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 暗生》鬼枫离音

2、Hallows Manor

　　清晨七点半，里德尔准时睁开眼，他翻了一个身。
　　睡前烧得正旺的壁炉此时只剩下微弱的火光，空气有些凉，身下不再是冰冷又硌得他背部发痛的铁架床，房间里也没有那股令人不悦的湿冷霉味，光滑的丝绸被单和蓬松的羽绒被温柔地包裹着他，散发着香料干爽的香气。

　　没有丝毫留恋，他利索地翻身起床，赤脚踩上羊绒地毯，即使已经在这座庄园住了一周，这种倘若走在云端的柔软还是让他心底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不过这愉悦只在他心间停留了短暂的几秒，他垂下眼，看着地毯上蜿蜒如蛇形的黑色花纹，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简单洗漱之后，他换上摆在床尾凳上叠好的衣物，和银色试衣镜里的自己对视。现在的他和他曾经暗暗嫉妒眼红的麻瓜贵族们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了。
　　他一直知道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得到这些东西。
　　但是现在这样，还远远不够……

　　故意将领结扯歪，他换上一抹更符合这个年纪的轻快笑容，快步下了楼。

　　餐厅里已经弥漫起早餐的香味，银绿色的窗帘被束起，冬日稀薄的晨光从落地的玻璃花窗中倾泻而入，仍是显得有些昏暗。
　　晚餐奢华宏伟的长桌被一张小巧精致的圆桌所取代，墙上的烛台燃着，梅娅披着灰色的晨衣坐在窗边，如同一道漂亮的剪影。
　　听到他的脚步声，她抬头对着他一笑，将手中的报纸随意地放到一旁。
　　“早安，昨晚睡得好吗？”

　　里德尔看到她眼神微亮，但那丝欣喜被控制得恰到好处：“姨妈早安，我昨晚睡得棒极了，您呢？”
　　“嗯，我也不错。”梅娅点了点头，目光落到他歪歪扭扭的领结上，待他坐到她的身边，便伸手自然地将它扶正。

　　里德尔双颊微红，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拿起餐具，内心的焦躁随着她的动作平息了一瞬，随即变本加厉地卷土重来。

　　这一周来，除了每天早晚在餐桌上的几次共餐，他竟是没有任何接近梅娅·冈特的机会。偌大的庄园由各种魔法精心维护着，没有任何佣人可以打探消息，这种充满未知又难以窥探的感觉，让他有些心焦，又有几丝跃跃欲试的兴奋。

　　“今天准备干些什么？”梅娅慢慢切着盘子里的香肠和煎蛋，例行地询问。
　　除了第一日带着汤姆熟悉了庄园的布局之后，这一周来，她并没有过多插手他的生活，完全任他做他自己想做的事。

　　“去书房看书。”里德尔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低下头，心不在焉地搅着碗里的麦片，不时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看着汤姆刻意摆给她看的情绪，梅娅在心里一笑，有一瞬间她有些恶劣地想要装作视而不见。
　　她不是没有察觉到他这几天费尽心思想要接近她，她并不排斥这样的心机，只是最近她确实忙得有些脱不开身。

　　直到慢条斯理地吃完盘子里的早餐，她放下刀叉，用餐巾沾了沾嘴角，这才抬起头装作刚发现他异样的样子，关切地询问：“怎么了汤姆，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是待在这里太久，想要出门逛逛吗？”
　　里德尔飞快地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依旧咬唇不语。

　　“我的小汤姆这是怎么了？”梅娅放柔语气，栖身靠到他的身边，“我和你说过，这里是你的家，我们是亲人，你有任何想法都可以坦诚地说出来。”

　　里德尔抿起唇，像是终于攒足勇气，迎上她的视线：“您……是不是讨厌我？”
　　她怔了怔：“你怎么会这么想？”

　　“平日里我总是见不到您。”他握着勺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不住颤抖，“要是您不喜欢我，可以把我……送回去……”

　　即使知道这只是以退为进的伎俩，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里德尔的脑海中还是止不住地浮现出了那些在孤儿院的日子。
　　在度过了这一周之后，那些被他抛在脑后的日子变得再也无法容忍起来。

　　整张桌子像是感受到他内心的波动，剧烈地抖动起来，精致的餐碟一个个飘浮在距离桌面几厘米的空气里，相撞发出叮铛的声响——这是魔力暴动的前兆。

　　梅娅用手掌覆住里德尔放在桌子上的手，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然而里德尔感觉自己像是被这个温度烫了一下。
　　他想要避开她的注视，却发现自己移不开视线。

　　梅娅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淡了下去：“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对不起。”
　　里德尔慢慢地低下头，乖巧地道了歉，漆黑的睫毛盖住他漂亮的眼睛。

　　“不，是我疏忽了。”梅娅收回手，慢慢地摸了摸手上的戒指，似乎陷入了沉思。

　　就在他想要出声打破这片尴尬的沉默时，她再度开口：“如果你愿意的话，从明天开始，我可以教你魔法。”

　　里德尔睁大眼，这峰回路转的意外之喜让他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狂跳。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愿意的，姨妈。”

　　跳跃的火焰变成绿色，猛地燃起一人多高，一个人影从壁炉中走出，黑色的斗篷披到地面，低垂的兜帽遮住了来人的面容。
　　坐在桌前的男人抬了抬手，站在他面前的人便住了口，躬着身，无声地退了下去。

　　男人随意地转过头，一头金发如太阳般耀眼，额前有几缕头发蜷曲着垂在额前，形成一道优美的弧度。他伸直腿，有些慵懒地靠到椅背上，拍了拍坐椅的扶手：
　　“来，我的女孩。”

　　站在壁炉前的人脱下兜帽，露出一张漂亮的脸蛋，即使经过飞路网颠簸的旅行，姿容也没有一丝凌乱和狼狈。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这种冷淡带着一种贵族式的矜持，显得高贵而从容。

　　男人眯起双眼，像是在欣赏一幅画一样看着她走过来的动作。待她走近，便抓住她的手腕，不容违抗地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她坐到他的腿上，表情淡然依旧，脸部的轮廓却柔软下来。
　　他托起她的手掌，就像是自己的左手托起了自己的右手一样自然，端详着她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

　　黑色的宝石因着光线的变化，折射出底部的花纹——那是三角形套着圆形的图案，一条笔直的竖线将互相嵌套的三角形和圆形完美地切成了两半，形成了一个几何形的竖瞳。

　　看着这个奇怪的符号，男人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痴迷而满足的笑容，他将她的手送到嘴边，落下一个轻吻。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放开她的手，用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肩膀，抚摸过她的长发：“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过来？”

　　“最近有一些突发事件要处理，可能会耽搁比较久，想提前告知你这段时间我就不再来了。”

　　似乎觉察到她话中的不同寻常之处，他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多久？”

　　“大概……两年吧。”
　　感到瞬间几近捏断她手指的力量，她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笑容，向后靠进他的怀里，带着几分示弱讨好的意味：“我要带孩子呀。”

　　“一个泥巴种而已。”男人轻蔑地说着，蓝色的眸子里闪动的是全然的冷酷。

　　“在麻瓜孤儿院长大，不被旁人理解，魔法天赋超群——”看着男人的神色随着一个个吐出的词语变得微妙起来，她抬起眼，笑容渐渐扩大，“不觉得有些熟悉吗？”
　　“他——”
　　“不是。”她坚决摇头，“但是相信我，他绝对值得。”

　　男人摩挲着她的手指，眼神因为思考逐渐变得深邃。

　　“我这次来主要想问你，你想要他去德姆斯特朗么？”她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的变化。

　　他沉默了良久，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弧度，像是恶作剧得逞后的微笑：“不，不需要。霍格沃茨有我们的老朋友，不是吗？”

　　里德尔和梅娅的魔法教学在第二日如约进行。

　　餐厅旁的偏厅被改造成了一间教室，与其说是教室，准确说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而已，这让前一夜兴奋得没有怎么睡觉的里德尔感到十分失望，但他还是表现出了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梅娅今日穿了一件束腰的长裙，长发高高盘起，露出修长的颈项，耳畔的珍珠泛着温润的光泽。她走到房间中央站定，迎上他过分热切的目光时，轻轻一笑。

　　“汤姆，你觉得魔法是什么呢？”

　　他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一瞬间怔愣，很快便反应过来：“魔法是我们身体里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谈起魔法，他舔舔嘴唇，表情像是一只贪婪的小兽。

　　“是的，正是因为魔法的强大和便捷，巫师对于魔法的依赖似乎也显得理所当然，但这造就了巫师们最大的弱点——一旦无法施咒，便和麻瓜没有什么分别。我要教给你的第一件事……”
　　梅娅抽出魔杖，直指向他：“Percutio.”

　　里德尔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他的腹部，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他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地板上，因为疼痛大口吸着气，而她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魔杖直指着他的心口，黑色的眼睛里再无往日的温情，注视着他的神色和注视着一只随时能被碾碎的蝼蚁别无二致。

　　全身的血液飞快地流动着，里德尔竭力掩饰着这种处于弱势地位时控制不住产生的愤怒，内心又被一种难以觉察的恐惧所支配着。

　　“我要教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魔法只是你的一部分，聪明的脑瓜和强健的身体很多时候比它更重要。”

　　梅娅一面说着一面俯身蹲在里德尔面前，那种压迫感却没有因为两人之间距离的缩短而削弱，反而更强。

　　她凝视着他的脸，眼底似乎有一道红光闪过，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那扫过他全身的冰凉目光不禁让他每一个毛孔都炸开来。

　　“呵……”往日如泉水般的恬静温柔随着梅娅唇边荡开的笑容重新回归，刚才利刃出鞘的锐利仿佛只是错觉。她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满是亲昵的动作让冰冷的气氛重新流动起来：“我刚才说的都记住了吗？”

　　他慢慢放松下来，乖巧地点点头。
　　她露出满意的神情，扶他起身：“明天开始每天绕着庄园慢跑半个小时。”

　　刚才彻底被压制住的经历让他的自尊一时难以接受，他咬牙咽下那口气，仰起漂亮得有些过分的脸，撒娇般地扯住她的袖子：“可是姨妈，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像玩笑一样无聊不是吗？”

　　“你说的一点不错。”揉了揉他的头发，梅娅收起魔杖，并不掩饰自己言辞中对于他聪敏狡猾的欣赏，“不过等什么时候我的小汤姆可以打败我了，我们再来聊这个话题。”

　　下一秒，里德尔整个人又被击飞，直直地撞到对面的墙上。
　　这一次她没有拿魔杖，没有念咒，甚至连一根手指也没有动。

　　他扶着墙壁狼狈地起身，全身的骨头被撞得似乎要散落一地，但他知道她手下已经留了情——她甚至给那面墙施了一个软化咒。

　　看着男孩终于低下头颅似是臣服的姿态，梅娅唇边的笑意终于进入了眼底。

　　对于汤姆，她从来没有想过走温情路线。
　　想要饲养一条蛇，首先便要驯服它。
　　她可不想成为寓言里那被蛇咬死的农夫。

　　***

　　“抱歉，我来迟了。”
　　顺着楼梯走下，梅娅扫过桌子上没有动过的餐盘，和呆坐在窗前连姿势也没有变换过的少年，将喉咙里的叹息悄悄咽下。

　　他听到响动回过头，接触到她的目光时，又静静垂下眼。长长的黑色发帘有些凌乱卷曲，经过这些日子，原先那个像锅盖一样冒着傻气的发型消失不见，露出宽阔的额头和上扬的眉峰，微微上嘟的嘴唇软化了刀刻般的高挺鼻梁，逐渐褪去青涩的脸绽放出一种无辜而又阴柔的俊美。

　　“克雷登斯。”她将新的早餐摆到他的面前，顺势便斜坐上桌子，过于随意的姿势由她做出来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优雅，“你知道我前一阵从孤儿院接回了我的外甥，我准备开始教授他魔法，你有兴趣加入吗？”

　　他重新低下头，露出温驯顺从的姿态。

　　但没有人比梅娅更清楚，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拒绝。作为一个幸存的默然者，无论是对于巫师和麻瓜的信任，怕都是很难再建立了——她再次忍住叹息的冲动。

　　将手搭上克雷登斯的肩膀，她开始每日的检查。

　　魔力慢慢顺着她的指尖注入他的身体，蕴含在他身体中的黑暗能量瞬间便紧紧裹了上来，充满残暴和毁灭的力量此时正欢快地舞动着，一会儿扭成一团，一会儿又像触角似的一缕缕缠住她。

　　木讷的少年还是没有表情，和他体内亲热地撒娇的默默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每一次感受到这两种近似人格分裂的极端反差，梅娅都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你最近的状态很稳定，魔力波动也已和正常的巫师无异。”她慢慢抽回魔力，在这过程中和缠着她不放的默默然拉扯了好一阵，“即使不想学习魔法的话，出去走走也好，你不能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这里。”

　　他纤长的睫毛向下垂着，依旧闭口不言。
　　梅娅无奈地扬了扬嘴角，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她已经被磨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如果给他授课，我每天来陪你的时间会缩短很多。”她拉过餐盘，将黄油均匀地涂抹在烤得金黄的面包上，送到他的嘴边，“可是如果我不在的时候你连饭都不吃，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当初救下克雷登斯是一时心软，也是为了减少一些变数。那个时候她甚至还不知道这是“他”，以为那一小团黑雾只是没有被消灭被剥离出的默默然。
　　为此梅娅还冒险去见了一次大名鼎鼎的奇兽饲育学家纽特·斯卡曼德。
　　默默然的数量过于稀少，对此的研究也异常有限，但醉心于神奇生物的纽特还是用他的经验为她指明了一些方向。最后，她冒险借用了那本臭名昭著的《灵魂分裂及融合》书中提到的灵魂修补术，开始用自己的魔力滋养默默然。

　　直到两年前她在无痕伸展术创造的空间里看到那个蜷坐在角落里介于少年和青年的男孩时，她才恍然发觉她当时救下的其实是有史以来唯一活过十岁的默然者，克雷登斯·拜尔本。

　　克雷登斯乖巧地张口，慢慢地将她手上的那片面包吃掉。梅娅又端起汤，耐心地一勺勺把汤喂了进去。

　　两年前刚恢复理智的克雷登斯不言不语，也不吃不喝，那股可以毁灭一切的黑暗力量在她过于接近时便会疯狂地进行攻击。她不眠不休地陪在他身边快一个月后，他才终于默许了她的接近，吃下了她手里的东西。

　　从那之后，他的状态一点点好了起来——仅限于梅娅在他身边的时候。她不在时，他马上便恢复到拒绝一切的状态，这导致这两年她不得不抽出更多的时间陪在他的身边。

　　“克雷登斯，我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地活下去，你明白吗？”梅娅一反常态地捧起他的脸，一字一句道。
　　她向来克制和他的身体接触，以免引起他的反感和任何糟糕回忆的可能性。教导汤姆是她必须要做的事，但对克雷登斯这么多年来的付出和投入，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他抬头迎上了她的视线，这让梅娅微微吃了一惊，捧着他脸的手也不禁松了开来。

　　克雷登斯开口，微热的呼吸喷到她的脸上：“……why……”
　　或许是太久没有说话，他的嗓音有些黯哑，声音也几乎低不可闻，但她还是听清了他的话。

　　“为什么”？
　　是“为什么救了他”？还是“为什么想要他活下去”？

　　她等了两年了，这颗紧闭的心现在终于向她敞开了一丝开口。

　　“很多事是没有什么理由的。”她忍不住笑起来，“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因为你是‘你’，别人谁都不是。”

　　克雷登斯重新低下头，脆弱的姿态让人不禁想要人给他一个拥抱，而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揉了揉怀里的黑发，梅娅觉得快要成年的克雷登斯大概比九岁的汤姆更像个孩子。这也许是为什么她对于他一直都有超乎寻常的耐心与温柔。

　　感到腰上慢慢环上的双手，梅娅拨开克雷登斯额头前的碎发，像一个母亲一样，落下了一个轻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