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明炀 ...
-
“云暗天低，是妖邪出没之兆。”
符息开始哼哧哼哧地掏他的降妖袋。
周夷靠在一棵树上，嘴里叼着根小树枝，漫不经心地看符息瞎忙活。
那个挂在他腰间的不大的破布口袋里面其实只有一个小铃铛、一个龟甲和几个石子，他早趁符息睡着的时候摸过了。
周夷原本觉得，像符息这种会在路边随便收徒并且扬言拜他为师跟他学捉妖就能包食宿的不是神经病，就是有钱的神经病。于是他精明地决定先蹭吃蹭喝一段时间，然后拿了他身上值钱的东西就走。
周夷，年二十四，长得眉目清俊，看上去是个正直的读书人模样，然实际上他正业是贼，学名梁上君子，可惜他疏于正业，职业技能在略高于业内平均水平，由于只劫不义富，偶尔济贫，因此收入水平常年在业内中下游。
但好歹一技在手，又不拖家带口。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那天他正拿着本书靠在树下假装看书实则围观蚂蚁打架，偏就碰上符息，扯着自己的袖子，眼神诚恳：“年轻人我看你骨骼清奇甚有慧根，一看就是同我一般要为了捉妖事业而奋斗终身的人！”
符息自称是伏羲宗掌门。周夷心想一个正常的道观岂能容自己的掌门在外瞎蹦跶。
周夷看他年纪不大，穿得一件干干净净的道袍、长得唇红齿白，但脑子似乎不太好使，估计是哪户人家没看好跑出来的公子。
他原本想拒绝，可当小道士殷切地把道袍递到他鼻子底下，又提了包吃包住的福利后，周夷又改变了主意。
他忽然觉得为了百姓的安居乐业，自己应该为捉妖事业奉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其实是他懒病犯了，没办法，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别误会，周夷的确是个男的。
后来周夷发现，所谓的包吃包住就是陪他去雇他看宅子看风水的人家家里蹭饭，然后到了晚上就一起住在山脚下的破庙里。
而那天符息干干净净的道袍是因为他去怡红楼后门要饭吃的时候人家洗衣服的姑娘看不下去他太邋遢了，干脆扒下来给他洗了。
简直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千古恨！
于是周夷在符息睡着后翻遍了他全身，发现这小道士身上最值钱的就那身衣服了。
周夷原本想走，但看到这倒霉孩子大大咧咧毫无防备的睡姿后，失望地在他身边盘腿坐了半宿，还是打消了弃他而去的念头。
第二天，周夷义正言辞地指出符息的职业只是算命师兼职看风水，和捉妖并无半文钱关系。
符息顿时涨红脸，反驳说现在捉妖行业不景气，只能做兼职。
周夷点破说你不管是正职还是兼职好像都没赚多少钱。
符息忿忿地辩解道现在那些百姓都只信那些留山羊胡子的老头子，而他一没胡子二年纪又小，虽然技术很好，但却没有施展的地方。
周夷心想，你就是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主。
于是，符息为了证明自己的主业的确是捉妖师，就硬拉着周夷赶了三天的路来到这个深山老林，说要给周夷捉只妖看看。
“这里叫鳞山，原本这里有一条妖龙，三天两头发大水祸害百姓，被修仙之人用一座塔镇在了这山上，后来朝代更替，这座山便荒了，塔也旧了塌了，宝塔一塌，妖龙祸世……”
“所以你是来降服妖龙的？”周夷看着眼前被草木倾覆的断壁残垣。
“不是，为师只是告诉你这座塔的来历。”符息很鄙夷地看了周夷一眼，忽然神色大变，“周夷你看，天暗了！”
“哦，”周夷抬头看了看天，依稀几丝小雨落在脸上，“今日天阴，有阵雨，出门记得带伞。昨日买包子的时候老板娘告诉我的。”
符息开始紧张地一顿乱翻，最后从一个龟甲、一个铃铛、三个石片中五选一，摸出了铃铛。
“徒弟你看好了，这个铃铛叫降魔铃。”
周夷看着这和家隔壁老黄脖子上挂着的一般无二的铃铛，敷衍地“哦”了一声。
符息眯着眼睛开始晃铃铛，嘴里念念有词。
周夷百般无聊地衔着草看他瞎折腾，心想这小子要是真能降出个妖来，自己就跟他姓。
可能老天真的觉得他姓周太久了，少顷，那原本就厚重了的云竟不似常态般黑压压地沉了下来，骤然狂风大作，石子尘土纷纷而起，树叶被吹脱了梢，一片片刀子似的席卷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来。
周夷忙腾出手抱着树，顶着沙尘看见符息快被吹散了的小身板，逆风吼：“你没事儿吧！风太大了！你赶紧找个地方躲一躲！”
符息没搭话，头发都被吹成旗帜了还在继续装逼。
虽然周夷这人座右铭一直是各人自扫屋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可看着符息一细胳膊细腿儿的挺好看的一人，脸上被快速划过的树叶划出了血痕，好好一双大眼睛楞给吹成了眯缝眼，眼看着就要被这脱肛的野狗般的狂风吹跑了。
周夷呸得吐出说话时候被风刮进嘴里的树叶咬了咬牙，可惜风太大，外加上面有口水，树叶便粘在了下巴上。
有点恶心，但此时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周夷大吼一声，松开固定的树，转而把符息扑倒在地。
“你没事儿吧！”周夷把符息压在身下，贴着头皮就是被狂风刮过去碎石头碎叶子碎尘土。
符息被压在下边拼命挣扎，嘴里嘀嘀咕咕些什么。
“你说什么？？！！风太大了！我没听清！”周夷吼着，然后挪了挪身子。
符息好不容易从周夷肩膀下挤出半个脑袋，一嗓子嚎得周夷差点聋了：“老子降妖呢！你特么压死老子了！！！！”
这小子，忒不知好歹，刚才就应该让风把他吹走的。周夷悲愤地想。
随即风变小了下去，云也没那么沉了。
逐渐，山林归于平静，阴云散去，又天高云清起来。若非周遭斑秃的树和狂风过境后的地面，还真令人觉得适才一切都是幻觉。
符息从周夷胳膊下钻出来，看到眼前景象顿时就傻眼了，随后表情逐渐变得悲愤，拧过身来揪着周夷领子嚎：“周夷你大爷！老子都快成功了！你特么来碍老子的事儿！！老子差点就能把那条妖龙弄出来了！！！！”
周夷：“……”你一个修道人士自称老子真的好么……
周夷被刚才的风吹懵了，一时没回过神，这会儿看符息脸都憋红了，忽然觉醒，这小子可能真的能降妖，自己错怪他了！
偏就那时，一声闷响，周夷只觉有光撕裂眼角般划过，一晃眼一道雷电就劈在了方才符息站的位置。
一声轰鸣，尘土飞扬。
两人顿时被声音惊得失聪了半晌，好一会儿耳边还是一阵嗡嗡声。
符息还掐着周夷的领子要拼命，两人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被吓成了两尊石像。
半天，灰尘散去，方才符息降妖的位置赫然一个大坑！
周夷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要是他方才没把符息扑倒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符息也是吓傻了，刚憋红了要拼命的脸都这会儿都吓得青白了，瞪着眼睛张着嘴，半天没合拢。
“咳咳咳！”
周夷被咳嗽声惊醒，一下回了神，合上嘴，花了一点力气才拍开符息揪着自己领子的手。
这小子手劲还挺大！
周夷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站起来，看到符息发愣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拍了拍他脑袋，调侃道：“哟，这是怎么了，咳得嘴都闭不上了？”
符息迅速地闭上嘴，瞪了周夷一眼：“为师没咳嗽！”
如果不是他咳嗽的，那刚才的声音是……周夷看了眼还在一边气鼓鼓的灰头土脸的符息，这倒霉孩子就跟啥都没听到似的，撅着屁股满地找他的铃铛。
难不成真的有妖怪……周夷忍不住往符息边上挪了挪。
虽然不知道他靠不靠谱，倘若真的有妖怪，但凡在娘胎里带出了一点智商的都会去咬符息这细皮嫩肉的才对，更何况他是修行之人，吃了说不定还能涨几年功力……
周夷这厢正胡思乱想，那咳嗽声又响了起来。
这回他听清了，声音是从坑里传出来的。
他抬脚踹了踹符息的屁股，符息噌得跟只兔子似的窜了起来：“干嘛！”
“你没听到有人咳嗽么？”周夷有点诧异。第一回算他吓蒙了没听到就算了，这回这咳嗽声可不小。
“哪儿？”符息歪了歪头，鼻子上还带着泥，这会儿看上去有点呆愣。
周夷指了指一丈开外雷劈出的坑。
符息看看坑，又看看周夷，吞了吞唾沫眼神热烈，忽然伸手把腰带解了下来。
周夷大惊：“这青天白日的，你要做什么！”
符息提着裤子翻了个大白眼，翻得就剩眼白了，跟就要过去了似的：“你懂个屁！这个是捆妖锁，为师让你见识一下为师的真实功力。”
周夷瞪了他一会儿，权衡利弊，觉得现在还是听专业人士的比较妥当，便学着他的样子，撅着屁股，匍匐着向那个大坑靠近。
符息先到了坑边，他紧张兮兮地往坑里张望半天都没出手，转过头来看着周夷，面容狰狞，眼神凶狠：“孽徒，你骗为师！这坑里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我明明听到的啊！”周夷急了，作为一个劫富济贫的大好青年，可从来没人说他“骗”过，他从来都是惩恶扬善为人诚信，要什么东西直接偷就好了！何必浪费口水去骗呢！
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撒谎，周夷硬着头皮往坑里挪了过去，小心地往坑里看。
这一看，周夷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
坑里坐着一个小孩，约摸三四岁的样子，头发却不短，以玉冠束发，身着湖色长袍，小脸上沾满尘土，却遮不住原先的白皙。小孩眼睛很大，抬着头，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周夷。
如果不是小孩头上有两个黑色的小犄角的话，周夷会觉得这是哪位王室贵族家的小公子迷路掉进了坑里。
周夷心下有些慌神，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
坑里的小孩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小短手撑着地面，磕磕绊绊地爬了起来，抬头看着上边的周夷，伸出一截肉呼呼的手臂。
周夷没躲开必杀技水灵灵的眼神肉呼呼的小手，探过身子，伸出手将小孩抱了起来。
他伸出手指抹了抹小孩脸上的尘土，小孩自己像是也有觉得自己脸上有东西，露出一截白嫩嫩肉呼呼的小手臂用力抹脸。
周夷一向喜欢小孩子，平时也没少买糖葫芦啊蛐蛐儿啊逗隔壁家的小孩儿。这个小孩虽然长了一对犄角，可能是妖怪，却也是让人看着怜爱得慌。
周夷整个人顿时父爱逆流成河。
周夷正待和符息证明自己不曾骗他，却见符息一脸见鬼的表情。
“你干嘛这么看我？”周夷腾出一只手在符息眼前晃了晃，“见鬼啦？”
“你你你你……你抱着什么东西啊！”符息话都说不利索了。他只见周夷右手弯曲，分明是抱着什么东西的姿势，可在他眼中分明空无一物。
“师父，我早就和你说了你眼神不好，平时多吃些鱼眼珠子什么的，对眼睛好，”周夷满眼宠溺地颠了颠怀里的小东西，“看多可爱的小孩。”
符息顿时炸了毛似的瞬间平移到三米外，哆哆嗦嗦地拿着捆妖锁远远地指着周夷，带着哭腔喊：“妖妖妖妖妖怪！你你你你你快放了我徒弟！我我我我乃太乙真仙嫡传弟子，待我收了你这妖孽！”余音未落，就把手里的裤腰带，哦不，捆妖索毫无章法地扔向了周夷。
裤腰带落在符息脚前两尺的位置。
周夷：“……”
周夷与怀里的小孩面面相觑。
“你是妖么？”周夷看着小孩水汪汪的大眼睛。
小孩用力摇头。
“他说他不是妖。”周夷转过头对符息道。
“那是妖怪的迷惑之术！”符息捡回了裤腰带，泪流满面，“你先把妖怪放下，为师再想办法！”
周夷有点犹豫了，一个正常的小孩头上长两只角的确是说不过去，更何况又是这异像后凭空多出来的一个人，看符息紧张神色分明是看不到这个小孩，恐怕……
“我不是妖，我是神仙。”小孩忽然奶声奶气地开口。
这小孩居然开口说话了，虽然内容真实性亟待考证，周夷又纠结半天：“那什么，你这么说了，总得有点证据证明你是……那什么，神仙吧……”周夷作势要把小孩放下。
小孩意识到周夷的举动后，连忙小手拽紧了周夷的袖子，一双大眼睛开始水汪汪的：“你不能丢下我，你要和我一起去找河图。”
“河图？”周夷惊讶道。他身上的衣服被小孩拽着，维持着觉着屁股半弯着腰准备放下小孩的姿势。
那厢符息看到这番情景，早就哇啦哇啦叫开了，大义凛然道：“妖怪！你要找就找我！放开我徒弟！”脱下鞋子向周夷扔了过来，哇哇叫道，“妖怪我熏死你！”
周夷：“……”你到底是要熏死谁。
小孩跟条赖皮虫似的缠在周夷身上，一点不肯撒手的意思。周夷皱了皱眉：“你若是要和我一起走，起码得证明给我师父看你不是妖物。”
小孩眨了眨眼睛，道：“我刚历了天劫，神力不足，得借一点力。”
“借力？”周夷看着小孩整个脑袋埋进自己的颈窝里，还未反应过来，忽然浑身动弹不得，颈边骤然一阵奇异的感觉，有什么从四肢脉络缓缓地向颈部聚拢，继而从脖子处被吸走。
这小孩不会在吸我的血吧！周夷悲哀地意识到，万一这小孩真的是妖，自己岂不是就被吸成了人干！还是应该听师父的话，早点丢掉这个小怪物的……咦不对，怎么就成师父了……
那厢符息见周夷脸色不对，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赤着脚就冲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喝一声“呔！”，掏出口袋里的降妖神器没头没脑地丢过来，准确地向周夷的脑门飞来。
周夷被怀里的小孩制住，眼睁睁地看着石子向自己面门飞来，心道，完了完了，这个臭道士是老天爷派来整我的么！
却见怀中小孩忽然直起身，周身蓦然泛起一阵白光，身前蓦然竖起一道肉眼可见的银色光罩，堪堪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凶器。
周夷吁了一口气，忽然身体又能动了，心想总算是逃过一劫，还有，这两个熊孩子到底孰敌孰友啊！
怀里的小孩周身银光散去，捧着周夷的脸，小鹿似的黑漆漆的眼睛眨了眨，紧张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没事。”周夷忍不住捏了捏小孩软绵绵的脸蛋。一回头看见符息张大了嘴，伸着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自己怀里的小孩：“我我我我……我看见妖怪了！”
“闭嘴，臭道士。”小孩奶声奶气地骂起人的时候还自带气场。
但此等气场在修炼千年脸比城墙的符息面前不管用，符息大怒：“我靠你个小妖怪，看我不绑了你！”说罢拿着裤腰带就冲上来。
“我活了上万年，不与你这般竖子计较。”小孩神情淡漠地瞥了符息一眼，拧过身子就往周夷怀里一扑。
“师父，你都那么大人了，怎么和一个小孩一般见识。”周夷安抚地拍了拍小孩的背，嫌弃地打量符息。
“明明是个老妖精！”符息心想这便宜徒弟还吃里扒外，气得跳脚。
“师父，不可对神灵不敬。”周夷义正言辞。
简直区别待遇啊，符息无语问苍天，蹲在地上泪流满面画圈圈，心想我怎么有你这样缺心眼的徒弟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明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