以和我说，虽然这件事我并没有什么资格安慰你。”

　　“生气？我没什么好生气的，比这更过分的事我早就体验得七七八八，这才哪里到哪里。”夏荧觉得校长关心起人来的殚精竭虑还挺像陆衍的，但她真的没有情绪，也无须掩饰，实话实说。

　　“那你刚才为什么一言不发。”

　　“我只是有点失望。”

　　雷牧清心头忽得一颤，夏荧说这话时漫不经心，讥诮的态度熟悉得可怕。

　　她径自说了下去，“原本我以为人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显得更自私一些，好歹这些人养尊处优，哪会像我从前知道的三教九流为了活着无所不用其极，虽然我早就知道大部分贵族的德性，贪婪残忍什么的，都有见识过，但这样愚蠢和无可救药，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些从小没有挨过饿的人身上看到，可见什么环境什么出身都是假的，人啊，天生就这么讨厌。”

　　雷牧清并没有再训斥夏荧，期末考试的风波总算过去，拿着第一名的成绩，已经习惯的夏荧并没太大感觉，快到新年了，校园又因为放假格外冷清，不愿意去侯爵夫人庄园的她只得暂时在这渡过，好在雷牧清也留下，继续他们的训练，夏荧也不算乏味，只是新年越来越近，她有时的忽然沉默让雷牧清略有些担心。

　　夏荧已经不是刚来学校的样子，她不管和陆衍还是雷牧清都更亲近了，性格也稍微开朗了一些，虽然与生俱来的倨傲难以弥平，可她终于和更适合自己年龄的世界接触也让她更显得轻松不少。这才显得夏荧最近的变化有些让人介意。

　　但对她来说，这不是自己能感知的事情，最近只有一个消息值得夏荧高兴。

　　陆衍回来了。

　　他倒不是特意为了新年假期回来擅离职守，而是任务出色完成特遣归来，因为担心夏荧，不想把她一个人留在学校这样的地方度过新年的夜晚，他在新年前一天坐飞船赶来，风尘仆仆，简直就像放学后最后一个来接孩子的家长，手忙脚乱。

　　他一向稳重，这种有些火急火燎的样子让雷牧清都觉得好笑。

　　陆衍带着夏荧告别了雷牧清，他要带夏荧回家，问她新年想吃什么，夏荧想了想，回答道：“我能不和你一起回去吗？”

　　陆衍顿时感觉自己被嫌弃了，紧张的问：“怎么？”

　　“我有个别的想去的地方，”她顿了顿，“我自己去就行。”

　　陆衍不想她一个人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度过新年的夜晚，脑子里都是无家可归的女孩在雪夜漫步在无人的街道上，而万家灯火的温馨倒影在窗内，这画面感让他很是难受，“你要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过去，”他又补充，“你如果不想庆祝新年，我们去别的地方走走散心也好，我这个月应该没有其他事情要忙。”

　　陆衍的坚持和担心让夏荧也不想再坚持，她叹了口气，到更像是被纠缠的大人，“那行，只是你别嫌弃这个新年过得郁闷，是你自己想跟来的。”

　　陆衍点点头。

　　夏荧和陆衍在中转行星下了客运飞船，她去买了新的船票，陆衍看了目的地，心头顿时有些伤感，夏荧看到叹了口气，“你看，我都说别让你跟来了。”

　　“没关系，”陆衍笑了笑，“我陪你。”

　　船票的目的地，是夏荧出生的地方，M51星系的帝国殖民地三号星。

　　飞船降落的地方是这里的城市，在被帝国殖民的四百余年以来，这里因为地理位置出众发展得格外繁华，只是到底离中央星系太远，显得有一丝可以轻易察觉的混乱，夏荧出生的贫民窟在城市海拔最低的南侧，曾经是鼹鼠的天堂，后来穷人们渐渐被赶出市中心定居这里，鼹鼠不见影踪，人却成为往来的暗影，M51核心城市以南也就被叫成鼹鼠洼地，是个名声极差却也名很副实的地带。

　　陆衍以为夏荧是要去看望什么认识的人，但她没有，她根本没有去鼹鼠洼地，她一言不发带着陆衍坐上开往郊区的车，新年这天他们不得不付双倍的车费才有人愿意搭载，到后面路越来越难走，只剩下冬日的积雪和积雪下坑洼的冻土，司机抱怨着停在路边，陆衍给他付了车费，夏荧说没关系，快到了，我们走就是了。

　　他们走了一个小时，陆衍站在雪白的荒野里，眼前是一栋焦黑的废墟，乌鸦悬停在废墟最高的塔楼顶，看到来人吓得惊叫着飞走，雪地和寒冷让这周围没有植物生命的气息，这座建筑即便烧焦了也能看出很老，三层高，一半已经坍塌成满地的碎石砖块，这是早期帝国的建筑风格，已经看不出砖墙原本的颜色，后院能看出曾经有过院墙，倒塌后地上的砖石如此多，大雪都埋不住，想来院墙很高。

　　陆衍观察的时候，夏荧已经走了进去。

　　她之前只知道孤儿院被大火少了个一干二净，却也不知道这样惨烈，她之前颠沛流离，哪能回来看一眼，现在再站到这里回想十年前那个自己初到的夜晚，第一个浮现的画面还是苏雪薇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