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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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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柳如烟房间送茶的小厮叫王德,他送完茶,飞快跑回茶房,见老鸨还在茶房里跟申先生聊天嗑瓜子,就把茶盘子往桌上一撂,凑到老鸨跟前说道:“当家的,我刚才给那两位盛老爷送茶,怎么觉得房里不对劲啊。”
老鸨吐了口瓜子皮在地上,问道:“怎么不对劲?”
“彩月跪在地上哭呢,如烟瞧着也不在。”
“如烟不在?”老鸨一听见这句,登时站起来了:“如烟去哪儿了?”
王德道:“我也不知道哇,我看那几位大老爷把彩月围了一圈,跟问讯似的,怕就是在问如烟的下落!”
老鸨一听这可不得了:把几位贵客带进房,房里却没有姑娘,这不是得罪人么?她急得在茶房里来回地走,边走嘴里还边念叨:“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转了两圈,老鸨忽然将手在沈先生面前的桌子上“啪”地一拍:“我得上去看看!”说完拔腿就要往外走。
申先生抬头瞟了她一眼,唤道:“回来!”
老鸨停下火急火燎的脚步,回头问:“干嘛?”
申先生不紧不慢道:“你知道如烟去哪儿了吗?你这么跑上去,人家要是问起来,你怎么跟人家解释呢?”
老鸨语塞,半天道:“我……我可以跟他们打哈哈啊!我就说,我就说……”
申先生听她直卡壳,缓缓摆了摆手道:“你还是想好了怎么说再上去吧。客人没有吵闹着下来,就说明没生气,你何必自找麻烦?”
老鸨想想觉得也有道理,就又走回了茶房。但她心里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忍不住暗想:“如烟这丫头跑哪儿去了?”
茶房外面的大堂上,此刻却有好几双贼溜溜的眼睛,正盯着二楼柳如烟的房间。
这几个人麻布短衫,脚上都穿着不新不旧的草鞋。其中一个方脸八字眉,皮肤黝黑 - 正是赵四海。他两眼紧盯着柳如烟房间的窗户,透过窗户纸,就见屋里隐隐有人影晃动 - 还不止一个人。
赵四海眼望着二楼,歪过一点身子,对身旁一个灰头土脸喽啰模样的人悄声道:“你速去通知大寨主,就说我打算动手了!以防万一,让他再增派点人手来支援。”喽啰应了一声,转头就跑回黑风寨报信。
这时旁边一个长得尖嘴猴腮,一脸腊肠色的男人问赵四海:“海子,你确定里面就是那姓盛的小子吗?”说话这人是黑风寨的三寨主 - 冯才亮。
赵四海双目圆睁,死盯着那扇窗户答道:“肯定是他,错不了!”他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老子今天要一雪前耻,看他往哪儿逃!”
冯才亮把脑袋凑过来,低声道:“他们要是再报官怎么办?”
赵四海“哼哼”冷笑了两声,咬牙道:“今儿不打架 - 老子今天他妈的就是来绑架他的!把他绑到黑风寨里做人质,好好收拾收拾他!官府来人也得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否则咱们给他来个鱼死网破、人财两空,怕什么!”
冯才亮见赵四海说话脑门上直爆青筋,猜他是真发狠了,就再啥也没说,抬手摸向腰间的短刀,使劲握了握。
谁知偏巧不巧两人这几句话却让王德听去了。
王德跟老鸨聊完天,正端着个水盆子准备去洗茅厕,路过假山时偶然听见赵四海和冯才亮的对话,当场惊出他一身冷汗,心想:“这听着是要人命的架势!”赶紧端着水盆子又跑回茶房去了,看见老鸨,连声道:“当家的,不好了,有人要绑架盛六爷!”
老鸨听他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一句,说道:“瞧瞧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谁要绑架谁?”
王德咽了口口水,把刚才听见的对话跟老鸨一说,又道:“我听他们提到黑风寨,那可是土匪窝啊!现在土匪要绑架盛六爷,这可怎么办?”
老鸨听完也有点慌了,急问道:“他们为什么要绑架盛六爷?”
王德皱着眉头苦着脸“唉”了一声:“我哪儿知道?管他呢,赶紧让盛六爷先跑吧!”
老鸨本来脱了一只鞋在椅子上盘腿坐着,这下慌得连那只鞋都顾不上穿,光着一只脚就往外跑。
她刚跑出茶房,迎面正好撞上赵四海和冯才亮带着一堆人,手中都提着锃亮的钢刀准备往二楼冲。
老鸨一看见赵四海,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敢情这帮人这次是来报仇的。她扑身上前就挡住了赵四海,站在楼梯口伸开两只胳膊,不给赵四海上楼,颤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赵四海一把将老鸨推到一边,手指头点着老鸨的鼻尖儿说道:“少管闲事!我可警告你:这没你的事儿。老实回房里喝茶吃瓜子,不叫你别出来!”说完抬手一招呼,就往楼上冲。
老鸨急得无法,伸出两手死死揪住了赵四海的衣服,一屁股坐在地上,咬着牙说道:“不许去!你上去咱们都得死!你知不知道那姓盛的老爷是谁?我告诉你,他可不是一般人,那可是连禄亲王都不敢惹的大人物!”
她接着就把看见李禄如何对李瑁毕恭毕敬的事说了一番,最后用涂了鲜红手指甲的手指头点着赵四海道:“那房间里还有禄亲王,你上去是不是找死?啊?!”
老鸨这番话倒真是把赵四海和冯才亮震住了。两人对视了一眼,站在原地都不敢上去了。
赵四海暗道:“若真如此,今天就太他妈的倒霉了!且不说那姓盛的是多大的官,禄亲王咱可惹不起。他要真在上面,那就是找死了。”
赵四海犹豫的功夫,楼下这场混乱却碰巧被楼上的一个人看在眼里 - 此人就是李禄的贴身随从孙倌。李瑁、李禄和李瑢在柳如烟的房间里喝茶聊天,不多时把茶喝了个精光,孙倌是出来续茶的。
他楼梯刚下到一半,听见赵四海和老鸨在楼梯口的争吵,就站在楼梯柱子后面,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完全,然后悄无声息地又上了楼,茶也没有续。
孙倌重新回到柳如烟的房门口,端着茶壶轻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有人叫进去,他推开门,站在门口对李禄道:“王爷,刚才王府来人,说夫人有几句话让小的转给王爷,还请王爷出来说话。”
李禄听罢瞧了瞧李瑁,李瑁听是人家的家事,便没多问,点了点头。
李禄退身出屋,关上房门,沉声问孙倌:“什么事?”
孙倌引着李禄往离房门远些的地方又走了几步,才压低声音道:“王爷,小的刚才听到……”便将刚才的所见所闻对李禄讲述了一番,而后道:“他们像是要抓圣上,却并不知道圣上的身份。那老鸨管圣上叫盛六爷。除此之外……”孙倌声音更低了,“除此之外,那帮土匪听说王爷您在屋里,不敢上来。”
李禄听完“哦?”了一声,神色略有意外:“还有这等巧事。”
孙倌两眼瞧着李禄,悄声答道:“谁说不是呢。”
李禄从袖子里缓缓掏出一方青色的丝缎手帕,轻轻地擦了擦手,低垂着眼帘像在思索。
片刻后,他忽然对孙倌招了招手,孙倌立刻凑了上去。
李禄在孙倌耳边低语了几句,孙倌听完,垂手应道:“小的明白,王爷放心。”
李禄将那方青色丝帕塞回袖中,回到房间。屋里李瑁正在跟李瑢闲话,见李禄回来,李瑢笑着问道:“三哥,三嫂怎么了?”
李禄淡笑道:“我难得出来一会儿,她却病了,要我赶快回去。”他对李瑁施了一礼,面露歉意道:“臣怕要赶回去看看内人,不能陪皇上了。”
李瑁微笑道:“你夫妻二人情深意笃,朕很是羡慕啊。你快回去吧。”
李禄谢过李瑁,转身退出了房。
孙倌正守在门口,见李禄出来,走上前低声唤了一句:“王爷。”
李禄扫了一眼楼下,沉声道:“我先回府,你不用跟着我。事情办完再回来。”说完顺着另外一条通往偏门的楼梯走了下去,离开了天香楼。
孙倌等李禄的背影一消失,转身就来到了楼下。
楼下的堂上,老鸨跟赵四海并排站着,正愁眉苦脸,抬头见孙倌走到面前,立刻换了张面孔笑道:“这不是禄亲王身边的大人?王爷在楼上坐得可还好?缺什么我这就叫人送上去。”
老鸨虽然笑容满面,心里却很慌张:如烟不在房里,她怕这孙大人是下来问罪的。
谁想孙倌只道:“王爷有事先走了,说下次有空再来看如烟姑娘。”
老鸨听完有点发懵,心想难道如烟回来了?否则禄亲王怎么这么好说话,人都没见到就走了?她猜不透情况,就拿眼睛偷瞄孙倌。
孙倌说完本来已经走开了几步,忽然又停下脚步,回身对老鸨道:“啊,还有。屋里的盛老爷,是江南富甲一方的盐商,跟咱们王爷有生意上的往来,是很尊贵的客人。”他特意强调了“尊贵”两个字,随后微微一笑道:“好好招待他们。”
旁边的赵四海见禄亲王走了,又听那个什么盛老爷只是个盐商,顿时劲头回来了,对冯才亮道:“还以为是什么大官,原来就是个做生意的!盐商油水最多了,给我上!”这群人把本来被丢在地上的钢刀一个个呼啦啦的又都捡起来了。
老鸨却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她是亲眼看见李禄对李瑁是何等尊敬的态度,那种尊敬绝非一般生意来往上的客气。
眼见赵四海拎着刀又要往楼上冲,老鸨急忙追上孙倌,悄声问道:“这位大人,禄亲王怎么……怎么……那位盛老爷他……他只是个盐商?”
孙倌的脸色登时阴了下来,瞧着老鸨冷声道:“你知道个屁!胡问什么?小心问了不该问的事,要掉脑袋!”老鸨见他面含杀气眼冒凶光,顿时再不敢多问一个字了。
这边赵四海和冯才亮已经带人冲上了二楼,来到柳如烟房间门口,“咣当”一脚就把门踹开了。
李瑁和李瑢在屋里等柳如烟正等得不耐烦,刚想起身出去转转,谁知身后一声巨响,门竟然被揣倒了。
彩月见门口站了黑压压一片胡子拉碴的粗汉,连光都挡住了,惊得尖叫一声捂住了脸。
刘广林一个闪身挡在了李瑁身前,对赵四海厉声喝道:“大胆!!你们是什么人?”
赵四海吼道:“你爷爷!”手上一招呼:“给我上!”他身后那帮土匪全都一拥而上,却被刘广林挡在了门口。
赵四海指着刘广林,高声道:“就这个黑大个子,他最厉害,先整倒他!”
冯才亮一听,扬手就往刘广林脸上撒了一把石灰粉。
刘广林哪见过这么下三滥的打法,举臂一挡,还是被粉末迷了眼。他眼睛看不清,只好连连后退了几步。十几个土匪借机一窝蜂地涌进房间,把李瑁、李瑢和金贵统统摁在地上,一个不漏地五花大绑起来。
刘广林一番挣扎,但因眼睛被迷,最终落了下风,也被捉了起来。
李瑁怒喝道:“大胆贼子!你们……”他话没说完,就被冯才亮用一块破抹布把嘴赌上了。
冯才亮瞅了瞅怒目圆瞪的李瑁,还有旁边惊魂未定的李瑢,问赵四海:“这俩哪个姓盛?”
赵四海这才得空细瞅两人,这么一看,却越看越迷糊。
上次大闹天香楼时,露面的是李瑢,李瑁一直在秀红的屋里没出来。赵四海当时被抓,哪有心情细看李瑢的长相,所以只记了个大概。
现在出现一个李瑁,跟李瑢的样貌简直十分相似,赵四海就有点发懵,心想是啊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认不出来了?这俩到底哪个是姓盛的?
他盯着两人瞅了半天也没认出来,便招手叫来一个喽啰:“去把老鸨叫来!”
老鸨其实就在楼梯口的柱子后面躲着,正探头往出看,被喽啰一眼瞅见,揪着就带到了赵四海的跟前。
赵四海指着李瑢和李瑁,问老鸨:“他俩哪个姓盛?”
老鸨都不敢看那两人,闭着眼睛颤声道:“都……都姓盛。一位是盛假民……盛六爷,另外一位是盛有瑢盛七爷……”
冯才亮道:“哦,原来是哥俩。”他捏着刀尖儿,用刀柄敲了敲赵四海的胳膊:“给秀红赎身的是哪个?”
赵四海道:“他俩都姓盛,我哪儿知道是哪个?干脆都带回去再说。”
“那打你的是哪个?”
冯才亮一提这事,赵四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举起拳头,在刘广林胸口接连捶了七八拳,捶得刘广林直吐鲜血。
刘广林死瞪着赵四海,咬牙骂道:“你个下三滥的贼寇……”
赵四海“嘿哟”一声:“还他娘的嘴硬。”接着猛踢了刘广林十几脚,这下刘广林再也承受不住,当场昏了过去。
李瑢见他们这般暴力,厉声斥责道:“你们这般蛮横无理,可是君子所为?”
赵四海骂道:“去他妈的谁是君子,我们是土匪!”
金贵怕李瑢吃亏,急忙压低声音对李瑢道:“老爷,少说两句,这帮人是不讲道理的。”
李瑁这时却把嘴里那块抹布吐出来了,怒声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若不想满门抄斩,就快些把我们放了!”
赵四海道:“哟呵吓死我了,你怎么不说你是皇上?”
李瑁怒道:“我真是皇上!”
赵四海黑着脸道:“我他妈的还是玉帝呢!”再不理李瑁,挥手对众人道:“回寨!”
一帮人把绑得结结实实的四个人从屋里推了出来,冯才亮举着钢刀对楼下往上瞧热闹的人大吼:“都给我听好了:这几个跟你们非亲非故,你们谁敢报官,就是跟黑风寨过不去!让我发现一个,我弄死一个!所以这儿没你们什么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玩儿去!”
楼底下人一听,顿时呼啦一声作鸟兽状全散了。因为冯才亮有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了:非亲非故。
土匪哪有讲道理的?就算把他抓起来,等过段日子从牢里放出来了,他第一件事就是找报官的人算账。谁也不想惹麻烦上身,所以一声不吭地全都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