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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十一皇子姜笙 ...

  •   仲夏时分昼长夜短,还是清晨,日头便已经明晃晃的照人。

      瑾后,即大都太后濮阳瑾,一身灰褐描凤锦袍,掺了几丝银色的长发一丝不苟的挽起,正襟危坐在圆桌之后,神情自若,双目微阖,嘴唇轻动,手中拨弄着一串佛珠,紫檀的木珠在她指尖一颗颗滑过,被磨的发了亮,看上去温润细腻。

      她身前的圆桌上精致的摆着七八碟小菜和糕点,上桌已有些时候了,玉瓷碗里晶莹剔透的青葱虾仁粥已经温吞,却丝毫不见瑾后动筷的意向。

      半晌,门外传来骚动,瑾后缓缓抬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二人倒是一起来了。”

      “儿臣,见过母后。”姜灵筠和玉隆帝齐声道。

      “儿臣下朝前来的路上正巧碰到筠儿,便一同来了。”玉隆帝笑笑,眼神看向圆桌,心念一动,道:“今日,朝中多事,耽误了些时间,让母后久等。”

      瑾后望向玉隆帝清俊面庞上的眼神多了些怜爱,柔声道:“哀家知道你朝务繁重,可也要注意身子才是。瞧你,热得满头大汗。”

      “天气炎热,这朝服厚重,儿臣先去换身轻便衣服,再陪母后说话。”说罢,往内室走去。

      瑾后目送玉隆帝离去,这才将视线转回姜灵筠身上,轻道:“筠儿,坐。”

      姜灵筠一点头,落座在瑾后右手侧,神情清淡,望着满桌的菜品,也不言语,气氛一瞬安静下来。

      瑾后待玉隆帝的态度与待姜灵筠相比却是有差别的,与玉隆帝相处之中,瑾后和蔼亲切,母子情深,连望着玉隆帝的眼神都满是慈爱。

      反之与姜灵筠相处时,虽也轻柔和善,两人之间却总也消不去那一抹不易察觉的疏离。

      天冷了,瑾后会轻声提醒姜灵筠添衣,却不会嗔怪她,就似姜灵筠受了委屈也从来不会找瑾后哭诉撒娇一样。

      “太后,粥凉了,是否需要厨房再温一下?”古兰在太后耳旁低声道。

      古兰是瑾后的贴身侍女,自幼跟着瑾后,如今也已四十有余,这年纪本早就可嫁人成家,她却选择对瑾后不离不弃,说起来也是瑾后身边的老人了。

      “不必了。天气炎热,粥温凉些也更爽口。”瑾后轻轻摇头。

      古兰应了声便退在一边。

      片刻,玉隆帝换了便衣回来,玄蓝长衫熨贴笔挺,衬的玉隆帝愈发精神焕发,风度翩翩。

      玉隆帝提起衣摆,端坐在桌边,见一桌餐点动也未动,奇道:“怎么都干坐着?母后和筠儿在朕这里还何必拘泥,快用早膳吧,你们不吃,朕可饿坏了。”言罢,端起清粥就往嘴里扒。

      “慢点慢点,都是国君了岂可这般毛躁。”瑾后嗔怪地看玉隆帝一眼,这才执起筷,拣了一块西芹放在姜灵筠碟中“筠儿也多吃一点。”

      “是,多谢母后。”姜灵筠望着瑾后一笑,道。

      用餐期间,三人说着些体己话,语调低柔,伴着餐具细微的声响,倒是轻松缓和。半晌,玉隆帝侧头吐掉漱口茶,擦擦嘴角,这才道:“那么,母后此番唤儿臣和筠儿前来用早茶,可是有什么事吗?”

      瑾后闻言,放下手中竹筷,不悦得看玉隆帝一眼“怎么?哀家非得有事才能见自己儿女一面吗?”

      玉隆帝嘴角的淡笑有些凝固,自知说错了话,忙道:“自然不是,母后想见儿臣自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只不过……”玉隆帝顿了顿,面有难色道:“只不过稍后左仆射与朕有要事相商,怕是不能陪母后太久,还请母后原谅。”

      瑾后闻言微微一叹“哀家自是知道你忧心国事,心系天下,可其他事也不可不顾啊。”

      玉隆帝抬眼望望瑾后满脸忧忡的模样,心中一凉,霎时明白了瑾后此番的目的。

      果不其然,接着听瑾后语重心长道:“替皇族开枝散叶,是保我大都长盛不衰的根基之所在。你已二十有八,几近而立,正值大好年华,可这膝下子嗣却只二三,你叫哀家如何不急。哀家这几年接二连三替你充盈后宫,却连个娃儿的影儿都没见到。就说最近新入宫的那虞美人,筠儿去她宫里的次数都比你要多,唉,你说这让哀家如何有脸面对已故的先帝。”

      姜灵筠本来在一旁幸灾乐祸,一听瑾后这话,怎么听都觉得味儿不对,尴尬的不行。

      自虞亦嫣受伤之后,她的确时不时去看看她,可大都挑在避人耳目的夜晚,此刻听瑾后的意思,此举竟全在她的掌握之中,尴尬之余不由有些不爽,面无表情的抬眸,正好碰到玉隆帝带着探究的眼神,便歪歪头扯起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虞美人容貌精致出众,气质清丽绝尘,你竟也看不入眼吗?”瑾后不死心道。

      “不、不,只不过虞美人自入宫以来身体一直欠佳,不便行夫妻之礼,这才耽搁了。”玉隆帝推脱道,一来一去竟被瑾后逼出了一脑门汗,面对满朝文武都没有让他如此乏力过。

      姜灵筠在一旁冷眼旁观,越听越不悦,面色冷的像深冬的冰雪“皇兄,时间不早了,左仆射怕是要久等了。”

      玉隆帝如获大赦,忙顺着道:“对对对,时辰不早了,朕也该走了,改日儿臣再来给母后请安。”言罢拔腿往外走去,彷佛身后有火在烧一般。

      瑾后看着逃也似的玉隆帝,一双眸子幽幽转向姜灵筠。

      姜灵筠一抿唇,正经道:“虞美人伤重,我替皇兄探视她而已。”

      瑾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在姜灵筠身上停了些许,端起面前新换上的茶盏,低声道:“罢了,哀家叫你来也不是为了这事。”

      “可还有何事?”

      瑾后不说话了,望着茶叶在水中缓缓伸展枝叶,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半晌,才斟酌道:“两个月后,便是你十八的生辰了。”

      话语一出,姜灵筠瞬间变了脸色。

      青梅闻言心中也是咯噔一下,小心翼翼的去看自家主子的神情。姜灵筠嘴角绷的紧紧的,低垂着眼眸,面色冷凝,与刚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为别的,只因“生辰”这二字在姜灵筠这里是绝对的禁忌。

      见姜灵筠一言不发,瑾后接着开口,语气柔软了许多“筠儿,哀家自是知道这生辰对你的意味,这十来年哀家也并未强迫过你丝毫,你不愿过便不过,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还没有想开吗?”

      “想开?如何想得开?”姜灵筠冷笑一声,声音低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忍“在生母的忌日庆生吗?”

      “此事并不怪你,你却也不愿放过自己吗?”瑾后有些心疼的望着姜灵筠。

      这是皇族内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姜灵筠的生母羽妃曾是先帝最宠爱的女人,但红颜薄命,在生姜灵筠时难产而亡,而当时瑾后不久前也流了产,先帝丧子又丧妻,悲痛之下,将姜灵筠过继在瑾后膝下抚养,这才有了之后的事。

      瑾后见姜灵筠一言不发的抿着唇角,周身的冷气几乎冻结了空气,暗暗叹了口气,有些话却不得不说“十八岁乃是一生中少数几个大生辰,你是大都的长公主,自当遵循礼乐,以示典范,以往或以后的事哀家可以不管,这是这次,筠儿却要依了哀家。”

      “既然此事已定,母后做主便可。”姜灵筠心中一片烦躁,冷傲精致的面上蒙了一层冰霜,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当下起身道:“儿臣还有他事,向母后请辞。”言罢未等瑾后开口,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青梅见状,也忙告辞跑了出去,亦步亦趋的跟在姜灵筠身后。

      姜灵筠步伐快速,周身气压极低,似乎连这耀人的日光都冻结了去。只有青梅知道,在姜灵筠心里羽妃是怎样的存在,她曾不止一次在深夜里听到姜灵筠呓语“母妃”,那蹙眉悲郁的睡颜,脆弱的仿若幼童。

      此刻见姜灵筠这般模样,青梅心里跟着难受却不敢说话,只得默默跟着。没走多远,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琴声。

      姜灵筠显然也听到了,她脚步微微一顿,放缓下来,往琴声方向望去。

      这一望没有望见琴声源头,却望见凉亭下一抹清丽雅致的倩影。

      虞亦嫣正坐在石桌旁,一手托腮,百无聊赖的看着不远处的少年奏琴,忽听耳边异动,抬眸望去,唇边便牵起了淡笑。她自幼五官通透优于常人,来者本已刻意放轻手脚,却还是被她发现了。

      “巧啊,七公主”虞亦嫣笑着招呼道。

      姜灵筠看她一眼,点头算是应了。虞亦嫣一身浅蓝薄衫,眉目舒展,气色倒是好了不少,曲苓本是与她齐坐,此刻见姜灵筠前来,便起身请了安。

      “七公主这是怎么了?脸黑的像锅底,谁惹你生气了?”虞亦嫣端详姜灵筠一遍,笑问道。

      姜灵筠觑她一眼也不答话,只是问道:“你身体可好全了?竟跑出来闲逛。”

      “自然是好了。整天在屋子里闷着,我才是要废了。”虞亦嫣苦着脸道。

      姜灵筠见眼前人儿一副可怜巴巴的软萌模样,心中的不快顿时消了不少,舒了口气,挨着虞亦嫣坐下“你刚在这儿看什么?”

      虞亦嫣抬抬下巴,示意道:“在看那边的少年弹琴。现下已近正午,我来此地也有一个多时辰了,日头这样毒,这少年便在这日头下练了这许久的琴。”

      “你便这样看着?”夏日阳光毒辣,让人避之不及,只消在日光下站得片刻都是疲软难耐,更何况是练琴。

      “这少年坚韧倔强,有股子练不好琴誓不罢休的模样,我又何必去打扰他。”虞亦嫣抬眼望去,懒懒道。

      姜灵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顺着虞亦嫣的眼神望去。之前未多留意,此刻细看去不由惊奇道:“小十一?”

      “什么小十一?”

      姜灵筠差了青梅去唤那少年,转头解释道:“那是我皇弟,姜笙。”

      “竟是个小皇子吗?看模样竟没看出来。”一般的皇族衣着打扮皆是光鲜考究,而这少年却衣着朴素,没半点皇子的奢贵。

      “小十一是父皇的私生子,生母地位低下,生下他不久后就去世了。小十一从小孤苦,不受待见,虽有皇子之名却无皇子之实。”姜灵筠看出虞亦嫣的困惑,淡声解释道。

      正说着,姜笙已经跑了过来。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穿着身墨绿软袍,剑眉星目,模样俊朗,姿态挺拔,丝毫不因出身低微有所卑懦,尤其是一双眸子,炯炯有神,熠熠生辉,透着一股坚韧。他因为晒久了太阳,略显黝黑的脸颊上泛着一片潮红,额头都是细密的汗水。

      姜笙看见姜灵筠明显十分欣喜,拱手一礼,喜道:“见过皇姐”说着又转向虞亦嫣的方向“见过……”他不认识虞亦嫣,停在那里不知如何称呼的好。

      “虞美人”姜灵筠在一旁淡淡提醒道。

      “您就是虞美人吗?久仰”姜笙眼眸一亮,礼貌道。

      “你听过我的名讳?”虞亦嫣笑得眉眼微弯。

      姜笙眼中闪过片刻异样,略显尴尬道:“曾听宫里一些闲人说过而已。”

      “他们说我什么?”虞亦嫣笑意不变,继续问道。

      “……”姜笙面上的不自在更重了些,他偷偷抬眼去瞧面前笑得闲适悠哉的人,抿抿唇道:“都是些无聊荒唐之言,虞美人不听也罢。”

      虞亦嫣眼中笑意更深了,她抬手摸摸姜笙的脑袋,对姜灵筠道:“我喜欢这小孩儿。”

      姜笙面上一红,羞赧中带着几分执拗“我才不是小孩儿。”

      姜灵筠望着二人轻轻一笑,问道:“小十一,你做甚在太阳下练琴?是宁姬又罚你了吗?”

      “宁姬?”虞亦嫣一脸迷茫。

      姜灵筠无奈瞟她一眼“拜托,入宫这么久好歹掌握点情报好吗?”见虞亦嫣一副无动于衷笑嘻嘻的模样,姜灵筠只得继续解释道:“宁清欢教小十一弹琴,是他师父。”

      “哦?宁清欢琴艺很高吗?”

      “很高吗?”姜灵筠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虞亦嫣“你可知道宁琰?”

      “知道,天下第一琴师。”虞亦嫣点头,肖鹞好诗乐,自己自幼跟在肖鹞身边自然对宁琰的名号不陌生,江湖上甚至还有一句诗来形容宁琰的琴技之卓绝“琰琴起,万物生。”虞亦嫣突然似想到了什么,惊然望向姜灵筠“莫非……”

      “不错,宁清欢便是宁琰之女。”姜灵筠淡淡道。

      虞亦嫣简直惊讶的合不拢嘴,怎么她也想不到那个面似寒霜,冷若冰山的家伙竟是天下第一琴师之女。

      趁着虞亦嫣出神的时候,姜灵筠又问了姜笙一遍,姜笙这才皱着眉,垂首沮丧道:“师父最近脾气好大,我曲子没练熟,师父好生气,罚我在太阳下练习,直到练成才能离开。”

      姜灵筠看着姜笙晒的有些通红蜕皮的额头,道:“你练了多久了?”

      “两个时辰。”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

      姜笙闻言心头一喜,可下一秒就苦下脸来,摇摇头道:“我还未练好,这样结束,师父会生气。”

      虞亦嫣自然是知道宁清欢最近为何暴躁,拍拍姜笙的肩膀,眨眼笑道:“宁清欢最近心情不好,你不用理会,这样晒下去非晒伤不可,让她有什么意见来找我便是。”

      姜笙浓眉一蹙,还是满脸犹豫。

      “本宫正要去猎场练箭,你可要一起?”姜灵筠望着姜笙瞬间闪亮的眼眸嘴角抿出一个得逞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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