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坑》少年之上

3、03

　　周至航心情不好，路上将车开得飞快，到了半山别墅时，离舟刚下车就吐在了门前的草坪上。

　　“恶心死了。”

　　周至航没有防备的看到她呕吐的一幕，自己也开始反胃起来，一脸嫌弃的甩开她向屋里走去。

　　麻蛋，还不是这个变态害的，离舟觉得自己再好的脾气也要爆发了。

　　就算是豪车，开的那么快，也一样会晕车啊。

　　“妈妈，是不是你有小妹妹了。”

　　晨光乖乖的站在离舟身边，小小的人，满脸忧色的问。

　　因为刘姐爱看狗血连续剧，晨光也经常跟着瞄几眼，有一次电视里有个阿姨这么吐完，旁边的人就说她怀孕有宝宝了。

　　妈妈怀了新宝宝，是不是更不会喜欢自己了，也不会想和自己一起生活了，晨光打心眼里担心起来。

　　离舟吐完刚觉得清爽了些，听到晨光的话，又脚下一个打跌。

　　“我真不是你妈妈啊。”

　　她呻吟了一声，现在的小孩子都是这么难缠么，离舟觉得自己随时都能哭出来。

　　进了屋后，另一个长脸的四十来岁的大姐过来接晨光，并指引离舟去西厅的一间书房里。

　　碍于周至航的威严，以及想着妈妈已经回家了，应该不会见不到了，晨光才不甘不愿的放开离舟。

　　但是仍然像小狗一样，坚持过几分钟就往书房哪里跑，守在书房的门前不动。

　　“现在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看着离舟在沙发的一角坐定，周至航端着咖啡，坐在她对面，盯着她一副你老实交代的样子。

　　呸，蛇精病，谁接近他了啊。

　　离舟对他的自恋十分无语，但是想来现在自己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说话小心点好。于是咽了一口唾沫，在心里组织了一下，才开口。

　　“说起来是误会，我在超市遇到晨光，她把我误认为是妈妈了。因为他一直拉着我不放，所以刘姐就给您打了电话。我原本是……”

　　还没说完，离舟就看到周至航的表情一脸嘲讽的冷笑，便再说不下去了。

　　“你不信？”

　　“我应该信么？”

　　周至航把咖啡杯“嘭”的一声磕在大理石的桌上，隔着桌子极具压迫感的凑近了叶离舟，充满恶意的勾起嘴角。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所以你最好别和我耍花样。”

　　“你，你到底要知道什么。”

　　离舟被他那个冷飕飕的眼神一盯，觉得自己后脊背都一阵发麻，说话也有点结巴起来。

　　人大概都有趋利避害的天性，从在餐厅时，她就感觉到面前这个英俊非凡的男人，眼里有一股狠劲，不是她能招惹起的人。

　　“你叫什么，哪里人，和路江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出现在我面前，都一一说清楚。”

　　周至航要求特别详细，离舟眼见着这位周先生不是能轻易打发得了的人，强撑着苍白的小脸，可怜巴巴的一笑。

　　
“您这是查户口呢，有的事涉及隐私不好说吧。”

　　她的嘴角左侧，有个不太明显的酒窝，笑起来时，原先瓷娃娃一样精巧的眉目，多了几分甜美的味道。

　　周至航看了一眼她脸上的酒窝，表情有些高深莫测。

　　刚看到离舟这张让他心里充满阴影的脸时，他有种窒息的感觉。任谁好不容易拜托了那个疯子的阴影，重新有了光明的前程后，都会害怕再回到之前的噩梦里。

　　但是接触时间一长，周至航也就能看出眼前的人和路江纯虽然乍一看相像，可是神韵相差极大，很明显是两个不一样的人，这个认知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好过了一点。

　　“这么说吧，原先你不长这样吧？是整过容？为什么整容成路江纯的样子？之前似乎听你叫她学姐？路江纯高中在英国上的，那就是K大的校友咯？”

　　周至航说话时盯着离舟的眼睛，仔细看着她的反应。

　　他不相信世界上有人能和路江纯长得这么像，眼前的人那张脸一定是经过加工的。

　　听到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整容”两个人，离舟颤了颤。自从尝到了做美女的甜头，她一直催眠自己，本来她就是长这样的。

　　去韩国整容，这是她心里最大的秘密，而她打算一直带到坟墓里的。

　　这么轻易就被揭开老底，离舟嘴里越发苦涩，那些迫切想要尘封的疮疤，都要又一次被揭起，嘴巴嗫嚅了几次，离舟才艰难的开口。

　　“我叫叶离舟，就是青城本地人……“

　　这段故事说起来也不算冗长，只是有些荒唐。

　　离舟大学时在北城上的，毕业后也在北城找了份工作。

　　她认识路江纯的时候，还是个叫做姜韵欢，体重88KG，肿眼泡塌鼻梁，拥有一张肉饼脸的丑女。

　　当时她知道继姐姜韵凝和自己暗恋多年的男神学长在一起的消息后，整个人都被打击的绝望了，于是跑到北城的南山山顶上，决定跳崖自杀。

　　只是她太懦弱了，坐在山崖的石头上哭了一天，却依然鼓不起勇气跳下去，好几次站起来凌空迈出去一只脚，最后都又收回来。

　　直到天黑以后，有个穿着护士装的女人喊她过去，离舟才发现自己坐的地方不远，还有一个疗养院。

　　喊她过去的人，就是路江纯。

　　那时候路江纯在窗户外观察了她一整天，看着她哭的绝望，颤颤巍巍的踏出去一只脚又收回去，觉得有趣，就想让人过去见上一面。

　　在看到路江纯的时候，离舟十分惊讶，她第一眼就认出来她了，喊了一声路学姐。

　　“你认识我？”

　　路江纯很诧异。

　　离舟苦笑，怎么会不认识。

　　她们是K大校友，尽管离舟入学时，路江纯已经是大四了。但是她的照片却一直在学校的贴吧里经久不息的流传着，号称K大最美校花。

　　关于路江纯的传说很多，她家世好，长相好，是标准的白富美，在学校时受尽追捧和倾慕，毕业后据说也嫁了北城的名门公子，丈夫长相英俊能力卓绝，堪称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哦，原来我在你们的流传中是这么幸福啊。”

　　路江纯听到离舟的话后，拍着桌子大笑起来，眉眼神态中竟有着几分癫狂。

　　等她抹掉笑出的眼泪平静下来后，路江纯问离舟为什么不跳下去。

　　离舟的脸经过一天的风吹和眼泪的洗礼，已经肿胀起来，把五官挤得更小了，像是一张大饼随手仍上了几个点缀。

　　她搓着鼻涕，滑稽的捶着胸口，对着路江纯嘶吼着，她不甘心啊。

　　从四岁时亲爸死后，就再也没有家人真的疼爱过她了。亲妈改嫁后，为了讨好丈夫，对继女比自己的亲生女儿好太多。

　　加上她从小长的也不讨喜，更是在家里被亲妈嫌弃，在学校一直被班里的男生欺负。

　　“大象”这个外号跟了她整个学生生涯，事实上，她也和大象一样笨拙，在一群猴子一样的同学中，因为不是一个物种而被欺负，排斥。

　　漫长的成长期，她都因为外表和自卑被隔离在主流的人群外瑟缩着，等到工作后，也是被公司的同事嘲笑欺负。

　　这二十多年，她过的没有一天是痛快的，她想要的一样都得不到，连视作唯一梦想和渴望的学长，都被姜韵凝抢走了，这个负心的世界，对她太过残忍。

　　连爱情都没有尝过，死后也没有人会为她流泪，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就这么被抹去，怎么能甘心。

　　可是尽管不甘心，想要活出个人样来，让妈妈和姜韵凝后悔，但她已经没有勇气继续在这个世界走下去了。

　　“我有一个漂亮妈妈，但是我偏偏长得和她一点也不像。

　　你没有过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都被班上的男生欺负，嘲笑，开恶意的玩笑的经验吧。

　　你没有过和妈妈出门时，她只准你喊她阿姨的经验吧。

　　你没有过好心帮别人冲咖啡，却被人家说好恶心，然后倒掉的经验吧。

　　你没有过被迎面而来的陌生男人叫过’好恐怖’或者在路边摊吃饭时，莫名其妙的被不认识的男人吐唾沫的经验吧。

　　你没有过每天想着去死却不得不继续活下的经验吧。

　　你没有胖过，丑过，所以像你这种美女，是你不会明白我的绝望，深重的已经把自己淹没了。”

　　那时候，她对着唯一听她倾诉的路江纯这么说道。

　　她已经绝望，认为自己已经站在末路的边缘。

　　可是路江纯能看出来，她眼底的火光还没有熄灭。

　　“你相信美貌可以获得幸福吗？你想拥有像我这样的一张脸吗？”

　　她望着这个充满不甘和孤独的姑娘，笑容异常甜美的问道。

　　在看到离舟抹着眼泪点头后，路江纯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彩。

　　“真是可怜，那么，我就送你一个重生的机会吧。”

　　就这样，离舟带着被千万彩票砸中的懵懂和狂喜，彻底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跟着路江纯安排的人去了韩国，并且在她安排的医院里，接受了全身整容手术。

　　然后，姜韵欢就彻底重生了，变成了没有过去，只祈求未来的叶离舟。

　　周至航听完了整个故事后，表情已经从原先的冷厉变成了不可思议。

　　他想过千万种可能，万万没想到，整件事竟然只是路江纯那个疯子，一次心血来潮的助人为乐。

　　“哦，这就是原来的你吗？”

　　“哈哈，果真丑的跟安康鱼一样。”

　　根据叶离舟提供的信息，他马上打电话让秘书去查证，更是将离舟的所有信息都查了个底朝天。

　　看着电脑里离舟的旧证件照，周至航扑哧一声笑起来。感叹着果然韩国整容产业发达，难为那些整容医生能将安康鱼整成现在的美人脸。

　　听着周至航的话，离舟的脸涨成了粉红色，怒目瞪向他。怎么会有这么讨人厌的人！

　　再说旧证件照什么的，她早就销毁了，连身份都在韩国时托路江纯安排的人换了一个新的，他们到底是怎么查到的！

　　“喂，安康鱼，别人是整容，你是整个换头了吧？”

　　本来室内有些凝滞的气氛，在周至航看到叶离舟的本来样子后被打破，周至航恶劣的情绪倏尔消退，只觉看着照片里的人莫名的喜感，尤其是叶离舟怒不敢言的样子，更让他戏谑不已。

　　呸，贱人。

　　离舟忽然想起之前贴吧上传言，好像路江纯嫁的名门公子，就是姓周的。

　　加上周至航之前的玛莎拉蒂，半山别墅，还有晨光始终无比确定的管自己叫妈妈，离舟觉得这位周先生至少有八成的可能，就是路江纯的老公了。

　　只是，要是路江纯老公的话，怎么在餐厅时那么凶神恶煞啊，一点也不像夫妻，倒像是仇人。

　　虽然她在疗养院看到路江纯时，就隐隐觉得她可能并没有传说中幸福，不然怎么会一个人住在疗养院，并且看起来也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周先生就是路学姐的丈夫吗？怪不得晨光认错人啊，一直以为我是妈妈。那么路学姐现在好吗？从韩国回来后，我就联系不到路学姐了。”

　　离舟试着向眼前的男人打听路江纯的消息。

　　听到离舟的问话，周至航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死了，离婚后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去年年底在疗养院自杀了。”

　　离舟的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

　　“怎么会……”

　　她不愿意相信，路江纯那么好的人，给了她生的希望，自己却选择了死亡。

　　而她，甚至还没有好好去谢过她呢。

　　虽然将她整容成自己的样子有些诡异，但是路江纯的举手之劳，对她却恩同再造。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寒冷陡峭的南山石崖上，她流干了所有的眼泪，在最绝望的时候，是路江纯把她叫了进去。

　　原来那时候她已经离婚了啊，怪不得听她说起贴吧里的关于她自己的传说后，会笑的那么奇怪。

　　离舟的眼圈红了，咬着唇不让眼里的泪水掉下来。

　　再次提到路江纯的过世，周至航觉得空气都稀薄了。他狠狠地拽了下衣领，只要想到路江纯自杀的那个场景，就觉得浑身瘆的慌。

　　离婚后，路江纯自杀过两次，据说是产后忧郁症，救回来后就被送到了南山疗养院，二十四小时看护着。

　　可是最后她依然躲过了看护，把头伸到洗手间狭小的窗外，用力拉下窗子生生把自己的脖子卡断。

　　周至航赶过去时，路江纯的脑袋几乎已经和身体分家了，只剩一点颈部的皮肤连接着，脸上表情极尽狰狞。

　　饶是他自诩见多识广，也是被那惊心动魄的场景惊吓住。

　　闭上眼睛深呼吸，周至航用力挥走脑袋里那可怕的场景。

　　如今他想问的已经都弄清楚了，叶离舟的出现并不是他想的那样有意而为，便一秒钟也不愿意再看到离舟那张和路江纯极为相像的面孔。

　　“行了，你可以离开了，记住，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看到这张脸就心烦，因为路江纯他连自己的人生都毁掉了，那个人实在给他留下了太过深重的阴影，除了不得不面对晨光外，他一点也不想再看到有关她的任何痕迹了。

　　是多大脸，王子病吗，就和自己愿意看到他一样。

　　离舟听到周至航的话后，强忍着满心的嫌恶，默默吐槽。

　　随后她站起来，揉了揉眼睛，向他僵硬的笑了一下后迅速离开书房。

　　“妈妈，带我一起走啊。”

　　等在外面的晨光看到离舟出来后，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她跟自己挥了挥手，往外面走去。

　　晨光当场就急的要追过去。

　　“把他拦住。”

　　周至航推开门，吩咐刘姐和陈姐一起把晨光抱住，按在屋里。

　　离舟听着背后震天的哭声，以及断断续续喊妈妈的声音，心里也不太好受。可是她不敢回头，怕被晨光粘上就走不脱了。

　　直到走出半山别墅后，离舟才又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灯火澄明的华丽屋宇。

　　想到路江纯去世的消息，她的心里就一片沉重。

　　“记住，那个人不是你妈妈，你没有妈妈，以后再也不许提到她。”

　　屋里，周至航面容冷峻，盯着哭闹不止的晨光，语气严厉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