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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遗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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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来,你去那边看看。”
宣澜背着身,看不见来人是谁。
那原本要来搜他身的士兵倒是很听话,敬了个礼便直接出去了。
那人穿着黑色的军服,脚上踩着的军靴在水泥地上发出了铿锵有力的声音,全副武装,头上带着钢盔和面罩,在这种天气几乎是能热死人的存在,然而那人却恍然未觉,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宣澜倒不是很在意是谁来搜查,左右都是一样的陌生军队。
只是那人站在宣澜身后却一直没有动作,宣澜有些诧异,只疑心是人已经走了。举着手半天也挺累的,便想回头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别动。”那人忽然开口,终于有了动作,蹲下来从脚到头再从头到脚地将宣澜身上搜查了一遍,确实是没有任何武器。
只是在经过宣澜外套口袋的时候停留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已经坏掉的手机和一张工作证。
工作证上印着宣澜的各种信息和照片,那人将工作证捏在手里,仿佛在仔细端详是不是本人。宣澜垂着头,从那人的角度看只能瞥见一个有着极其漂亮线条的侧脸。
“中国人?”他看着那张照片开口。
宣澜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但一时间也想不出在哪里听过这声音,只能点了点头。
那人将工作证放回宣澜的口袋里,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这就完了?
他……去哪儿?他的同伴不是还在这里吗?
宣澜回过头去,只能看到一个陌生的背影,他步伐很大,走路也快,很快便在远处消失了。
宣澜松了口气,只是心里莫名觉得有些不安,但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只能将不安放在心底,没有再提起。
进入城市的军队倒是没有为难他们这些医生。
曼沙亚宁的军队几乎完全不堪一击,如果那也称得上是军队的话。邻国那些流亡的政府军没有遭到任何抵抗就进了城,流亡政府宣布在此建都对抗叛军,曼沙亚宁的总统对此这种毫不掩饰的侵略行为表示强烈的愤怒与谴责,然而曼沙亚宁几乎是全世界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国土面积小不说,平日里基本上是依靠发达国家的援助和与邻国贸易生存的,邻国发生的叛乱也直接影响到了曼沙亚宁的政治,原本风雨飘摇的曼沙亚宁政府此刻更是岌岌可危,根本无力与邻国政府军对抗。
邻国政府军虽然打不过国内日渐壮大的叛军,收拾个曼沙亚宁还是绰绰有余的,此刻国内叛军正在休养生息一时间不会过来,邻国政府军只要调转枪头就能灭了曼沙亚宁,占领了曼沙亚宁再回头与国内叛军作战也会更有利些。
而邻国政府军是显然有这个打算的。
曼沙亚宁的总统未战先怯,连这样一支流亡的军队都不敢对抗,一看形势不好立刻便带了家眷和巨款逃到了国外,撇下一国军队和百姓留在这里。
高层人心惶惶,各寻出路散了大半,余下的军队简直不能称得上是军队,流亡政府军一打过来便投了降。
区区一个流亡政府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占了一个国家?
宣澜这几天综合各方消息和新闻,总结出来的便是这个结论,联合国要制裁、要介入,大国也说要干预,然而大家都是说说,没有人真的动手。
归根到底,还是曼沙亚宁太穷了,邻国尚且有丰富的资源,可以靠出卖资源过活,曼沙亚宁狭小的国土上,除了贫瘠的土地和饥饿的人民之外,几乎一无所有——连被人谋夺的价值都没有。
原本就只是二战后被大国人为刻意划分出的国家,顷刻间亡了国也不奇怪。
然而就算是再破烂的国家,那也是国家啊,宣澜觉得不能理解,但他也只是个外人,了解的也有限,只能做些自己能做的事而已。
“这里即将成为战场,我们要撤离了,等局势稳定下来会派更有经验的医生来的。”在最后一次会议上,Tom对“医院”的所有人说,“我们不是军医,不能对战争和政治负责,索马里和阿富汗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最起码等激战期过了再说。邻国的叛军已经在边境集结准备攻打过来了,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开战,加黎萨随时都可能成为战场。”
“下午会有人过来接我们离开,大家回去准备一下吧。”Tom说完这句话叹了口气,站起来示意散会。
众人纷纷散了,Kelly很忧虑,Leo跟在她身边安慰着她,宣澜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头,却没有直接离开,反而在散会后留下,走到了Tom的身边。
“怎么回事Tom?之前不是说还要留人在这里的吗?现在不留了吗?”宣澜问。
Tom摊摊手表示无奈:“战况可能比想象中的要激烈,原本是要留一半人的,现在……”他笑了笑,“我决定自己留下。”
他仿佛看穿了宣澜想说什么:“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还年轻,你的未来还很长,你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你应该离开,这里会很危险。”
“不,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应该留下。”宣澜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我没有父母,没有家人……事实上这些年我都是一个人过来的,自古以来这种事情不都是光棍的权利吗?”
宣澜笑了一下,想缓和一下气氛:“你说得对,我还年轻,我各方面都还算凑合,活下来的机会也许更大些。再说也未必有这么危险。”
“Tom,你应该回家看看了,一味的逃避不是办法,你的妻子和女儿一定很想你,你有你的家人,他们会原谅你做过的一切。”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你该回去见见你的家人了。”
Tom是个胡子有些花白的中年人了,听到这话一时间竟然默然不能自语:“家人……?”
“你有家人,这是很好的事情。”宣澜继续说,“你应该回去看看了,Tom,请让我留下。”
Tom没有再坚持,只是点了点头,宣澜微微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这时门却忽然被推开了。
一个小兵站在门口,用蹩脚的英语道:“请问这里有一位宣先生吗?我们有一位长官想请您过去一趟。”
小兵的英语说得不怎么样,态度倒还算恭敬,宣澜不知道自己认识他们哪位长官,只能问:“请问是哪位长官呢?”
小兵没说话,只是重复着那句话,仿佛他只会说这句英文似的。
宣澜没有办法,虽然小兵态度很好,但毕竟手里还有枪,自己没办法对抗,只能回头低声对Tom交待:“我一会儿要是到时间你们就直接离开吧,不用管我。”
他笑了一下,倒是没什么畏惧之情:“不能亲自送你们走真遗憾。”
“宣……”Tom想说些什么,宣澜却回身离开了,他回去换了一身便装,将工作证和外套交给Tom,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Tom说:“如果以后有人来找我,就把这个交给他,告诉他我很感激他。如果没有人来的话就算了。”
他回身跟着小兵上车走了,一次也没有回头。
小兵带着宣澜上了车,穿过滚滚黄沙,和荷枪实弹的军队,来到城里的一栋小楼前,检查了证件后小兵带宣澜上了楼,来到一间办公室门口,小兵走了,就只留下宣澜一个人在门口。
宣澜犹豫了一下,正准备敲门,门却忽然开了,宣澜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里边的人是谁,门又啪地一声关上了。
宣澜:“……”
他试着扭了一下门把手,发现没锁,便敲了敲门,里边的人还是没有回应,他只能自己推门进去了。
这是一间很小的办公室,打扮得倒挺整洁,甚至在窗台上还有一盆绿植,在这种环境里显得尤为可贵。
办公桌后边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宣澜,看身形似乎是上次来搜他身的那个,一式的军装和钢盔。
那个人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就这么干站着,逆着光,背对着门口。
宣澜不知道这人到底要干嘛,他不说话那自己也不说话,他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耐心。
终于还是那人沉不住气,首先开口:“你不说点什么吗?”
宣澜觉得莫名其妙,但这人的英语口音倒是有一点熟悉,他想不起来,只能微笑道:“我以前认识您吗?”
那人长久地沉默了,依旧没有回头,他背对着宣澜,摘下了头盔,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头发直愣愣地刺着,他的头逐渐低下去了,露出一截脖颈,整个人靠在桌子上,像是瞬间失去了力气。
“我……”他换了中文,“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