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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万金油 ...

  •   向海东早早就到了单位,到食堂吃点稀饭馒头。他现在处于那种所谓的人生黄金期——家庭收入稳定、社会地位稳固,孩子业已独立,暂时还没当上孙经理,再有就是身体还都不错——正是人生里一个比较没压力,比较悠闲的阶段。以前女儿还上学时,他总是要捯饬好家里的事,踩着点到单位。遇到大案连续加班,家里顾不上,老婆的抱怨那是铺天盖地。现在好多了。吃完早饭离上班还有十多分钟,向海东就拐到技术处的法医室,想看看昨天浦南那具女尸的检验报告。

      市公安局的新的法医室是去年才刚投入使用的,颇下了些血本,明亮宽敞,首先看着清爽整洁,最重要的是味道好多了。走进法医室,向海东看见小高——技术处的另一个法医——正坐在工作台边猛啃一个早餐工程的肉包。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改造前的法医室永远都弥漫一股混合着尸臭和消毒剂的难闻的气味,如果是刚处理过高度腐败的尸体,那简直就没办法呆。新的法医室改善太多了,尤其是那两张单价上百万的尸检台,台边缘带来强力的抽风装置,尸体散发出来的有害气体直接被吸入底下的净化装置,基本不会污染室内的空气。

      “哟,向队,这么早。”,听见脚步声,小高转头问好。

      “你不也挺早。”

      “来晚了根本找不到车位。”

      “所以我干脆都走路上班。”

      “我们苦逼的都住乡下,不开车不行。”,小高解释到,“岛内房子这么贵,实在是无力啊。”

      “现在这房价是他妈够扯的。”,向海东怕这一开聊收不住,赶紧切入主题,“昨天浦南的那个女人的报告出来了吧。”

      “嗯,昨老李搞到快十二点呢。”,小高把剩一半的包子叼在嘴上,腾出双手在抽屉里翻找,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等等,我看看报告放哪了,怪事,刚我还看呢。”。

      “有什么特别的吗?”,向海东问。

      “哈!在这呢!”,小高翻出报告递给向海东,同时也解放了嘴巴,“不算有啥特别的,就两刀。胸口这刀从肋下斜刺上去,直达心脏。刀口不大,但很深,应该属于细长型的刀,刀刃至少十五公分。另一刀在大腿上,不深,但是刀刃刺进去后有转动。应该是在折磨死者吧。”

      “或者是逼迫她做什么事。嗯,和昨天的初步判断差不多。”,向海东沉吟到。

      “再看看尸体吗?”,小高问到。

      这是一个曾经让向海东有点困扰的问题。专业角度而言,再看一眼法医清理过的尸体绝对是必要的,熟悉受害者的长相、身材十分必要,只是这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多年以前,还年青的向海东曾办过一宗杀人案,一个打工仔被人用榔头敲死在自己的暂住处。案件现场是十分凌乱,打斗痕迹明显,初看起来应该不难,然而随着调查的深入,案件线索却一个接一个都断了。有时就是这样,并不是凶手高明,仅仅是运气,让一切都恰到好处,刚刚好遮挡住办案者所有探究的视角。这就好比开车时的所谓盲区,无论司机怎么小心观察,就是有些角落看不见。为了这个案件,向海东殚精竭虑地苦战大半年,完全深陷其中,搞得心力憔悴,心灰意懒,搞到老婆差点离婚,案件依然毫无头绪。他最终走出失败的阴影,但这个案件在他的潜意识里留下烙印般的痕迹。此后的日子里,只有身体有问题,比如思虑太重,或是哪里不舒服,甚至是晚饭吃撑,那张死去的打工仔眉骨凹陷的脸就会出现在梦里,一脸怨气。更可气的是,即使几年后,真凶偶然被查获,案件真像大白后,情况依然如此!那个烦人的打工仔每隔一段日子总会来梦里看望(或者说纠缠)他,带着那副永远不变的哀怨表情。所以曾经有一段时间,向海东有点抵触看死者的脸,生怕再碰上个难缠的。慢慢地他也认了,反正那个打工仔看来是不会自行离开,换个新面孔也许能赶走他。可惜截止目前,还没有那张死者的脸能取代打工仔的苦瓜相。

      “当然。”向海东点点头。

      小高比了一个稍等的动作,一边把最后一大块包子塞进嘴里,抽了张纸巾边擦手,边鼓着腮帮子去拉尸柜的门,一股阴森的冷气扑面而来。“唰”,小高熟练地拉开尸袋拉链,露出一具煞白的女尸。向海东仔细端详着眼前已经被清理干净的尸体。女孩并不漂亮,嘴唇很薄,鼻子有点塌,颧骨挺高,有点刻薄相。左肋下一个三、四公分宽的伤口,创口看着不大,但位置和角度都很致命。

      走进大队案情研判室的时候已经过八点了,向海东扫了一眼房间里的手下,都是一、三中队的,大部分正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手机,刘德胜还低头看着手里一叠A4纸,不用问,肯定是竞聘笔试的复习材料。

      “王万发呢?”,向海东没看到三中队的中队长。

      “他说早上要去趟医院,说是不太舒服。”,王万发的手下回应到。

      “他妈的!肯定是躲家里准备竞聘考试呢。”,向海东心里暗骂,眼角瞥见刘德胜的脸上闪过一丝悲怆,又带点不屑的复杂表情。这个三中队的队长前年才提的正科,年纪不大,却精于机关的钻营之道。据传王的父亲是地税局的副局长,而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的女儿正在地税,本着互惠互利的原则,两位副局长顺理成章地达成某种默契。向海东通常不大理会这种小道消息,但从王来刑侦之后得到的多方照顾看,关于他的传闻具有相当的可信度。而王也很充分地利用着这一便利。

      “嗯,请假可以,但是该补的手续要补。回头让他拿医院的证明找教导员补假条。”。

      向海东也算是老机关,对政府部门的这种慵懒作风实在是再熟悉不过,即便是像刑警队这么实战的部门也不能完全幸免。“机关就是个毁人的地方,再好的苗子进来,不用一年就都学懒了,不用三年就厚黑了。”,这就是向海东对机关的略带夸张的评价。不过他早过了愤青的年纪,如果不是担心其他人有样学样,可能都懒得问。

      “昨天浦南的案子就由一、三中队负责,二中队继续把上个礼拜的案件收尾。”,向海东坐到椅子上,边拿出笔记边说,“现在我们先汇总一下案件的情况吧。晓丽,死者的身份搞清楚了吗?”

      魏晓丽拿出一叠资料开始念。“死者张玉娇,女,1987年5月生,三明市清流县人,2009年从福建商业专科学校毕业后来厦工作,目前单位是家乐福,明发商业广场那家。”

      “家庭情况?”

      “目前未婚单身,根据室友邻居的说法似乎也没男朋友。父母都在老家,开杂货店。”,晓丽翻过一页继续说到,“有个弟弟在读高中,三明五中。家里已经联系上,她父亲和叔父今天上午会到。”

      “现场有没有发现什么痕迹?”

      “采到几枚指纹,除了两枚比较模糊其它都排除了。技术处的人说有些地方明显被擦拭过。”

      “嗯,看来凶杀具备一定的反侦查能力。财物损失的情况呢,能确定多少?”

      “还统计不全,但没找到死者的钱包和银行卡。昨天太晚了,今天办一下手续,争取上午到人行核查,中午前布控。手机和日志之类都没找到,不过她室友说死者手机挺旧的,不太值钱。”

      “是,对银行卡的布控一定要尽快。这样吧,老吴你现在就去市人行把手续跑一下。”。吴国华是大队里年纪最大的,再两三年就退休。到了这把岁数就算没有职务也是不可轻慢的,这已经成为机关里的一种文化。老吴虽然不幸这把年级仍然没有逃离重案大队的苦海,但是向海东也不好坏了规矩,没把他下到中队去,一般都安排些比较轻松的活让他干,跑跑手续代代会,基本不耽误上下班和午休。老吴答应着出门去了。

      “死者当天的行踪呢?”,向海东继续了解手下收集到的情况。

      “初步电话询问了同事,案发当天,就是10号,死者正常上下班,大约五点半离开办公室。最近也未见其它异常。”

      “走访的情况呢?”

      “什么也没问到,那个小区租出去的多,相互都不熟悉。楼上、楼下、隔壁都问过,全说没听见什么。”,这次回答的是郭耀明,一中队的,四十开外。

      “没看到有人跟死者一起回来,或是尾随,陌生人之类?”,向海东不死心,他总担心手下错过了该问的人。郭耀明耸耸肩。

      “监控的情况?”

      “到所里调了。浦南的监控去年年底才装的,全部数字高清,画面都很清楚,可惜就是点少了些。浦南有两个出口,南北各一个,两个出口中间是浦南的主路。南出口紧挨着嘉禾路,是主要出入口,死者当天就是从南边回来的。”,三中队的黄国志赶紧答话,一个八零出头的小伙子,人还算机灵。

      “能看见死者回来吗?”

      “很清楚,五点五十四分,看起像一个人。不过南出口同时也是个菜市场,人流比较密集,有没有人暗地里跟随不好说。”

      “嗯。”,向海东点头表示理解,“社区里面呢?尤其是电化宿舍周边,还有没有监控捕捉到死者?”

      “有,电化宿舍前面的小路不远处的拐角还有一个探头,也能看见她走过,和市场那个大概差一分半钟。推算是正常步行速度。视频让她室友看过,没瞧出什么。”

      “回头我也看看。还有其它监控吗?”

      “没了,其它的都不在死者回家的线路上。”,黄国志被领导这么一问有点心虚,所以感觉又补充了一句,“派出所安装在浦南的监控有16个,案发前后48小时的视频都有拷贝回来。”

      “你们有没有把死者回家的线路重走一次,看看还有没有其它监控?那里有很多私房出租户,应该会有个把自己装监控。”

      “诶……,这个倒是没有。”,黄国志的回答声小了很多。

      接着向海东让魏晓丽把尸检报告简要读了一遍。

      “怎么样,各位,有什么想法?”,向海东照例都是要先听听手下的意见。

      一阵沉默。向海东把手下扫视一圈,刘德胜还在低头看复习提纲。

      “德胜,你怎么看?”

      “呃……”,被点到名的刘德胜一时没回过神,憋了好一阵才接着说,“会不会是入室抢劫杀人,呃……,房间被翻动的痕迹明显,况且银行卡也没找到,呃……,”,刘德胜呃了好一会,终于还没再说出点啥。他回家后看了一宿法律选择题,压根就没再想过案件的事,现在自然也说不出什么道道来。

      “晓丽,你怎么看?”,向海东本来也没指望刘德胜说出啥,只是委婉地提醒他正在开会。

      “初看是抢劫杀人,房间被翻动过,像是在找东西。不过门锁没有破坏的痕迹,还有就是隔壁的房间没被翻动过,如果是侵财,应该会顺便到隔壁翻翻吧。还有就是尸检报告里说的,大腿上那刀有绞动,是为什么?”。魏晓丽虽然是女的,新入警,但在队里算比较用心的。

      “是不是在逼问银行卡密码之类的?”,刘德胜试图挽回刚才的尴尬。

      “其他人呢?”,向海东再次得到沉默。

      “我同意晓丽的看法。”,向海东有点失望,刑事侦查强调的是注重细节,这恰恰是手下欠缺的,“隔壁没有被翻动确实是个疑点,当然也有可能房间锁着,凶手怕麻烦,但总是不太符合常理。其实还有一个疑点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晓丽,你把昨天的照片投出来。”

      投影仪打开了,照片很多,向海东直接挑出昨天特意让技术处小陈拍的那几张万金油盒子的照片。

      “我仔细看了这个万金油盒子,它底部有血,也已经凝固,只是比周边的血迹潮湿。你们看,比较鲜红,如果是万金油先掉在地板上,血才流过,那盒子的底部应该基本没有血才对,里面的万金油还基本是满的,分量挺重。”向海东稍微停顿了一下,转头观察手下的表情。

      “对啊,这说明是先有血,万金油才掉在上面的!”,黄国志先叫了出来。

      “应该是。这就带来一个问题,既然凶手已经在折磨死者,那还需要翻箱倒柜找东西吗?”,向海东抛出自己的疑问。

      一小段沉默后,黄国志说:“会不会是凶手只是想折磨,却不小心把人给杀了。”

      “不太符合伤口特征。死者身上只有两处伤,致死那刀很坚决,很深,这个推论不合理。”向海东摇摇头。

      “那会不会是凶手杀了人才想要找东西?”,刘德胜的注意力也完全被吸引过来。

      向海东还是摇摇头说:“具体情形还难以猜测,比较大的可能还是凶手试图制造抢劫的假象。如果真是这样,那凶手和死者应该存在某种联系,而非一般的侵财案件。你们说呢?”

      大家都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对了,还有一点也挺有意思。门是谁锁上的?”,向海东原本希望至少这个问题会被手下注意到。

      “哟,这还真没想到。”,黄国志听了直挠头,“应该是凶手吧。”

      “似乎只有这一种可能,这说明凶手应该比较镇定,想借此推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向海东推论到。

      “是啊,要不是死者室友偷进她的房间,那可能现在还没发现呢!”,魏晓丽说到。

      “从这些情况看,凶手很有点小聪明的,也很镇定,极有可能认识死者。我们暂时还是把死者的人际关系圈做为优先排查重点。”,向海东顿了顿,继续说到,“当然,不特定对象的侵财也不能完全排除。这样吧,小黄、小高和广富再到浦南走走,看看沿路还有没有监控,还有再把周边的邻里再筛一遍,还有居委会、社区民警都走访一下。”,小高,高琮来,年近四十。广富,姓徐,三十五、六。两个人都是三中队的。

      “耀明和小林到移动把单子洗出来。死者的手机没找到是吧,那还不太容易核对,凶手拿走手机是不是也有这个意思?查查看手机最后的位置,布控手段也要上。”。小林,林毅新,才到队里的新人,一中队的。

      “老龚、其良,你先到网安一趟,调一下她的资料,看看能不能拿到微信、□□、邮件之类的上网记录;然后去移动洗一下话单。”龚华平,一中队的老人,眼见满五十周岁了,还是个主任科员,晋升无望,清闲不得,早已牢骚满腹,一门心思琢磨着怎么逃离重案大队,是除王万发外最让向海东头疼的人物。考虑到自己没有靠山,所以牢骚归牢骚,他还不敢太嚣张。陈其良,二十七岁,三中队。

      安排完这两组,向海东的目光投向刘德胜。“德胜留下来接待死者家属吧,如果需要做笔录,让老吴一起弄一下。”。明显轻松的安排,刘德胜显露出一丝歉意。这也是向海东喜欢他的原因,算是个厚道人。

      “行,都出发吧!晓丽,你和我去死者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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