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5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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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红裙女人的歌声绝对称不上悠扬，尤其在血红灯光的映衬下，只有令人脊梁骨发寒的瘆人。但不知为何，随着女人翩然起舞，鹤丸却能从那刚与柔分寸把握得极佳的舞姿中，读懂隐藏在诡谲之下的万般柔情，就像是倾尽了生命的所有，用灵魂起舞，用鲜血讴歌。
在如泣如诉的哀歌中，一幕一幕的旧事纷至沓来。
动荡乱世，战火纷飞，大地疮痍。豆蔻年华，少女邂逅了爱情。身份地位的悬殊，她知道天长地久是枉然，只愿岁月缱绻，葳蕤生香。却不想，就连那少之又少的须臾美好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奢望。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风清月皎的夜晚，少见的盈满之月明亮得像是要把世间一切罪孽的角落都照亮，为战火中穷途末路的亡魂指引归家的方向。
那人一袭白衣，沐浴着月光，似乎要融进皓月之中。对上她热切而思慕的目光，他的眼底曾有一丝流光滑过，像是快要破土而出的嫩芽，带来了几分异样的希冀。
许是月色太美太朦胧，许是眼前之人太美太温柔，刹那之间想要执手白头的念想，终究还是念想，在最后的最后，伴随着隐秘的不舍稍纵即逝，埋葬在他听不出悲喜的字句中：
“你可有什么心愿？”
许是怕年少炽热的告白惊扰岁月，许是怕懵懂的情愫无疾而终，她压抑着满心的爱意，只是含蓄地答：“我想有个家。”
回应她的，是那人惊艳时光的笑，和一句似了然又似不舍的“傻丫头”。
彼时，她被那人的笑扰乱了心绪，忘记了言语，忘记了回应，只在内心忍不住地祈祷，时间就此停驻。
直到多年后，她在登台前描眉时接到他的死讯，看着镜中人不自觉勾起一个神似记忆中那人惊艳时光的笑，泪却横亘了笑，止不住地流，方才如梦初醒。
那是他最后的诀别，亦如她含蓄的表白，未曾开始，未曾结束。
“明明你才是傻瓜……”上好的妆被泪晕染开来，衬着煞白的脸，开出一片泣血的繁花，“明明从来不向我许诺……为什么偏偏要执着兑现……”
“明明那是你自己的愿望……为什么要借我的口去实现……”
“明明我想有的家……只要有你就够了……”
她在这个世界上不起眼的一处角落泣不成声，而这方天地外，到处是不通悲喜的人们热切地奔走相告——星际1189年，衣川馆之战，九皇子自尽，【注1】相模内战结束。
“……幸福时光已逝去，往日欢乐不再来。”【注2】
唱到这里，就像是旧磁带机卡带了一样，歌声戛然而止。那些先前埋藏在歌声中的缠绵悱恻的柔情，似乎也在这一刻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仿佛有实体一般压抑不住的凄厉的恨。
在舞台上高大女人甩动长长的衣袖翩舞转完最后一圈的瞬间，她腰间本是装饰用的佩刀骤然出鞘。
她出手的速度快如闪电，几乎是眨眼的功夫，甚至于鹤丸都还没确定乍现的剑刃冷光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锦帛碎裂的声音便先一步响彻整个空间。
白色的碎布纷纷扬扬，像是吉野山茫茫的大雪，无止无尽。也就是这一刻，鹤丸才终于看清了女人手握刀剑的全身——静形薙刀。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膝丸猛地抬头，透过碎布飘摇的间隙，正对上舞台上女人光秃秃脸上不知何时显现的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除了多出来的眼睛外，女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不知道为什么，膝丸还是深深地感受到从那双眼睛像是要溢出来一样的满满恶意的笑。
“兄长！”他下意识地朝髭切的方向大叫，并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努力想要挣脱身上莫名的束缚。可任凭他怎么翻江倒海，也没有缩短和髭切之间的半步距离，只能歇斯底里道，“小心！”
也不知是哪里戳到了女人的痛处，原本提着薙刀直奔着髭切而去的女人突然怔在原地停顿了几秒，并在膝丸大声的呼喊引起髭切注意之前，转而逼近了膝丸。
“为什么——”她如鬼魅一般蹿到膝丸的身后，阴恻恻地开口，“那个人也好，你也好，为什么总是对那个无情的混蛋上心！为什么——”
薙刀的刃尖抵在了膝丸的脖颈的动脉上，并伴随着她激动的情绪，一下接一下扎出深深浅浅的血窟窿，“为什么你都死到临头了，还把那个混蛋放在第一位！”
“他不配！”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女人握住薙刀的手狠狠地刺了进去，血顿时喷溅出来，同时大手一挥，让被灰黑色衣袂紧紧缠住的髭切凌空俯视着整个空间，“那个混蛋会在意你的死活吗？”
膝丸艰难地仰起头，正欲看向自家兄长，却被女人用尖锐的指甲深深地贯穿了腹部，一口粘稠的血猛地涌上喉咙，逼得他身子下意识地前倾呕血。
“他会为你拼命吗？”
紧接着，女人不给膝丸半点喘息得时间，又朝他得两肋狠狠刺去。
“他会为你赴死吗？”
然后，浸透了鲜血的指尖游走到膝丸的眼眶，在他不死心用余光挣扎着看向髭切的一刹，剐了下去。
顿时，双眼被鲜血充盈。
“他会为你流泪吗？”
一片血色的视网膜上已经显现不了任何画面，膝丸艰难地眨着眼，试图以此让自己的视线变得清明，却只感越来越多的血顺着眼眶泫然而下，终是枉然。
“你好烦。”膝丸暗骂了几句，然后用几分嘲弄的口吻，讥讽道，“就这么害怕让我看到这个时候为我担忧的兄长吗？”
“无可救药！”女人愤怒地刺穿膝丸的胸口，只差死死地捏碎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因为剧痛，膝丸抑制不住地倒抽着冷气，可洋溢在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仿佛从一开始女人歇斯底里的质问，就是一个荒诞的笑话，“为什么？因为啊——”
“因为兄长就是兄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陈旧泛黄的回忆像潮水一般涌入女人的脑海。
世人总说九皇子和三皇子的关系水火不容，有朝一日，三皇子登基为王，必然会对九皇子赶尽杀绝。彼时，她与他相识不久，不敢轻信挑拨离间的谗言，可见过异母两兄弟的相处后，她忧心忡忡，不觉那些风言风语全是污蔑，只能变着法子对他旁敲侧击。
可不论她多声情并茂地描述那些忧患，面对她的担忧，他从来都只一笑而过，随后像是讲述其他人的故事一样，同她娓娓道来皇兄力排众议接纳他的万难。
“可是……”她不死心，想说人心叵测，想说人心善变，最终却被他听上去轻如鸿毛，实则重如泰山的话堵了去。
她只从他的话中听到了人性至善的信任。那份真心的信任纯粹透亮，却像是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让她如鲠在喉，却是再不愿戳破他那颗如七彩泡泡般梦幻的真心。
然后，一念之差，终是酿成了她一辈子追悔莫及的噩梦。
噩梦的源头，是那句——
“因为兄长就是兄长。”
“啪——”地一声，她似乎听到回忆打破了时空的壁垒，和眼前的一切重叠在了一起。
她看着眼前膝丸和记忆深处那个人几乎重叠在一起的面容，自嘲地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伴随着暗哑的笑声，她的话音一阵一阵，变得越发凄厉起来，“你们都一样，全都一样！到死了，都不会后悔！”
“哈哈哈哈，是啊……你们早就做好为那份可悲可笑的虚假兄弟情谊慷慨赴死的准备，得偿所愿的结局，怎么可能会后悔！”
“哈哈哈，是啊……你们无私，你们大义！你们的眼里只有天下，只有苍生！你们用自己的死，换来了天下太平，苍生幸福，实现了千万人有家的梦，怎么可能会后悔！”
“后悔的是我！后悔的只有我！一辈子实现不了愿望的是我！也只有我！”
“你拯救了苍生，可那苍生里面，没有我。”
“你说全天下的人都有家了，可那些人，都不是我。”
“最后，你死了，解脱了。他被你成全了，圆满了。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只有我……”
说到这里，她开始笑，抑制不住地狂笑，就连整个被她创造出来的空间也开始剧烈地颤动。
“春蚕丝尽烛成灰，此恨绵绵无绝期。”【注2】
和歌的最后一句，直至这一刻，终成绝唱。
歌声消弭，她望着灯光湮灭，落幕的漆黑舞台，感受着手中心脏跳动的脉搏，自顾地喃喃：“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骂我傻了。”
灰黑色的衣袂重新席卷而来，像是彻底放开了手脚，开始漫无目的地肆意破坏起整个空间。
“呐，你知道吗？”她避开自己尖锐的指甲尖，用柔软的指腹轻轻地贴在膝丸心脏鼓动的血管上，温情地说，“直到几分钟之前，我此生最大的愿望都是希望时光回溯，回到为那个混蛋献唱这曲和歌的时间点，不顾一切地杀了他。”
“哪怕付出所有的代价，也势必要让他感受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痛。”她淡淡地瞥了膝丸一眼，补充道，“就像现在你遭受的这一切一样。”
“可是直到刚才，我才发现，我的怨，我的恨，全错了。”
“就算给我一个重来的机会杀掉那个混蛋，你也会不管不顾冲上来替他挡下一切。”
“你的这条命，合该是他的。”
“不，应该说，只要你还姓源一天，你就生是源家人，死是源家鬼。你从诞生在这个世界起的那一刻，就背负了为血浓于水牺牲的使命。”
她的话音还没消散，霎时间，风雨骤来，地动山摇。
“现在，你自由了。”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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