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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碰瓷(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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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菜摆在厅堂里,是瑶姬从飘香楼叫的,她一向喜欢这个酒楼的饭菜口味。
倪长生穿好衣服出来,瑶姬看到他,眼前一亮,竹青色的外袍,同色腰带,衬得倪长生清隽如一丛修竹,只是头上的道髻委实有点煞风景。
瑶姬见了满意地点点头,笑着说:“没想到这么合身”她倒是毫无芥蒂,抽身得潇潇洒洒,面对从前的旧物也未引动半分惆怅,还兴致勃勃地点评:“只是不该配道髻,哪怕只是用发带随便束一束,也是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此刻的倪长生又恢复了初见时那副清正严肃的模样,俊秀的眉头微微皱着,没接瑶姬的话,拱手行礼道:“多谢仙子相救。贫道不敢叨扰,就此告辞。不知仙子是否见到贫道的行李?”
其实小道士要走是很正常的事,如果有人这么对自己,瑶姬根本不会这么心平气和地跟对方说话,绝对早就拔剑相向了。只是现在易地而处,却又觉得对方不识抬举,她站起来,挑眉看着他,问:“你要走?”
“贫道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他解释道,但是听起来就像是托辞。
“我不管你有什么急事,总没有命重要吧?”瑶姬看他不解,解释道:“中了剜心刺骨的人,最少修养五天,才能像正常人一样行动。外面冷风呼呼地吹,你这样走出去,要不了一刻钟,一定倒在路边,没人发现的话,就徒送一条性命了。”
“……”倪长生无法,静默了几息,终究还是抱拳行礼道谢:“那打扰仙子了。”
瑶姬这才满意了,露出笑意,请他坐下,“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倪长生依言坐下。
两人吃饭的时候,瑶姬问:“你有行李吗?”她认真回想了一下,似乎从没见过类似行李的东西呀。
“些微薄物,丢了便丢了吧。”倪长生不甚在意地说。
既然他不在意,瑶姬也就丢开手不管了。
倪长生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日常也就是修炼和练剑,特别无趣。瑶姬在家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一天,就去开铺子了,说不定还能遇到好玩的事,比对着这根木头强多了。
没想到倪长生还跟到了露凝香,表示想要帮忙。
“哈?”瑶姬一边开门,一边让他看这间充满脂粉味的小店,“你能帮什么忙?”
倪长生仍旧面无表情地跟进来,问瑶姬要了抹布,开始擦起了柜台。
虽然一个除尘诀就能搞定的事情,瑶姬也没阻止他,大概这样他心里会比较好受?他更喜欢用劳力偿还自己?对于人的心思,瑶姬有时候是不太懂的,毕竟她做人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不过店里多了这样一位容颜俊朗的年轻郎君之后,进来的女子们盘桓的时间明显变得更久了。少女们最多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他,而夫人们就放得开多了,大胆的还会跟他搭话。不过都在倪长生的冷脸下败退了。
索性瑶姬就教倪长生辨识各种各样的胭脂水粉和脂膏,让他去接待客人。
倪长生脸上平静的表情崩裂了,“仙子,不可。”
“不是你说要帮忙的吗?”瑶姬笑吟吟地反问。
“贫道只能帮忙仙子做点粗活,别的忙帮不上。”他分辩道。
“我这也是为了道长你好呀。”瑶姬指着多宝阁上精致的瓶瓶罐罐,曼声道:“学学这些有好处,以后讨好小娘子一定用得上哦。”
倪长生偏过头没说话,但是玉白的耳朵却慢慢覆上薄红。瑶姬又逗了他两句,见得不到回应,也就不再理她,自靠在美人榻上看起了话本。
正在昏昏欲睡的时候,进来一位三十许的妇人,指明要找东家。
瑶姬闻言起身,缓步来到妇人面前,细细打量她,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脸色蜡黄消瘦,是操劳过度之相。但见她发上插着金簪,身上披着灰鼠毛披风,又是一副富贵打扮,且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
这样的出身,有什么需要她亲自操劳呢?这位夫人又为什么要来找自己?看她的样子,进门后连一丝眼风都没给店里的胭脂水粉,可不像是热衷打扮之人。神色又如此焦急,是为了什么?
瑶姬心里疑惑,面上却不显,笑着说:“我便是这露凝香的东家,不知夫人有何需要?各色胭脂水粉、脂膏香露,露凝香都是尽有的。”
只看一眼,罗张氏便本能地皱了一下眉,眼前的女子虽然容色不甚出众,但举手投足间却天然流露出一股媚意,一看便不是良家女子。五郎不过十六岁,未经风月,不通人事,哪里能抵挡得了她的风情。
真是可恨!罗张氏只要一想到自己饱读诗书、前途无量的儿子被这个狐媚女子迷惑得魂不守舍,甚至相思成疾,卧床不起,她就恨不得用指甲抓花对方的脸,再将她沉塘以泄心头之恨。
“素闻露凝香的东家小娘子极擅调制脂膏香粉,想请小娘子回府为家中女眷调制四季胭脂,定比小娘子如今抛头露面合宜。”因着心里恼恨,罗张氏开口的时候脸上不由便带出了几分轻蔑,就连语气也不甚尊重。
“呵!”瑶姬嘲讽一笑,这人什么毛病,自己好好一个良民不当,会去他们府上做奴婢吗?脸是有多大?既然对方不客气,瑶姬也没必要笑脸相迎,当下冷下脸道:“我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夫人府上高门大院,恐非良居。夫人还是请回吧!”
罗张氏从没被人这样下过面子,何况还是一个从未放在眼中的贱民,脸色一下就黑了,疾言厉色地说:“别给脸不要脸!你可知道我是谁?”
“任凭你是天王老子,我也不会跟你走。”瑶姬冷声说道。
“好!好!好!”罗张氏气得狠了,连说了三个好字,指着瑶姬恨声说:“真是好得很呐!你不要后悔!”说着拂袖转身,带着丫鬟离开了露凝香。
后悔?瑶姬冷笑一声,她从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没想到对方的动作那么快,第二天才开张,西市的差役便找上门来。店中只有瑶姬和倪长生二人,差役以为倪长生是主人,问道:“你可是露凝香的东家?”
差役上门,想必不是什么好事,倪长生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而问道:“不知道三位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为首的人说:“有人举报露凝香的胭脂有问题,擦了之后脸上又红又肿,特奉市丞之命,着令尔等闭店改造。”
瑶姬听说,便知是昨日那位夫人的手笔了,浅笑盈盈地说:“我才是露凝香的东家,三位差大哥辛苦了,还请坐下喝杯茶。”
何敬在这西市做差役也有十几年了,头一次遇到被要求关店还这么镇定的店家,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有点意思。他也不客气,招呼小徒弟坐了。
薄胎茶杯中倒上滚滚的茶水,氤氲的雾气缓缓升起。何敬伸出大手抓起小小的茶杯,灼热的温度暖了冻得僵硬的手掌。别说,在这大冬天里,能喝到一杯热茶真是让人舒服。
既然对方这么上道,何敬也就投桃报李,小小地提醒一下,“听说城门郎罗大人的夫人极为喜欢你家的胭脂,闭店想来也只是暂时的,小娘子不必忧心。”
城门郎罗大人的夫人?熟客中可没有一位罗夫人。瑶姬心思一转,已然明白对方的意思,想必罗夫人就是昨天的那位夫人了,这位差役是在提醒自己呢。
“多谢差大哥吉言。”瑶姬拿出一个小荷包递给何敬,笑着说:“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只当请二位吃一顿酒。”
何敬也不推拒,将荷包收入怀中,他们这等差役,就指望着这点孝敬了。茶吃得差不多了,何敬起身道:“小娘子,对不住了,我们要封店了,还请二位移步。”
瑶姬同倪长生走出去,差役用一把大锁把店门锁了起来,并贴上了封条。
一切做完,何敬带着小徒弟告辞了。
倪长生看着瑶姬面无表情的脸,难得出声安慰道:“仙子,不过些须俗物,不必放在心上。”
“哼!”瑶姬冷哼道:“别人都欺上门来了,如何能不放在心上。城门郎罗夫人是吧,给我等着,今日之辱,势必奉还。”说完愤愤甩袖而去。
倪长生怕她激愤之下做出什么不智之事,紧紧跟在她身后。
这是瑶姬第一次直面人性的卑劣。
妖的世界更看重武力,大家直来直往,拼个你死我活,连阴谋诡计都是浅白的。毕竟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所有的鬼蜮伎俩都是纸老虎。
但这不代表瑶姬不懂,她看得很明白。那劳什子罗夫人不就是以势逼人,想要逼迫自己屈服吗?闭店整顿,连个期限都没有,要是不合她的意,是不是就要永远整顿下去?
如果瑶姬真的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凡人孤女,可能真会被她逼得走投无路。可是对方料错了一件事,瑶姬不是任人捏圆搓扁的面人,敢如此对她,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心里打定了主意,瑶姬便不慌不忙地回到家中,路过经常光顾的糕点店,顺便还买了几色糕点。
见倪长生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她还有心说笑:“怎么,怕我心狠手辣去杀了他们啊?我才没那么傻呢,我的功德岂能浪费在他们身上。”
“仙子仁厚,自然不会如此。”倪长生仍旧面色清冷地说:“只是如此卑劣之人,也该给他们一个教训才是。”
“没想到啊,”瑶姬充满兴味地看着他,好像才初次见他一样,“木头你总算说了句人话了。”
“……”倪长生闭嘴不言了。
两人回到家中稍作停留,瑶姬念了个昏睡诀,让倪长生睡了,便悄无声音地离开。
刚出门便遇见陶老,他热情地招呼道:“小娘子安好。这两天怎么不见柳枝?这丫头又在家偷懒呢?”
“柳枝出去办事了。”瑶姬笑着转移话题,“也有两三天不见子令了。”
“三郎参加文会去了。读书人的事情我老头子也不懂,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陶老乐呵呵地说。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就各自分开了。
街上人流如织,瑶姬找人打听了一下城门郎罗大人,才知道他是掌管西城门的守卫长官,从六品,住在武官云集的兴庆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