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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泄密内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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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柳染之命,他有责任除掉李重耳。
然而他自己是柳染在朝中的重要棋子,万不能轻举妄动。虽然身为监军,执掌兵权,但李重耳毕竟是皇子,他没权力下令当场斩杀,必须押回京城交圣上处置。
能做的只有,一路上伺机暗杀。然而李重耳身边有个武力惊人的张七宝,只要他在,哪有人能向李重耳动手。这个莫大的阻碍,费了章琮不少心思,谁知一到军中便得知张七宝阵前屡次变化身形,妖异莫测,绝不是凡人!
天赐良机!最好的借口!行军之事,最忌凶兆,如此妖异,当场剿杀,既除掉了李重耳的羽翼,又能稳定军心,树立威望,纵使他有再多亲信也不敢反抗!
“她不是妖异……”李重耳冷汗涔涔:“她忠心为国,战功卓著,三军都是证人。”
章琮冷笑一声。“不是妖异?能变化男女,凌空御花而行,不是妖异?殿下如此为他辩护,莫非受蛊惑已深吗?”
“他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李重耳终于彻底失掉了适才的从容镇定,语声都变得嘶哑:“从军以来,军功累累,圣上也曾亲口嘉勉,怎能因为一点变身的异象便置于死地?”
章琮的笑容,愈发深浓。
“殿下与妖异结党,这倒是个新鲜事儿。”
莲生听得清楚,再说下去,要牵连到李重耳身上。
李重耳尊重她的意愿,绝不会向外人吐露她的身份,然而当此情势,再也不能饰词推搪,唯一能不连累旁人的,唯有亲口说清真相。
“我不是妖异,只是体质特异,男身女身不能自控。”莲生朗声开言:“这不影响我杀敌报国,为女儿时也是一颗忠心为国为民的好女儿。”
章琮没有看她。只冷冷翻个白眼,目光中带着明显的鄙弃与厌烦:“男身女身不能自控,还说不是妖异?”
“使君一定要我说,我便说出来。”
“莲生!……”
莲生缓缓转身,望向李重耳。
她看得到李重耳目光中的惊骇,看得到他额头的冷汗,看得到他心中的忧急。然而退路已绝,唯有破釜沉舟,一旦被章琮抓住把柄做起文章,危在旦夕的不仅是她自己,还有她愿意倾尽生命保护的那个人。
她移开视线,向前一步,面对着三军将士,面对茫茫前路,朗声道出生命中隐藏最深的那个秘密。
“莲生本是飞天与龙骧将军的女儿,半人半神之体,故此可以变幻身形。女身精擅香音,男身力大无穷,一身功力尽付苍生,从没做过任何害人误国的事,为何只因这点异象便不容我?……”
言及心中委屈,莲生这一向坚忍不屈的心里,也是如同刀割,忍不住语声发颤。
三军大哗,不顾监军使在场,个个交头接耳地议论,连章琮也变了脸色。
飞天与龙骧将军的故事,是敦煌最为脍炙人口的传奇。
三军上下,人人知晓这对夫妻的名字,然而谁也没听说过他们居然有后。澹台咏与章琮虽然没什么往来,但当年忠勇之名天下皆知,又奉先帝命保卫东宫,是太子死士,若说此女是澹台咏后人,章琮真不能轻易下手。
“你……有什么证据?”唯有紧紧追问一句。
证据?
什么算证据,人证,物证,书笺,血脉?
莲生什么都没有,她有的,一直只有她自己。
“我平生所行,就是证据。”莲生慢慢开言,一字一字,说得异常分明:
“莲生自幼,并不知道自己身世,然而冥冥中的血脉指引我,阿母的意念指引我,阿父的英灵指引我,此生必以护国护生为念,热血洒疆土,英魂祭战旗!我身为女子,名满天下的香博士,仍要不顾生死地奔赴疆场杀敌,这,就是我的证据!”
牙旗飘扬,烈日下刀光闪闪。
这杀气凛凛的校场上,头一次有女子出现,小小的身形屹立,明朗语声响彻天地,却令台下数万军士不自禁地景仰。
众人个个目睹了此人当众变男变女,确是令人惊惧,依照军中规矩,必须剿杀无误;然而众人也个个目睹了此人赫赫战功,这胜利是他以性命拼下来,陷入绝境的大军是他带出来,城池是他身先士卒攻下来,城头凛然受死,甘愿以一己性命换取全军安危,
“神女!”一声响亮的高呼响起,是列队军阵中的霍子佩,不顾一切地振臂高叫:“不是妖异,是神女!”
“神女护佑大凉!”台上的韶王李重耳,单膝跪地,向莲生拜倒:“飞天有灵,遣派神女下界,守护大凉,我大凉国运昌隆,万世不易!”
激烈的议论声,如松涛般席卷整个校场。三军沸腾了,甚至不再顾忌台上就站着君上派来的钦差。没错,舍生忘死护国护民,这是飞天所为,是龙骧将军澹台咏所为,亦是张七宝所为。赫赫功勋,万众目睹,不是人又有什么干系,纵使是妖,又有什么干系?
能为护生而舍己,就是神!
“神女!神女!”张钧程跪倒了,姬广陵跪倒了,二万军士,潮水般跪倒:“神女守护大凉!神女守护大凉!”
莲生热泪盈眶,也屈膝跪倒,向台下万众,行了一个标准的男子拱手礼:“莲生不敢称神,只愿继承父母遗志,竭尽此身护国护民,与众位同袍共勉,皇天后土,不负此心!”
整个校场,只有章琮一个人站立着。
事态演变成这样,实在出乎意料。人心所向,昭然在目,就算张七宝真是妖异,此刻要强行将他处决,也必然三军哗变。章琮手里把握的,不过一枚军令而已,指挥得了将士杀敌,指挥不了将士们杀向一个衷心爱戴的自己人。
一个明显的妖异,职位低微的小卒,为何会这样受三军拥戴?牙旗下的章琮,想不明白。到底还是他未曾亲历战场,不懂得沙场战士们经历的一切。
“押下去。”他也算临危不惧,沉声开言:“押回敦煌,交由圣上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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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密室,阴沉,黑暗,不见天日。
这是霸川官衙的监牢,此时关满了战俘。夏国占据雄川霸川以来,派驻不少将官驻扎,如今凉军大获全胜,众人或败或降,根本来不及逃脱。依照天子李信的旨意,一律押回敦煌处置,指日便要启程。
身为俘虏,押去敌国首都,不知要受何等残酷的凌虐,整座监牢中,充满了绝望的气氛。章琮终归不敢怠慢皇子殿下,只将李重耳幽禁官衙,却把莲生关在女牢里,同牢房的,是一个姿容绝丽的夏国女子。
莲生入牢三天,那女子始终不言不动。只面壁而卧,终日不进饮食。距离凉军入城已经十余日,这女子被俘可能更久,如此绝食,很快便要饿死。
莲生的心里,对这敌国的女子满怀怜悯。男儿交战,死伤都是份内事,一个弱女子又有何辜?只是此番莲生与李重耳都是自身难保,已经无法像陇山之战那样下令释放战俘。
“吃点东西吧。”莲生将牢饭捧过去:“死生还难说,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放弃生机。”
几经劝说,那女子终于轻轻开言,说的倒是纯正的汉话:“你不是夏国人。”
“凉国人。”莲生自嘲地一笑。横扫夏军的小将张七宝,被以女身关在满是夏国战俘的囚牢里,这身份一旦泄露,当真性命难保。那女子倒也不追问,只静静道:
“你是凉国人,他们想必不会杀你。你若怜悯我,只求你在我死后,剖出我的心来带走,与赫连阿利将军的尸身葬在一起。”
莲生瞪大了双眼。
赫连阿利已经阵亡,尸体停在校场。他是夏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名将,这颗头贵重得很,章琮必当割下他的头颅带回朝廷进献天子,然后传首九边,炫耀军功,这是朝中惯例。这女子已知生不能相随,决意以死相依,这份情意,也是十分令人动容。
“你是他的……家眷?”
那女子转过身来,望着莲生,面色已如死灰,眸中却依然有一线执拗的光彩:
“事已至此,也不必瞒你。妾身苻氏,赫连将军是我的夫君。”
“苻氏!”莲生惊呆了:“我听说过你!”
传说中的夏国第一美女,苻氏。她只是赫连阿利的妾,却是极受宠爱,与赫连阿利寸步不离,赫连阿利驻守霸川,只带了她同行。万没想到,城池失守,苻氏无力逃走,落入凉军手中。
这素昧平生的凉国女子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倒也出乎苻氏意料。
听得莲生约略透露一点前情,竟是淡淡地笑了。
“没错,姑射运送粮草的军情,是凉国皇子透露给我,为着交换我手中一件首饰。你们也是厉害,居然连这个也探听到了。会怎样处置那皇子呢?他也是情非得已,我同情得很。”
莲生脑中,嗡地一声响。
苻氏并不知道她到底知道多少,这句话中,透露了莲生不知道的信息。
那泄密的内奸,是个皇子!
李重耳兄弟五人,是哪一个?李重耳自己当然不是,李重光尚是幼童,从未走出宫门,也不可能透露军情,那么,只有李重盛、李重霄、李重华……
“苻娘子,赫连阿利已死,你如此坚决相随,我也没法救你,唯有尽力帮你们合葬。但请你告诉我,透露军情的是哪一个?”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让你们凉国君臣互相猜疑岂不是好?”苻氏慢慢转回头去,重新面壁:“我死志已决,肉身已不重要,你若就是不愿帮我合葬,我以魂灵相随将军于地下,也是一样。”
“帮是一定会帮你的,你如此深情,我也很感动啊。并不是与你讲条件,只是……”
若是追问下去,这苻氏忠心夏国,未必肯说。
唯有装作已经洞悉内情,知道是哪一个人,才能引她透露更多。
说是哪一个呢?
莲生脑海中,飞旋三人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