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雨》景潜

44、第四十四章

　　不知道严钧说了什么，常镇丰哈哈大笑了两声，转过头就看到常家昱站在楼梯上，哎了一声，扬手道：“快过来，你叔叔来看你了。”
　　常家昱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掉头就走，也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况，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咬咬牙一步步迈下了楼梯。

　　他走到沙发边，在常镇丰的旁边落座，低低地称呼了严钧一声。
　　常镇丰坐的是套装中的单人沙发，因为空间不小，倒也确实能坐下两个人。
　　只是他有些不太理解，拍了拍常家昱的脊背：“坐你叔叔旁边啊，怎么跟我挤一块？”
　　避免不了接触，常家昱闷不吭声地站起身，坐在离严钧几十厘米的地方，感觉身边的空气都凝滞了。
　　有些无所适从，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他从桌子上拿了个核桃剥着。

　　常镇丰也察觉到气氛有点冷，主动提醒道：“跟你叔叔说说，去国外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手指用力，核桃的硬壳在指腹处牵扯出尖锐的疼痛，常家昱暂停动作缓了缓，扯了扯嘴角，轻声说：“没什么，学习很忙，没时间出去玩。”
　　常镇丰知道严钧精通多国语言，又说：“你出去这半年多，外语水平不知道提高了多少，你们聊聊天，小钧你检验一下家昱的英语怎么样。”

　　没等身边的人说话，常家昱很快就站起身，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
　　“爸，我同学说给我打电话，我给忘了，先上楼了……你们慢慢聊。”
　　他逃也似的快步走到楼梯口，一步两个台阶，十秒内就上了二楼，快速地进了卧室把门关上。

　　四周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常家昱将后脑勺顶在门板上闭了闭眼。
　　他既感到释然，又有些挫败，为自己仍然做不到坦然面对。
　　坐在对方身边，那种感觉带着几分熟悉，却又让他如坐针毡，想要尽快逃离，不知道严钧是不是也是这样，常家昱自嘲地笑了笑。
　　他走到床边倒了下去，将脸埋在枕头里，想要再睡一觉，但一来一回，心中情绪不得安宁，也只是在床上躺着罢了。

　　楼下，常镇丰摇摇头，对严钧说道：“他刚起床，可能还有点起床气，也还不太懂事，你别介意。”
　　严钧的脸上失了笑意，淡淡地点头，视线移转，落在茶几上放着的那半个核桃上，片刻后将其抓在了手里。
　　核桃皮没有人心那样硬，但也足以和皮肉抗衡，砸得不开的核桃剥开，手指裹上了一层钝痛。
　　严钧慢条斯理地将核桃仁放在嘴里，细细咀嚼，又苦又涩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严钧离开以后，晚饭时，常镇丰说了常家昱几句，无非是长辈来了要懂得问候，后者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虚虚地应了几声。
　　吃完饭，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保姆洗了盘冬枣放在茶几上，常镇丰洗完手后拿了一颗递到常家昱面前。
　　“不用，我吃饱了。”
　　“严叔叔记得你喜欢吃，路上专门帮你买的。”
　　最后他也没吃。

　　常家昱是进了B大才考虑出国，而宋梵清是在更早的时候就有了出国的打算，还和他提起过，只是最后却没能出国。
　　这十个月以来学业繁忙，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并不多，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下午，常家昱提前打过招呼，拿了点桂圆出了门。

　　他在巷口看到了一辆红色的车子，觉得有些眼熟，也没多想就转进了巷子。
　　进了客厅，看到靠在沙发上的人时，常家昱愣了愣。
　　费东抬眼也看到了他，已经从宋梵清那里知道了要来，毫不惊讶地打了个招呼，勾着唇笑道：“呦，家昱来了。”
　　常家昱含糊地回应了一句，坐下的时候心里还在琢磨，他怎么在这里？如果没记错的话，宋梵清应该和他已经断了才是，毕竟当初已经捅破窗户纸了。

　　宋梵清端着果盘进来，费东将手机塞进外套的兜里，站起身走到他身边。
　　“我去趟洗手间，马上回来。”
　　看着两个人之间的互动，常家昱心里更觉得怪异。

　　两个人简单地聊了几句，常家昱忍不住问道：“我记得以前你是想出国的，后来怎么没去？”
　　宋梵清说：“嗯，一开始确实是打算去的，只是我们学校大一不提供出国机会，必须得等一年。”
　　“那大二去吗？”
　　宋梵清犹豫了一阵，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妈妈的病好了吗？”
　　“也还没有，”宋梵清摇头，“但是他请了国外的专家过来，所以现在国内国外都一样了。”
　　常家昱愣了愣。

　　宋梵清的脸色有些发红，低声说：“我和他前不久在一起了，这件事还没告诉过旁人。”
　　常家昱怔怔地点了下头，目光中填满了疑惑。
　　虽然不太习惯谈这种话题，但面对朋友，宋梵清还是简单地解释了一番：“他说想和我试试，我也想，所以就在一起了。”

　　感情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不管常家昱对费东是什么想法，都不会去左右和反对宋梵清自己的决定，他也没什么立场。
　　更何况，费东对宋梵清是真的好。
　　他嗯了一声，想了想送出了自己的祝福：“挺好的，不管怎么样，祝你们能够长久幸福。”

　　许久未见面，聊天时都有些生疏，适应了一阵才聊开了。费东不久后回来，在一旁听他们谈话，时不时插几句。
　　常家昱平时不怎么爱喝水，和人聊天的时候反而会不由自主地一口接一口地喝，没一会儿就觉得小腹有点涨，去了洗手间。
　　再回来的时候在门口站着，一时没有进门。

　　房间里，费东揽着宋梵清的肩膀，往他的嘴里塞了一颗草莓。
　　费东侧着头，常家昱能看到他的眼里满是笑意，嘴角也是翘起的，在宋梵清的脸上亲了一口，被推了一下也不生气，将下巴凑过去轻蹭着宋梵清的脖颈，后者觉得扎，脖子躲了躲。
　　常家昱已经转过身，他抬眼看去，院子的东角放着一个笼子，那两只兔子又回来了。

　　从宋梵清家里离开的时候他脑海中还是那两只兔子活蹦乱跳的样子，心里挺替宋梵清高兴的。
　　喜欢上同性想要获得和大部分人一样的幸福是不太容易的一件事，宋梵清也比他幸运。

　　啪嗒。
　　常家昱抬起手摸了摸额角，天黑下来，路灯也不怎么亮，指尖处的水珠莹莹发光。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到了路灯边上，地面渐渐潮湿，天下起了小雨。
　　往东边还要再走一段才能到马路上拦车，常家昱刚迈步子转过弯，身后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一个拳头就砸在了脸上。
　　常家昱闷哼了一声，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碰到打劫的了，心中暗叫不好，也立刻回手击了回去。

　　他身手不好不坏，年少的时候打过几次架，现在明显生疏了，但是和单人对抗没太大压力，谁知对方很快就来了同伙，一对三，常家昱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打得最凶最猛的是一个将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洗剪吹，常家昱被他打了两下肚子，脸色发白的同时也来了气，发狠地用手肘撞了下对方的肋骨，满意地听到了一声痛呼。
　　但他的动作也暴露了太多的破绽，其余两人见状立刻一拥而上。

　　拳头悬在视线上方，常家昱捂着肚子抬眼，那拳头握得死紧，却没能落下来。
　　严钧一个甩手，将绿衣服的那位放倒。
　　他的动作狠厉又利落，不是专业拳手，不可能应付得了这样的攻击。三个人见势不妙，忿忿不平地转身跑开。

　　严钧垂下手，转身走到常家昱的身边想要扶他起来，常家昱咳嗽了两声，推开伸来的手臂，慢慢地站了起来。
　　一滴雨水落在他的眼睫上，眼前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常家昱看不清严钧的脸。
　　“有没有事？不舒服的话我送你去医院。”
　　常家昱用力眨了眨眼，那颗水珠从浓密的睫毛上抖落下去，他呼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说：“不用了，谢谢。”

　　严钧还想说些什么，身形突然一顿，低头扫了扫地面，又转过身四下搜寻。
　　常家昱原本已经准备走了，看他这样不免有些疑惑，在原地看着他的动作。
　　严钧很快又蹲下身，常家昱下意识地低头，看到了掉落在自己脚边的袖扣。
　　他神色一怔，很快明白过来。
　　在严钧背过身寻找的当口，他弯腰捡起那枚袖扣攥在手里，掌心处被棱角硌得有些疼。
　　他绷着脸转身欲走，严钧回过头看到后立刻站起身说：“我送送你。”
　　常家昱忍着腹部一抽一抽的疼痛，没有回答，而是加快了脚步，到了路口的时候回头看了看，严钧并没有跟上来，他徐徐地吐了口气。

　　走到一个垃圾箱旁，常家昱摊开手掌，盯着那枚袖扣看了半晌。
　　这东西居然还在，他以为早都被扔了。
　　不过留着也没什么意义，徒增伤感罢了，也不知道严钧是怎么想的。
　　但总归不是因为对自己还有什么情意，可能就是懒得扔吧，常家昱自嘲地笑笑，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他扬起手，准备将那枚袖扣扔进垃圾箱里。
　　手在入口处又停住了。
　　片刻后，常家昱咬咬牙，将手缩了回来。
　　算了，这东西已经给了那个人，也该由他自己扔，常家昱有点后悔将袖扣捡起来，现在还得找个理由还回去。

　　蒙蒙雨下了一阵，发顶一片潮湿。
　　脑海中不自主地回想着严钧蹲在地上找东西的身影，常家昱心里愈发烦躁起来。
　　他心不在焉地走着，手机突然响了，这才回过神来，掏出来接起。

　　那边传来Fred愉快兴奋的声音。
　　“嗨，John！告诉你一个惊喜，我来到中国了，来找你！你在哪里？”
　　常家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