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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变故(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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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变故(下)
亲爱的奥菲莉亚:
真高兴我现在又有点儿空闲时间给你写信了……我亲爱的,你一定等得焦急了吧,请容我慢慢告诉你接下来发生的事儿。
那天的早餐桌上气氛显得有点儿不太愉快,继爱德华勋爵抢先对安妮姑妈的提议表示支持后,伊莲娜夫人也认为这个提案不错,理由是“这两个孩子确实太调皮了”,而公爵又总是“一味地放纵他们”。紧接着,道格拉斯先生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基本赞同前面两位夫人对我这两个学生的评价,但他认为如果公爵能将两个孩子寄宿在他那里,他将提供更专业的、更优秀的教师们来悉心指导。
我看,这要是在上议院,此提案已经以巨大的优势通过了,我那两个学生即刻就得被督察们押下去带走啦。
德沃特公爵立刻表示了反对。
“你不能这样做,姐姐。”
“我这可是为你、为这两个孩子好。”
“不,姐姐,他们只有留在他们唯一的父亲身边……我会竭力使他们更好地成长的。”
“好吧,你要是坚持这样认为,我亲爱的弟弟,”安妮姑妈严厉地说,“我至少得带走你一个孩子,六个月后你可以和留在你这里的孩子对比着看一看,我得要你输得心服口服。”
这一次,我注意到我那两个学生不再在下面欢乐地抖腿了,而是确确实实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盘子里的小黄瓜三明治了。
沉闷的早餐会议结束后,我一边一个抱起我那两个学生,送他们上楼。
亚瑟板着脸,嘟着嘴说:“我可不去安妮姑妈那里,我们俩谁也不去。”
我则竭力地安慰着他们。
“我想你们的父亲德沃特公爵会竭尽全力,不让安妮姑妈把你们带走的。”
“我们得想点办法叫那个老巫婆好看,底摩斯先生。”
我的一个学生亚瑟附在我耳边,悄声说。
而我的另一个学生利末则附在我另外一边耳朵上,告诉我:
“要是安妮姑妈要带走我的话,我就藏起来,底摩斯先生。告诉你一个秘密,爱德华哥哥的书房里藏着一个行李箱,他以为他藏得很巧妙哩,上次我躲在那里面连亚瑟哥哥也找不到我呢。”
我发现自从这只绝顶聪明的小鸟儿出现后,我那两个学生说话的声音明显小了很多,看来还是耳语最安全。
一回到房间,那只不识时务的小白鹦鹉居然飞到了我们的窗前,停留在一根枞树的枝条上,欢快地唱着歌,像是在炫耀自己的绝技般。我那两个学生早已经摩拳擦掌,立刻从裤袋里掏出弹弓,想将那只多嘴的小鸟儿给打下来。唉,要不是我发现得及时并且出手阻止,这只可怜的畜生就要被亚瑟给打中了!逃过一劫后,它挣扎着飞了起来,几根长长的羽毛飘落了下来。
但这只小鸟儿带来的麻烦简直是没完没了!
午后,公爵把我叫到他的私人客厅里讨论两个孩子的教养问题,我和公爵才坐下来谈了不到两分钟,那只雪白的小东西又不知何时、从窗户里钻进来,落在我们面前的茶桌上。
这只鹦鹉歪着头,张开它的小嘴,紧接着一连串仿佛呻吟似的单词儿滚落出来。
“啊啊,雅各,啊——”
公爵气急败坏地跳起来——他做这个动作真是既迅猛又粗鲁,我得说我深深地想起了我那两个学生的乖张举止——抓住了那只该死的鹦鹉,摁倒在茶桌上,让它叫不出声来。接着这位公爵低声骂了一句跟他身份教养完全不符的脏话,他自以为他的声音很小,可是他一松手,这只鸟儿便扑腾着飞起来,一边在空中盘旋,一边开始尖声重复着他方才的脏话啦。
“X的!X的!”
唉,奥菲莉亚,实话说,我认为——跟我这位身份尊贵的主顾讨论我那两个学生的教养问题,准是件徒劳无益的事情啊。
傍晚时,我本来想找爱德华勋爵借辆自行车在花园里转转,因为微斜的夕阳下,盛开的白木槿实在是太美了。但是勋爵告诉我自行车不在他那里,几分钟之后我就明白原委了,因为我远远瞥见德沃特公爵和那个阿尔内卡的外国人都骑着自行车,往庄园深处了。
爱德华勋爵和我一边在花园里散着步,一边询问我论文写得怎么样了。我们的对话从柯尔律治的《古舟子咏》开始,勋爵希望我的进度能够更快一点儿。
我谦恭地说:“我竭力而为,勋爵。”
“好的,我想你干得不坏,”勋爵说着话,一面娴熟地点起了一根香烟,“事实上,你可能不知道,毕业答辩一结束,我就得动身到开普敦去,那可是我父亲的要求。”
其实我老早以前就知道这件事了,但我总不能在勋爵面前承认我是偷听得到的。
“开普敦很不错,公爵一定给您安排了很好的位置。”
“可我一点也不喜欢那里,一点也不。”
“您会拥有远大前程的,勋爵。”
“得了吧,我可不这么认为。要是只是我父亲一个人灵光乍现的主意也就罢了,要命的是,这次我父亲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说服了我母亲。本来他们俩二十多年来鲜有意见相合的时候。”
“我想公爵和夫人为此事一定是煞费苦心。”
“得了吧,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父亲他只喜欢他捡回来的那两只猴子,他对我可是既严厉又粗暴。”
勋爵吐了个烟圈,随即换了个话题。
“对了,你每次都是在给谁写信呢?”
“……是我的未婚妻。”
“我猜她一定很美妙,每次我瞅到你写信时,你的表情好像是神游太虚。”
奥菲莉亚,我在爱德华勋爵面前,把你的美貌描述了一番,并且把镶在我怀表里的你那幅小画像给他看。其实不看你的肖像画,我也能清清楚楚记得你的样子,因为无数次我都在梦里与你相见,亲吻你那白瓷般的脸颊。
“噢,一个美人儿,……真可惜。”
勋爵将香烟夹在指间,突然又说,“比起开普敦,你认为布宜诺斯艾利斯怎么样?”
我随口回答道:“噢,那地方倒是很不坏,移民者的天堂。说起来,我有个大学朋友还在那边找到了前程和妻子。”
这时突然听到扑棱一声,我和爱德华勋爵都微微愣了一下。原来是那只白色鹦鹉扇动着翅膀,从我们旁边的花丛中飞向了天空。
我本来还想和爱德华勋爵多呆一会儿,但这时候天空忽然飘起了细雨——夏天傍晚的天气总是这样喜怒无常,于是我和勋爵就此分手,各自回了房间。
但是,奥菲莉亚,教我不曾想到的是,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那只白色珍禽的情景了。
因为就在一个小时前,它已成为一具尸体,静静地躺在玫瑰花丛下的水坑里,冰冷而僵硬。露水不断滴下,溅落在它身上,但是它那白色的羽翼再也不能张开飞翔,黄色的小嘴再也无法放声歌唱。它的死讯一经传来,可怜的安妮姑妈悲恸得不能自已,这原本是这位老寡妇余生中最珍视的伴侣。而屋子里的其它人,都纷纷上前表示了安慰与惋惜。虽然人人都竭力摆出一副悲伤的神情,但是我想,在这个家里面,总会有几个人,一定是在心里暗自庆幸它的死亡——我亲爱的奥菲莉亚,至少我正是这样想的。
话说回来,这只聪明绝顶、价值连城的小家伙总不可能自己一头栽进水坑里——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专家告诉我们鹦鹉喜欢游泳。况且,它是因为呛水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的死亡,还没有确切的定论。就我的观察,初步排除了财杀的可能性,因为这只小东西的颈脖上还戴着那条别致的金项链。我总疑心是这里的某个人、为了什么缘故,要让这只多嘴的小鹦鹉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来了。创世纪时,主让我们长出两只耳朵一张嘴,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要多听少说,这只不幸的牺牲品显然是不太明白这个道理的。
我亲爱的小鸽子,你是不是现在也感到困惑了呢?事情一旦有了什么进展,我会尽快给你写下一封信的。
你忠诚的,阿尔培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