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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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间真太郎有些怔愣地看着只剩一条直线的心电图。明明耳蜗里一直充斥着机器鸣叫的声音，他拿着电击板的手却不肯停下，一次又一次地向手术台上那个人的胸膛压去。这个动作仿佛也已经成了机械式的重复。
虽然绿间医生工作一直是很负责没错…但这也太夸张了吧？一旁的护士直接关掉了电击板和心电图机的电源。那一瞬间，手术室里忽然只剩一片可怕的安静。
“抢救无效。死亡时间，11点3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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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家清井夕实的死讯很快便无声地散播开了，紧接着的是有声的浪潮。
清井夕实的名气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官方消息发出后不到一个小时，遗物都还没来得及整理，东京综合病院外就围了一圈记者。看到清井夕实的编辑松木出来了，记者们也都迅速走上前去，拿着话筒对着她。
“很遗憾……清井老师还是没能挺过去，今天中午走了。我们之后会对清井老师未发表的手稿以及电脑文档进行整理，连载中的《无音书》应该会有后续结局大纲，请读者放心。清井老师的葬礼相关的消息会在与家人商榷后公布。谢谢大家关心。”
记者最关心的问题似乎都被她这一长段话答完了。之后记者便又问了些清井夕实之前的病情、工作状况之类的问题，但好在也没过多纠缠。
松木回来之后，就往清井夕实之前的病房走——遗体已经被转移到了太平间。她看到还穿着白大褂、挂着听诊器的绿间真太郎直直地站在病房门口，从小透明窗往里望。正好是能看见床头的角度，仿佛也还能看见清井夕实穿着病号服，低头在小桌上写稿的样子。
“…节哀，绿间先生。”
听到松木小姐的声音，绿间真太郎才回过神来，朝她点了点头，便抬起脚，朝下一个病房走去。
松木小姐有些感慨，但还是先走进了清井夕实的病房，从床头柜的最上层拿出了一份合同。她摩挲着那份合同，似乎更有些说不出的感慨了。
合同还未到期，却要终止了啊。
而合同的最后一页，乙方签名栏里，赫然躺着的是字迹清秀的“绿间夕实”四个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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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那年，绿间真太郎和清井夕实相识。说来也巧，两人初识的时候，也是在这家东京综合病院里。
当时绿间邻居家的小女孩心脏病入院——那个小女孩几乎是绿间看着长大的。或者说，还没长大。六岁的小生命消逝在了手术台上。而清井夕实作为几乎同一时点做手术的人，活了下来。
那个小女孩还在的时候，特别喜欢听故事，但绿间真太郎和好友高尾和成都不太擅长讲故事这活，最后这个任务就落在了隔壁病房的清井夕实身上。她先讲完的小女孩的家人还有绿间真太郎带来的故事书，然后开始讲自己看的电影、小说之类的，最后开始自己编。但是那些自己编的故事也还没来得及让她听完。
是些有些欢乐又有些痛苦的回忆。清井夕实想。但又是无法磨灭的宝贵。
后来那些故事有的被写进了清井夕实的小说里，有的也就那样随着那个小生命逝去了。
仔细想想看的话，世事就是这样，总是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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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真是无常啊…清井老师那么好一个人…又有才华，又跟粉丝亲近。”在整理清井夕实遗物的时候，松木忍不住再一次对绿间真太郎感叹了起来。但绿间的严肃和毫无反应还是有点吓到了她，于是她下意识地稍微抬手掩了下嘴。
“对不起，我好像话太多了。”
之后便是抵挡不住的沉默，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好要说的，但是就像是一个正反馈调节似的，越沉默，也越沉重；越沉重，越觉得不该说话，越沉默。那个总是恰到好处地打破沉默的小说家去哪了呢？松木还是忍不住又想到了那个还明亮地笑着，还活着的清井夕实。
真的是……难得能碰到合作得这么好的作者啊。
松木和绿间真太郎两个人，各自整理着清井夕实工作相关的，和日常生活有关的东西。收拾到最后，也就只剩个手提电脑不知道到底该谁来拿走了。
她想拿回去看看文稿，但毕竟电脑里除了文稿，还有更多的私人的东西，似乎也不好不经过家属的同意就拿走。而绿间真太郎，在这件事上出乎意料地没有那么大度。
想一直看着这个陪伴了清井夕实大半时光的东西。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松木小姐不知道电脑密码和文件夹位置吧？”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后，绿间真太郎继续说，“那先就在这，把有用的东西拷下来吧。电脑的话，还是希望我来保管。”
这算是个折中的好主意。松木小姐点了点头，开始从自己的包里找起U盘来。
松木拿走了清井夕实最近几个月用的笔记本，拷走了电脑上的整个“my story”文件夹。据她所知，清井夕实所有的小说文档都在这了。里面还分了“未完成”“已完成”“封面插图”三个子文件夹。
“未完成”里有《无音书》的正文和大纲，但都只截止到目前她收到过的初稿内容。
松木不相信，又往绿间家跑了两三次，查看原电脑和原文件——结果都是一样的。没有后续。
虽然之前信誓旦旦地跟记者说会有后续结局大纲，这回被打脸打得……但是也只能这样了。总不能让她来写吧？万一被发现了会被舆论批得更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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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井夕实也是秀德的学生，在住院之前，对篮球部的绿间真太郎也是略有耳闻的，但是毫无交集。
住院期间，加上术后休整，清井夕实休学了将近半年，于是干脆又等了一会儿，等到新学年重新读一年级。而这时候绿间真太郎他们已经顺利升入了二年级。
清井夕实本来想去之前自己呆过一段时间的读书社的，结果跟绿间真太郎说到这个的时候，绿间冒出来了一句：“你来篮球部试试吧。”
“诶？可是我不会打篮球啊！”
“当经理也不用会篮球。而且，读书社现在不是很好。”……听说现在就是个打着读书社名号的幽灵社团，最大的活动是聚众读渡边淳一。
“……那文学社呢？新闻社呢？”
“……”
最后清井夕实还是去了篮球部面试经理，不过也并没有抱什么希望，还是想着去一些文艺类社团。当被问到有什么能有益于篮球部的特长的时候，清井夕实说：“做做记录，做做文章。”
面试官之一的绿间真太郎抬头看了她一眼，而且这一眼就一直盯着不动了，又看不出丝毫喜怒哀乐，清井夕实都被盯得有点发毛了，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绿间旁边的一个三年级学长看看绿间，又看看清井夕实，最后跟教练交换了一个眼神。
“很不错啊学妹，虽然没什么大特点……”学长那句“但是绿间喜欢你”没太敢说出口，室内迷之沉默了一会儿，绿间也没再看清井夕实。学长继续说，“但是我们要的就是没什么大特点的孩子！更何况你还会做文章！”
“……这理由真蹩脚。”清井夕实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欢迎你加入篮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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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井夕实在篮球部要做的事，其实就是打打杂而已。
准备一下毛巾和水、打扫整理场地和更衣室、按照教练的想法去联系其他学校……偶尔才会发挥自己“做文章”的特长，跟新闻社的人一起写写报道。
他们平时在训练的时候，清井夕实是不忙的。她就坐在旁边的板凳上，拿着平板电脑，打字，偶尔抬头看看场上的人。
有一次清井夕实就坐在那儿，篮球直直地朝她飞过来。清井夕实下意识地就把平板护在了身后，闭上了眼睛。
但是并没有预想中篮球砸到身上的钝痛。因为绿间真太郎接住了球。然后他就站在清井夕实的面前，背对着她，拍了两下球，把球放到手上，像是很轻松地抬手、转动手腕。
——橘色的篮球以非常完美的弧线进了篮筐。
写小说是那个时候开始的，因为闲。实在没有办法对篮球有激情，也实在没办法勉强自己。
但是之后一直只看着绿间真太郎，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没有具体因为哪一件事而喜欢对方，只是单纯的，从那个时候发现了，没有比对方在自己眼里更耀眼的人了。
人生说短的话，写上生平重大事件年表，一张A4纸就没有了；说长的话，要走好多年才能走得完。
清井夕实是最平凡软弱的人，也是最勇敢的人。她用三个月的时间重新回想，在脑海里走过了跟绿间真太郎刚认识时，在医院里度过的三个月。
她一边想，一边把这些都写了下来。
好像已经什么都不用说了。这是最好的故事，独一无二的人生的美丽故事。
清井夕实悄悄把这三个月的成果拖进隐藏文件夹，重新写了一篇短故事，在绿间真太郎生日的那天发给了他。
最勇敢的人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告白了。绿间真太郎一直很懊悔这件事。怎么说也是男孩子，却让女孩子先告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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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都不是喜欢大吵大闹的人，也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大吵大闹的。
有时候闹闹小脾气，但更多时候都是笑着过去的。
就这样考上了同一所大学，绿间真太郎在医学系，清井夕实在文学系。
再到毕业，绿间真太郎在东京综合病院工作，清井夕实跟一直投稿、发表短小说的杂志社签了约，开始写连载的长篇小说。
从最是风华年轻的时候，渐渐成熟。接下来再一起走一辈子吧。
告白已经被抢走了，求婚就不能再缩着了，不能再落后了。要像当时的她那样勇敢。这样想着，二十五岁的时候，绿间真太郎向清井夕实求婚了。
餐厅里飘满屋顶的白色气球，一捧大到拿不下的玫瑰，小却精致的，闪着光芒的钻戒。是那种很木讷的浪漫，是绿间真太郎能做出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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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清井夕实没有陪他再走一辈子。
从高中手术过后开始就不能剧烈运动，身体也是不好不坏的状态。但是到了三十代后半，都已经过去二十年的时候，这种糟糕的状态突然和岁月碰撞出了烧死人的火花。
清井夕实住院了。她成了病人。
绿间真太郎想治好她。但是面对越是亲近的人，好像越是无能为力。
他是医生，不是神。
穿着白大褂的他，和穿着病号服的她，坐在医院的庭院里晒太阳的时候，她说：
“真君，我们已经认识二十年了诶！跟你谈恋爱，结婚了。我还写小说，得了奖，我的梦想也实现了。我，好像能走了，又好像不能走……”
她还笑着。
她怎么笑得出来？
绿间真太郎只能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多晒会儿太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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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清井夕实而言，有的心情说不出来，却能通过文字表达。作家的笔是不一样的。
于是有了《无音书》。但是她最后也没能说完要说的话。
清井夕实不喜欢让绿间真太郎看她写的东西，绿间也从来不看。直到她走了，他才开始，从告白作开始看，一直到最后她在网络发表的小说最近的一章。
时间停留在清井夕实抢救无效宣告死亡的前一天。
小说里的时间停留在男女主人公大二，一起过的圣诞节。
写了三分之一的书，也是他们故事的三分之一，是他们大二时候一起过的圣诞节。这是他们的故事，现在后续大概也只有他知道了吧。
松木已经在推特上说了，在清井老师的笔记本和电脑里都没有发现《无音书》的后续章节或者大纲，有点可惜，但是，这本书只能停在这里了。
就像是在跟绿间真太郎说，他跟清井夕实的故事只能停在这里了。这是他不愿接受的事实。
为什么就走了呢？明明感觉认识她还是前天的事，在一起还是昨天的事，但是一晃眼原来过了二十年。明明期待着有更多的三年十年二十年，但是只留下这一个二十年了。
为什么没能挽留她？为什么还是眼睁睁看着她走了？
人前镇静得甚至有些冷漠的绿间真太郎，其实总是在无数遍地问自己，责难自己。
最后再做点什么吧。他不会写什么小说，但他很努力了，把剩下的故事都讲了。直到发表新章节之后，绿间真太郎把文章状态改成了“已完成”。
这个时候他才松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镜，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想看看外面。
原以为会是一片寂静昏暗，却映出了点点白色雪花的光景，远处似乎又有明亮欢快的彩色。
他又戴上了眼镜——原来是商场门口的圣诞树上，有彩灯闪烁着。有扮成圣诞老人的工作人员在派发传单，好像隐隐约约还能听到“jingle bells”的歌声。
原来今天是圣诞节。
他想起来清井夕实送他的第一份圣诞礼物，想起来求婚那天、结婚那天、清井夕实得奖那天，也想起来清井夕实手术那天。
直到今天，所有的故事得以落幕。
送给清井夕实的最后一个圣诞礼物，是故事的后面三分之二，和结局。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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