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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4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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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幽界中一处山崖上,多了一个简易的“小墓碑”。以残败的树桩作底,上面布置了鲜花、摆放了果物。鲜亮的颜色与枯黄形成强烈的对比,玄宇停下手中动作,不由得轻轻叹气。他转身走向旁边垂首的两个有些魂不附体的徒儿,抬手摸了摸他们的脑袋。
再看一眼那藤蔓环绕静静伫立的小屋,三人告别星幽,按原路返回。汧晗搀着玄宇,脸色平静而空洞,他脑子很胀,胸口很堵,口干舌燥,昏沉的觉得这身躯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走着走着,也不知是他扶着玄宇还是玄宇支撑着他了。阳炎和汧晗的状况差不多,只低头向前走,那神情,估计撞上了树也不会有反应。
出了星幽界,又进入了冰雪覆盖的岧峣山脉。不知是何时又下起的雪,像极了天空撒下的洁白羽毛,一片片,轻盈飘扬。
玄宇和汧晗走前,阳炎在后面跟着。
身上全无寒意,心中却已凉透。
来的时候激动欢愉,离去后物是人非。
有谁会料到是这样的结果。空余悲。
雪花渐渐越下越大,要把天地一切都掩去似的,白色占据的天下。头发上衣服上,睫羽上双唇上,叠落的晶体是透明的花瓣发着柔和的光。
转过一个石壁,汧晗的意识已回复了大半。他放慢了脚步,想回头看看阳炎的情况如何。
身后无人。
汧晗愣了一下。他揉揉眼睛,再瞧去,身后的路上除了山壁,积雪,枯木便空空如也。
阳炎……不见了?!
“师父!阳炎他……跟丢了!”汧晗喊住玄宇,焦急异常。
玄宇闻声停下来,他抬头望了望天空,皱眉道:“这雪大概一时停不了,也许还会下得更大。你赶快去找他为好。”结果,玄宇坐在石块上歇息,汧晗往回去寻阳炎。
由于新雪已将他们走过的脚印填满,找不到痕迹和线索,不知阳炎是几时与他们走散,而且岧峣山上本就崎岖难行地势复杂,汧晗由走变跑,越发慌乱。
……
仰头看着上方的灰色苍穹,回过神,阳炎从地上爬起来才记起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本是慢慢在山上行走,一个不留神脚步踩空,身体歪斜便急急向山边的低处滚下。等他停止了滚动,便落在了现在这个阴凉的坑洞里。
检查了一遍身子各部位,除了在翻滚中被枝桠划出的小口子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阳炎庆幸还好没有扭了胳膊或是折了腿。他又打量了片刻四周,这天然形成的大坑与地面之间的斜坡成30度角,现在他身处洞口,脚下有白雪。但这坑洞中还有一条长长的通道,越向前就越幽暗阴森深不见底,再无雪的踪迹,也不知里面会有什么存在。
阳炎此刻可没有探险的兴致。他神情有些异常,平静得异常。而后又变得一丝悲伤,一丝愤怒。
他想起了以前的事。极为深刻的事。
就在他之前伸出手想抓住下落的单祁榛的那一刹那,突然有许多画面兀地硬生生撞进脑海中。
好乱……头脑如同超负荷一样混杂不堪。眼前晃动着模糊而熟悉的人影。这种一半记起一半遗忘的感觉万分的难受。
猛地抓起脚边一根半丈余长的断枝,阳炎双手齐动,将木枝当长枪挥舞起来。
疾风御气,连环出岫。捷似龙卷上下相连,快如鹰旋内外为一。阳炎的气息或急或缓,冲动时,是借由身动运功对于脑海混乱的发泄,冷静时,则是享受每招每式带来的修性之愉。断枝在阳炎手中犹如灵蛇吐信、飞燕梭影,划开流动的空气,出枪归枪纵横密射。他脚步灵活连贯,步辗七星,枝条由他使出的动作下分明是一股神圣不可侵的气势。
手腕一转,木枝压下,只听“咔啦”清脆声响,便由中间折断而残。阳炎垂眼看看手中折毁的细枝条,索性扔在了一旁。深吸一口气,现在心情总算平静了不少。
正准备移步爬上斜坡,忽然见坡上地面处立了一个身影。
“来了很久了么。”阳炎走到那身影面前,尊贵的气质踏过一地白霞,“谢谢你还是如以往一样保护着我,玄霄。”
“景天……?你又回忆起什么了么?”玄霄温和中带着欣喜望向阳炎。
“嗯,我想起了一个印象极深的画面……华月在我眼前摔落下去,我伸出右手想拉住她,可她没有接过我的手,而是笑着,笑得很痛苦的看着我……”阳炎说话时视线望向远方,瞳仁里是难以捉摸的色彩,“这大概就是我死之前的最后一幕吧,因为在这一幕之后我就没有任何的相关记忆了。”
玄霄一闪而过的惊讶被阳炎捕捉到了眼中。
“告诉我,我是否是被华月与原柯联手设计陷害的?”阳炎盯住玄霄的眼,“被我的未婚妻和我同父异母的弟弟陷害而死?”
“景天,华月其实有她的苦衷……”
“可她背叛了我。”阳炎忽然张开双臂抱住玄霄,由于身高关系他的脸正好埋在玄霄怀中。
玄霄身上一怔。
“答应我,唯独只有你,绝对不可以背叛我。”阳炎靠在玄霄身前,感受被温暖和安心所包裹,“永远都不可以。”说完,他仰起头,双手捧住玄霄沉稳俊逸的脸,抿唇微笑。接着,朝前靠近了些,一副似乎看不够似的神情凝视玄霄且黑且深的眸子。再靠近,闭眼,轻轻吻了过去。
……
茫茫坠雪,若无瑕的飞花,轻柔飘洒。
汧晗在岧峣山上四处奔走,却没能找到阳炎的踪影。他也大声的呼喊过,可无人回应。担心如果再这样寻下去,自己说不定也会迷路,所以汧晗只得沮丧的回到玄宇所在之处,想问问师父有没有什么主意。
“不用着急。”玄宇坐在石块上,将汧晗拉到身边让他也坐下,“我们只需再等一会儿就好。”
汧晗疑惑的看着师父,不明白他说的意思。难道阳炎会自己找来这里与他们汇合?但就凭阳炎那点能耐,他真的能回得来么?半信半疑的,甩了甩脑袋上的雪绒,汧晗乖乖在玄宇身边坐着。等待。
比想象中的还要快,刚刚坐定没多久,汧晗就瞧见阳炎那浅金外衣的身影朝这边走来。汧晗惊喜的跳起,欲上前去迎,却因猛地看见阳炎身旁的玄霄而脚步微微一滞。
玄宇也起身,拍掉衣上的雪花,看向阳炎,以一副“果然和我猜的一样,有人护航”的表情淡淡轻笑。
阳炎回望玄宇,脸上平静,完全不是汧晗先前所想象的会哭天喊地的咋呼着“大爷我伤得好重,赶紧给本大爷疗伤”那个模样。
四人对视片刻,都没有开口说话。
气氛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
只听得到呼啸的风声,卷起白尘穿行而过。
沉默了半晌,四人才一同走下了岧峣山。
回到绫家后,顾不了那么多,汧晗与阳炎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补眠。
往床上一倒,全身跟快散架了似的,瘫软在床铺上。
进入星幽的那一夜起到现在就一直没合过眼,刚挨到枕头,便觉困意袭来。汧晗渐渐意识模糊,昏睡过去。
可是,睡得不怎么安稳。
中途做了梦,梦到了满脸笑容的绫夏与绫舞,在阳光下幸福的玩闹。汧晗皱皱眉便醒了过来。他偏头看到旁边另一张床上阳炎仍在熟睡,于是又重新闭上眼。
又做了梦,这次梦见的是悬崖边单祁榛和绫夏坠落的情景,汧晗猛然惊醒。用手拭了拭脸颊,湿湿的,冰凉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这时,门外传来了阵阵悲痛欲绝的哭声,汧晗听出了那是绫母在哭。想必是玄霄或玄宇已将事情经过告诉她了吧。
翻了个身,脑袋昏沉。汧晗再一次合眼。
这一回没再做梦。可是醒来的时候已不知是什么时辰。汧晗口渴异常,于是下床出门去找水喝。
天色阴暗,大概是到戌时了。汧晗沿着长廊缓慢前行。
“……那么,你确定阳炎就是景天了?”突然,玄宇师父的声音传入耳中,汧晗身子一侧,躲到墙边。他悄悄探头去看,见前面不远处的两个人,正是玄宇和玄霄。
其实,这件事玄宇也是最近才知晓。他以前没有见过景天,自然不会认出阳炎。但因为他在安兆时暗中跟在两个徒儿附近,并发觉他俩与玄霄的接触,也就多多少少猜出了端倪。
没有谁能让玄霄如此重视和珍惜,除了曾经的那位高贵的皇子。而玄霄对待阳炎的态度与对别人截然不同,再加上景天好像得以重生的传言,玄宇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玄霄沉默,没否定玄宇的疑问,算是默认了。
“我当初会去镖局找活儿干,是因原……因王上命我调查人族的消息,所以我借着押镖之职往来于人族各郡,收集情报。”玄宇说。
“你会留在安兆,是由于这里为接近央郡的‘东方门户’,更方便打探央郡之事?”玄霄没看玄宇,视线落在别处。
“不仅是这个原因。”玄宇轻叹道,“上次听汧晗说在琨彤遇到你,并且说你正前往人族的郡。我料你若去央郡,十之八九会走烁郡安兆城这条路线,于是在此等候。”
“我虽化名‘桓楚’,可外貌未变,也难怪你会知道救了汧晗的人是我。”玄霄稍扬唇角。
玄宇没有答话,大约是思索了片刻,才又问:“你真的不打算回翊祥了么?哥哥。”
“我必须去毓昌,去见司徒大人。”
“你要归顺于司徒召?这是借口!”
“宇,有的时候为人处世并不能完全按自己的意志去做。”玄霄看向玄宇,“但,言必有信与知恩图报当是我对自身最基本的要求。”
“阳炎恢复记忆后若是要去翊祥城,你也不帮他?”
“……”玄霄微笑着摇头,“我相信以他的能力肯定能得到他想要的,即使没有我在他的身旁。”
玄宇听了,又不回话了。
屋里立马安静下来。
长时间没有言语的声音,整个空间静谧得仿佛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偷听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心中自会有虚浮。汧晗害怕会被发现,于是悄悄以最轻的脚步最快的速度离开。
“……被他听到了,没关系么?”确定汧晗的气息远去,玄宇开口道。
玄霄不表态,只倚着墙壁站立,似在想心事。
已经知道阳炎就是景天,那么,这个身上充满了谜团的孩子——汧晗,又会是什么人呢?
没有说出来,并不代表没人去考虑。
玄宇虽未再多言,却不知此时,他和玄霄在想着的,是同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