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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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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愣了一下,默然片刻,他缓缓道:“我在守灵。”
本仙君微怔,立时在记忆中搜寻了下,却不记得哪日听说猴子的至亲之人有谁殁了。
金蝉子好好待在大雷音寺陪如来念经,观世音菩萨几个时辰前我才刚见过。猴子说守灵…他守的谁的灵?
本仙君想起杨戬的话,他说猴子错了,莫非与此事有关。本仙君瞧了眼猴子,他并无过多悲伤之意,想来他所守之人已经逝去多时,猴子心中早已搁下了罢。
猴子不说,本仙君也不多问,说到底这都是他的私事,我一个外人,掺和不得。
“怎么出神了,想什么呢?”本仙君耳边一热,猴子不轻不重的声音飘了过来。
本仙君看到猴子已经干完手里的活,正笑望着我。我摇摇头,“没想什么,只是觉得…小仙初来天庭,多亏大圣照拂了。”
“呵…”猴子放下挽着的袖子和衣摆,笑了一声。
本仙君问:“你笑什么?”
猴子学着本仙君的样子倚在篱笆上,偏头看我,笑道:“我笑…你心里明明想的不是这些。”
“……”本仙君没想到被猴子看穿了,我盯着自己的鞋尖儿,干笑两声:“呃呵呵,时候不早了,大圣是不是该走了?难不成您还要留下来吃饭?”
猴子不知何时摸出了扇子,展开,正反两面轮着看,应道:“未尝不可。”
“您还真不客气。”本仙君心道。
猴子轻飘飘道:“你说什么?大点儿声。”
本仙君:“……”
“那个…呵呵。”本仙君站直了身子,进屋抱出了猴子的外袍还有护腕,“大圣不是还有要事去办么,我都耽误您一天了,赶紧走罢。”
“喏…”猴子扬起一边眉毛,好笑地看着我,对于本仙君的“逐客令”似乎没怎么有反应。他接过护腕,慢条斯理地扣在腕子上,然后张开了胳膊。
本仙君把衣服往前一送,“穿吧。”
“插了这么多竹子,胳膊有些疼…”猴子道,说得跟真的似得。
“……”本仙君一怔,猴子的意思是…让我给他穿?
猴子不动,在等着什么。
本仙君抿了下嘴唇,心一横,穿就穿罢,又不会要命。我抖开那件火红的袍子,顺着猴子展开的胳膊,把衣服套了上去。
给别人穿衣服不如给自己穿轻松,好在猴子配合。见他披在身后的金色绻发被压进衣服,本仙君将之抽了出来,又仔仔细细整理了衣领。
猴子比本仙君高出三指,他微低头,轻暖的呼吸有节律地喷在本仙君鼻尖,有些痒。
本仙君偏头躲了一下,抬眼对上猴子的一双金眸,那里面映着我的倒影,脸颊染着酡粉,好像喝醉了一般。本仙君动作一顿,指尖按在猴子领口,忘记了动作。
猴子笑了:“你脸红什么?”
“……”本仙君下意识一个哆嗦,接着手指一滑,好巧不巧滑进猴子衣服里,指肚按在他的锁骨。
猴子一僵,笑意凝固。
非礼勿摸。
本仙君忙收手,谁知“唰——”一下,指尖挂到衣服,将半个领口都揭开了,而他右边锁骨之下的位置,赫然有一枚铜钱大小的“卍”形印记。
“这是…”本仙君蓦地瞳孔一缩,然而,我刚一开口,猴子已经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将我整个人都扔了出去。
“嗯!”本仙君后退三步才勉强站稳,再抬头时猴子已经整理好了衣服,将那枚印记掩了过去。
若本仙君没有认错,那应该是“堕佛印”。
“堕佛之印”并不是人人可有,亦不是随便一点小错就能烙在身上的。
在西天庭,只有犯下足以动摇六道三界根基的大罪,才会被佛祖用三藏佛经焚烧九九八十一日所得的一根“卍佛法针”,亲手在身上烙下一枚黑色印记。而有了这枚“堕佛印”之后,若再动此念,痛如万针穿心过,非常人所能忍。
猴子笑意全无,脸色阴沉,神情之中又有一点点挣扎,不再看我。我踱过去,叹了口气,“有什么好躲的,给我看一眼罢。”
猴子动了下胳膊,终究没有再推开我。
本仙君轻轻扯开他的领口,仔细看着那印。猴子的皮肤偏白,使得黑色的“堕佛印”更加黝黑,好像能把人拉进无底的罪恶之渊。
“别看了,都过去了。”猴子轻声道,拢上了衣领。他说得轻松,但若真的如他所言,都过去了,此时他声线里的颤抖又是为何?
“你究竟犯了什么事,才…”我问,即使被衣服盖着,我依然不忍移开视线。
猴子侧过身去,不想多言,“我该走了。”
“猴子!站住!”
猴子一顿。
“君上,看看我在后山找到了什么?”这时子童轻快的声音传来。
猴子往声音源头看了眼,突然抓住本仙君的胳膊,带我跃上屋顶。
本仙君的第一反应就是心疼我刚修好的屋子,忙道:“轻点儿轻点儿。”
房顶我昨天刚修好,回头再给踩塌了。
猴子手上用力一按,本仙君猝不及防“噗通”躺了下去,转眼又见猴子躺在了我身边。
本仙君不解,“大圣这是何意?”
猴子枕着自己的左臂,也不语。
“呀,房子已经修好啦!君上,我在后山的泉里摸了鱼,晚上吃鱼庆祝呗?”子童在下面喊着,怕是在屋里没看到我,又道:“咦?君上,您在吗?人呢?”
“子…唔!”本仙君刚要坐起来,应一声,谁知猴子伸手捂住我的嘴,一把又将我按了回去。
“既然刚才你不想让我走,就安安静静陪我在上面待会儿。”猴子道,依旧没有看我。
“君上?大圣?”子童还在喊着。
猴子的手捂住了本仙君的大半张脸,他掌心微凉,轻轻压着我的唇。本仙君眨眨眼,就不想答应子童了,就这样罢,躺着也挺好。
子童见没人答应,也就不再唤,不知道他在下面忙活什么,没多久从地面飘起几缕炊烟。
猴子没有把手收回的意思,本仙君也没有去推他。我轻声道:“烙这枚印时…疼不疼?”
“……”猴子没出声,也许是本仙君一说话嘴唇碰到他手心,弄得他痒了,他的手颤了下。
本仙君用余光瞧了他一眼,见他在看天,于是本仙君也去看天,却看不出有什么好看的。
又躺了会儿,本仙君开始困了,忍不住张大嘴打了个呵欠。猴子这才把他的手拿开,偏过头看到我眼角因为打呵欠挤出来的湿痕,蹙眉,用指腹轻轻揩了一下。
“困了。”本仙君翻了个身,脸颊枕着手背,下意识往猴子身边缩了缩,“你若再不说话,我可要睡了。”
四周寂寂,因为没有树,所以连风声都没有,能听到的只有猴子的呼吸声。
虽然已经接近黄昏,但日头依旧很毒,隔着眼皮依旧照得本仙君眼前明晃晃的。
微微眯眼,我用手挡了一下,从眼皮挣开的一条缝里模模糊糊看到,猴子信手幻出一把纸伞,遮住了从西方射来的阳光。
那伞破得要命,米色的油纸烂的只剩了碎片,用浆糊勉强粘在几根竹片做的伞骨上。从所剩无多的油纸上,依稀能看出伞上有花,三三两两的桃花枝,凋零枝头,残破不堪。
“疼,疼得要命。”
这是本仙君睡着之前,听到猴子说的最后一句话。与其是在说,更像是在叹息,听得本仙君心口发堵,蓦地有些疼。
本仙君做了一个梦。
梦到茫茫戈壁,万里狂沙;梦到漫漫桃林,九千繁花;梦到有名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手持一把桃木剑,身负一柄桃花伞。他仰着头望向比他高出一头的红衣男子,用带着一点点稚气的声音道:“长留哥哥,我以后一定会成为像齐天大圣那样身披金甲脚踏祥云万众瞩目的盖世英雄!”
皆是梦罢了,一梦千年。
再醒来,天色已黑,本仙君正躺在竹舍的床榻上,子童在掌灯。
本仙君撑着身子坐起来,找鞋下地。
“君上,您醒了。”子童帮我把鞋摆好,道:“刚才我找了您好久,原来您在房顶上睡了啊。”
“唔…”本仙君答应着,梦的有些多,撑得头痛,我揉着额角,问:“猴子呢?”
“您说大圣?刚走了。”子童道。
“走了…”本仙君点点头,意识到自己谁在床上,觉得哪里不对,又问:“我是怎么从屋顶上下来的?”
“还能怎么下来,大圣爷抱下来的呗。今天我才发现,大圣人很好很随和啊,一点也不如传说中那么凶。”子童道,“我回来时见您不在,以为您出去了。谁知过了半个时辰,大圣抱着您从房顶上跳下来。他说我叫您时,您睡着了没听到,他也不好把您叫醒,于是才没答应。我想留他吃饭,但他把您搁下,又在床边坐了会儿就走了。”
“……”什么叫子童叫我时我在睡觉?明明是猴子捂住本仙君的嘴,不让我答应罢?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搁猴子身上全是狗屁!
“呵呵呵…是,我睡着了,害你担心了。”本仙君扶额干笑。只是猴子好不容易愿意抱我一回,我竟然就这样睡了,着实可惜。
子童却十分开心:“君上,我烤了鱼片,还热呢。”
本仙君走去洁面,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笑着道:“子童乖,你自己吃罢,我要去西天一趟。”
子童满脸疑惑:“您去西天庭干什么?”
本仙君笑而不语,径自走了。未几,到了西天灵山脚下,守山灵童过来迎我。
“仙君,来灵山何事?”
本仙君将“般若铃”从腕子上取下,递过去,道:“劳烦把这个交给燃灯佛祖,就说…金桃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