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吉原·肆 ...
-
早上醒来的时候，一期一振正在用线香熏染房间。
「这个味道，黑方吗？」
德川理用手遮了遮洒到眼前的阳光，推开被子半坐起来，看向近侍手里的香笼。她所闻到的幽雅沉静的香气，就来自于那香笼中。
「是以前在万屋购入的黑方线香。如果卧房里没有任何气味，容易引人怀疑，所以我自作主张点了线香，请您原谅。」
一期一振的声音温和沉稳，目光有礼地避开了只着寝衣的主人，落在被推开的棉被上。
虽然穿戴整齐，仪态如常，但他的脸色比往常憔悴许多，说话也提不起精神。莫非是昨晚一直在认真警戒，守护主人，所以有些疲倦吗？
德川理偏着头打量自己的近侍，脑海中不由回想起两天前的夜晚。
她早知道这个近侍值得信任，更难得可贵的是军略出众，认真能干的同时，丝毫没有性别之见。会在深更半夜毫不避嫌地前往御所，和她商量公务也是这种单纯心思导致的结果吧，或许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性别。
正因为如此，尽管她并不是对异性全无戒心的类型，面对一期一振却十分放心。一人独处的深夜让他进屋，脱外套解领带之类的行为也无所避忌。
记得当时他脸红归脸红，举止却像天真纯情的少年一样纯良无害，目光也像今天一样守礼地低垂着避开，可见只是对主人的信任感到害羞而已，没问题。
如果换成三日月，她信任归信任，却无法想象穿着寝衣就这么和他说话的场景。
一期一振会这么单纯，莫非是和短刀弟弟们相处久了，受到短刀净化了吗？
短刀真是天使。
想到这里，德川理眨眨眼睛，对着很没精神的近侍道：「一期一振。」
「是，请您吩咐。」
「过来一下。」
「…………………………………………」
「您这是……突然做什么……」
出于近侍对主人的忠诚心，他对德川理的动作没有丝毫抵抗，结果被德川理像对待短刀一样轻轻松松塞进被子，还摸了摸头。
「我会让人把早饭送到房内，顺便了解一下周围的情况。所以你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好好睡一觉吧，有事我会叫醒你的。」
「但是……」
「反对无效。」
充满闲情与余裕的语气，内容却是彻头彻尾的独断专行。
德川理用力抻抻手臂，伸了个懒腰，随后用发带把长发扎成一束，走到隔间洗漱打理。
她毕竟是个与体贴二字无缘的人，近侍不能使唤，便去使唤宿处的招待。
过了莫约一刻钟时间，味道平淡却色泽诱人的饭食被带回。
「您回来了。」
问候她的是听到响动的一期一振。
由于对她的任性深有体会，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动摇她的决定，这位近侍顺从地脱下常服，只穿浴衣裹在被子里。
困倦时常有的朦胧睡意在他脸上一点也看不到，精神状态倒是差不多恢复到了樱吹雪的程度，这让德川理感到有些奇妙。
「嗯。」
把饭食放在靠窗的凭几上，她在屋子里环视一圈：「你把黑方熄灭了啊。」
「香气已经足够，没有必要再点了。」
德川理一出门，他就把那只香笼里的线香熄灭，扔进了衣箱的角落。残留在被子里的温度和暖香让他产生了被主人温柔对待的错觉，说得更不敬一些，是在审神者本人照看之上的感觉。
毕竟，德川理可不会体贴地照顾刀剑，其他本丸时常听说的膝枕一类福利更是想也不要想。政府承诺的女性主人特有的温柔体贴什么的，分明都是骗刀的……
「说到香气，如果是为了遮掩气味，为什么不用侍从？」
德川理并没有察觉到近侍的想法，或者说即使察觉了也不会在意，她的注意力永远集中在自己感兴趣的点上：「黑方太清淡了。」
黑方与侍从都属于平安王朝六大熏香，其中，黑方模拟的是冬季结冰时的清香，香气幽雅沉静，清冷凛冽。侍从模拟的是秋风起时略凉的涩香，香气文雅可爱，浓艳有致。
仅从遮掩气味的角度考虑，侍从无疑比黑方合适。
但一期一振也有他自己的理由：
「不可能让那种俗艳的香气沾染到您。」
回答得毫不犹豫，看来是发自内心的想法。
其实她还蛮喜欢侍从的。
有一个关系要好的前辈就用了和侍从相似的衣香，闻上去妩媚可爱，和她的人一样。
不过这番话就不要说了。
◇
吉原的楼屋与其外围的建筑结构相似，装饰上却更为华丽，屋内陈设也足以媲美上流人家。
德川理带着近侍白天在周围踩点，熟悉环境，晚上便按计划搜索吉原内的空房。
与计划不同的是未亮灯火的房间屈指可数，只能凭细节与推理判断房内是否有人。如此一来，发生误判也是难以避免之事。
「受欢迎的太夫只能远观而难以亲近，就算在座上一掷千金换来的不过是擦身而过。」
「我并非要在初见时就指望达成心意，不过除了用金钱和为情而死外，还有什么能达成愿望的办法呢？」
晦暗的和室。喝得昏昏沉沉的男人。
要是酒气再浓一点，她也不会误闯进来，与其说是酒醉，不如说是自己不愿清醒。
「千辛万苦成为太夫，可不是为了见你这样的蠢货，先成为值得托付的男人再谈其他吧。」
幸运地没有闹出动静，德川理松了口气，甚至有闲情教训人。
尽管时间紧迫，她来之前还是做了些功课，知道太夫是对最高级游女的称呼。名义上是游女，实际上从不轻易接客。生客想要见太夫一面，仅仅初会就要一掷千金，得到太夫青睐后也不能与其他太夫通好，否则会被认为不专一，轻则花钱消灾，重则遭受毒打。
而相比成为太夫需要支付的艰苦努力与巨大代价，太夫那短得可怜的职业寿命与凄凉晚景足以令一切风光黯然失色。净闲寺为游女树立的墓志铭「生来苦界，死后净闲寺」（生まれては苦界、死しては浄閑寺），可谓游女苦难人生的真实写照。
「喔，新人的面孔带着不般配的太刀，突然闯进来。这是什么新花样？快到这边来。」
同样晦暗的房间，同样喝得神志不清的醉汉。
可见人想要避免重复犯相同的错误，需要的除了决心，还有实打实的经验。
「不知好歹的家伙。脑袋长在身体上只是为了浪费粮食吗。」
「不错不错，就是你那不逊须眉的强硬态度最让人把持不住，再陪我聊聊吧。」
「砰——」
「……」
德川理还没有回话，佩戴在腰畔的太刀抢先一步，自己出鞘击昏了出言不逊的男人。
那场面过于玄幻，以至于原本被挑拨地有些愠怒的德川理也不禁一阵无语。
「抱歉，一时没忍住。」
太刀的付丧神在她身边显现出人形，一脸歉意地低下头，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仿佛刚才打昏男人的并不是他。
「算了，不是什么大事。」
为了稳妥起见，德川理拿起酒碟，对着昏倒的男人灌了几碟，拍拍手：「这样就可以了。」
「是。」
十分难得的，近侍没有对她的粗暴行为产生任何微词，反倒一副深深赞同的表情。
「好不甘心，我好恨啊，你一定要听我说。」
连续进错两次房间，德川理的心情差到了极点，好在她所要寻找的线索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
「有一个车轮模样，被称为轮入道的妖怪，每晚都会把女人的魂魄带上车轮运走。我也一定很快就会被带走了。」
青白的面孔，凄惧的声音，幽幽的鬼火。
那是凭执念留在房间里的女郎幽灵。
外貌保留着临死时的样子，最多不超过十六岁，放在德川理生活的时代还是校园里的学生，可怜得令人叹息。
「是你亲眼所见吗？」
「在衣纹坂。不能回头，不能看，好可怕。」
女郎幽灵的哭声凄凄切切，翻来覆去重复着可怕，好可怕的字眼，听得德川理有些头疼。
很少应对这样的场面，她不习惯地偏了偏头，避开幽灵的泪水，结果看到近侍有些苍白的脸色。
（他怎么了？）
这样的疑问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在宿处草草浏览过一遍的江户妖怪绘卷给了她答案。
偏偏是轮入道，真不巧啊……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吉原·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