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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十六 因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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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的伤,是剑伤。
我蹲在他床边研究了许久的伤口,觉得这尺寸这角度这力道,都跟西门吹雪如此的相似。
西门吹雪为什么会刺伤陆小凤?
我很费解。
端着一簸箕瓜子,我坐在门槛上,一边嗑,一边琢磨着各种的可能性。
九儿给陆小凤处理好伤口,换好了衣服,擦着手走了出来,说道:“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我嗑着瓜子说道:“他能正正好好的砸到这来,被我捡到,那便是因缘,身在红尘之中,难免不被红尘之事牵扯,该来的总会来,一切,待他醒了再说。”
九儿问道:“倘若,这件事,与宫九有关呢?”
我无谓道:“我与他牵连已深,总有一天,还与再度见面。该如何,便如何了。”
九儿蹲在了我身边,说道:“若你想去找他,我陪你。”
我一笑,像摸一只鹿一般轻轻拍拍他的头顶,说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因缘,你夹在中间,又算是个什么事?”
他并不介意我的举动,认真的说道:“宫九由妖成人,性子定会与从前有很大的不同,我只怕你太过大意,又受他欺负。”
我笑道:“不管他变成什么样,这牵魂线未断,他心里便始终有我。成人之后,他只会更懂珍惜,就算他有那胆子算计我,我也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他欺负的凡人女子了。”
九儿轻叹一声,不再说话,又恢复了鹿形,慢悠悠的走了。
接下来几天,我再没有见到过九儿,猜测他是又一个人默默生气去了,只觉得这头犟脾气的九色鹿,出奇的可爱。
陆小凤在此休养了几天,便醒了,从初时的迷糊,到正式的清醒,也不过只隔了一天。在看到我坐在窗棱上嗑瓜子之后,他居然惊得直挺挺的从chuang上坐了起来,但却来不及说一个字,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重重砸在床板上,喊出了一句惊天动地的哎哟。
我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道:“哟,挺能折腾的嘛,挨了西门吹雪一剑都不死,你真个祸害。”
陆小凤躺在床上哼哼唧唧龇牙咧嘴的说道:“我现在是伤员,你就不能拿出一点爱心,好好照顾一下你可怜的徒弟吗?”
我扔了瓜子,拍着手上的瓜子皮来到他跟前,按按他的伤口,说道:“别装了,你这伤已养的差不多了,不妨碍你继续上蹿下跳,赶紧说说你到底怎么惹毛了西门吹雪,让我也高兴高兴。”
陆小凤被我按的连声惨叫,吸着气的颤声道:“你变了妖,还真连一点人性都没有了。你还是我师父吗?”
我笑道:“你打不过西门吹雪,丢光了我的老脸,还想让我怎么表扬你啊。放在以前,早就打的你满地找牙了好么?”
陆小凤哭丧着脸,说道:“谁说我打不过西门吹雪了,要不是我故意的,怎么可能被他刺伤?”
我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说道:“来来来,润润嗓子慢慢说。”
陆小凤靠了起来,喝了一口水,怀疑的看着我,说道:“你真的是我师父吗?以前,你可从来不会打听我的事。”
我笑道:“你要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闷上一年,没人说话没人逗乐,看到活人了,说不准你比我还要激动。”
陆小凤奇怪道:“你老相好呢?”
我一拍他脑袋,说道:“好歹他也是你前辈,放尊重些可好?”
陆小凤揉揉脑袋,笑道:“那这位陆前辈,他去哪了?”
我整整一宿人,答道:“不知道,这个人心眼多小气也多,谁知道这会又上哪糟蹋花花草草出气去了。不管他,还是先说说你的事吧。”
陆小凤道:“我说了,你可不准打我。”
我笑道:“我不打你,赶紧说。”
“那个……你想先听哪件事?是杨清风的事,还是宫九的事?”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说话声音有些发虚。
我往床尾一靠,说道:“你跟西门吹雪的打架,跟这两个人有关?”
陆小凤道:“本来,我只是在打听杨清风那把剑的下落,谁知又探听到了太平王阴谋造反这档子事。有人要杀我灭口,我只有化被动为主动,先行诈死,才能逃过这一劫不是。”
我问道:“要杀你灭口的,是宫九?”
陆小凤道:“我不确定,只希望不是。”
我轻叹一声,说道:“行了,你从头说起吧。”
陆小凤喝了一口水,说道:“其实这事也不复杂,我有了你那把剑的一点消息,与人相约在银勾赌坊交换消息,可等我去了银勾赌坊,那个知道消息的朋友却已死了。我为查他的死因,费了一点周折,好不容易查出了真相,半路上又杀出来一个幽灵山庄。我追着线索混进了幽灵山庄,无意之间,得知这个组织的背后,竟有太平王府的势力参与其中,更让我知道了,这太平王府不止在各江湖之中暗中培养势力,更已渗透到了各个藩王的心腹之地,甚至连皇上身边,都有他们的埋伏。南王造反一事,我本已觉得甚为蹊跷,如今串联着一想,才明白太平王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我再度给他倒了些水,他一气喝完,深吸了口气,说道:“当今的皇上并无子嗣,一旦驾崩,势必会从亲王之中另择新君,他一个藩王想要称帝,又不想背负叛乱的骂名,便只有借刀杀人一计可行。南王一事若要成功,他定会立即联合诸王,借平叛的机会,夺军权赢民心,顺利继承大统之位。然而那个计划,因宫九失踪而失败,虽然他们早有应对,并未牵扯到太平王府,但眼下,却又有一个更好的机会。”
他顿了顿,小心的说道:“皇上要亲自给太平王世子和琉球公主主婚,届时朱家的所有人都会入宫观礼,此等机会千载难逢,太平王举事,只怕已迫在眉睫了。”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问道:“宫九要成亲了?”
陆小凤很沉重的点了点头。
我又问道:“新娘子是琉球公主?”
陆小凤继续沉重的点了点头。
我眨眨眼,继续问道:“所以,你是来给我报信的?”
陆小凤嘿嘿笑道:“师公要娶新媳妇,难道你不应该出面阻止吗?”
我无谓道:“他爱娶谁便娶谁,与我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一怔,问道:“不对吧。他是你男人,是我师公,怎么会跟你没关系?你别不是忘了你收了他的聘书还有过他的孩子吧。”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一笑,说道:“我和他现在这样互不干涉,各过各的日子,挺好。”
陆小凤愣怔的看了我半天,忽而抬头摸上我额头,问道:“师父,你是气疯了吧。有气可一定要发泄出来,你这个样子,让人看了就害怕。”
我拂开他的手,说道:“我没生气。”
陆小凤皱眉道:“你怎么可能不生气?”
我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冲到太平王府,杀了那对jian夫yin妇?拜托,他宫九又不是没有过女人,从第一个到现在这一个少说也有千八百了,我要是一个一个的去较劲去生气,干脆不要活了。而且,你自己不也一肚子花花肠子天天换女人吗?你见过那些早被你忘记的一干二净的女人来找过你麻烦吗?”
陆小凤一闭嘴,望着天想了想,又问道:“你这么说是啊,不是说女人醋劲大吗,为什么没见她们来找我算账?”
我白了他一眼,梳着自己的头发,不屑道:“女人在爱你的时候,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唯一,但当你负了她们,彻底伤了她们的心,她们在恨过怨过伤心过之后,会在某一天忽然发现,自己原来喜欢的那个人居然是一条公狗,真恶心。人能跟狗较劲吗?”
陆小凤黑着一张脸,说道:“你骂我是狗。”
我笑道:“难道不是吗?”
他呸了一口,不悦道:“我跟她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是真心爱她们的好吗?”
我问道:“昨天还搂着李家的姑娘,说要爱人家一生一世,明天怀里的人又换成薛家的小姐,看星星看月亮的好不惬意。你这颗真心,变的可比狗快多了。”
陆小凤摸摸胡子,说道:“我说,你该不是把气都撒到我头上了吧,有你这么骂人的吗?”
我瞪了他一眼,问道:“你们这些臭男人,就是欠骂。好歹我也是你师父,骂你两句怎么了?便是动手阉了你为被你欺负的那些姑娘们出气,也不为过?”
陆小凤连忙捂紧了自己的下半身,往床脚缩了缩,嘿嘿笑道:“师父息怒,就算我们这些臭男人真的都不是东西,好歹你上辈子也是个臭男人,虽然没有始乱终弃,却也害的一个姑娘孤苦一生,到比我们这些公狗一样的男人,更不是东西吧。”
我一斜眼,笑的甜美如花,柔声说道:“你想死么?”
陆小凤打了个寒战,往被子里缩了缩,说道:“我错了。”
我敛了杀气,站起身,平缓了语气,说道:“你是个聪明人,我和宫九之间的事,你向来不会过多干预,这次不论你是有意来此,还是无意跌落,既有因缘,我也不会坐视不理。你说他要造反,那大可不必忧心,朱家的王朝,可不是毁在一个小小的太平王手中,他不会成功的。”
陆小凤问道:“你是打算出去阻止他了吗?”
我眼角轻挑,甩了他一个大大的媚眼,掩口笑道:“我只想看看,他要娶的这个琉球公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陆小凤闭了嘴,只是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啧啧摇头叹气。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对宫九的一切都不会再放在心上,而今听到他要成亲的消息,居然还真的动了杀气。
他在我身上刻下的印记太深,哪怕死了一次,心也依然会为他的所作所为,微微抽动。
这纠缠,已深至此等地步,既然不甘,那便就去见他一面,一出心中压抑了多年的这口恶气。
宫九阿宫九,我既认了你是我男人,你就得老老实实对我从一而终,骗了我的身子骗了我的心,再要跟别的女人不清不楚,我就真杀进你们太平王府,阉了你一了百了!
这杀气,激得身后的陆小凤连连打了十几个喷嚏,震到了伤处,疼的直吸气。
我看看他胸口依稀的血色,长出了一口气,转身撑在了窗棱上,看着窗外郎朗晴天,换了个话题,淡淡问道:“杨清风的那把剑,你真的已经找到了?”
陆小凤躺了下去,悠长的叹了一声,说道:“找到了。”
我问道:“在哪?”
陆小凤道:“你上辈子的老相好手里。”
我垂下眼,看着青绿的草地上,微风拂过细小的野花,柔软清灵,不自觉的想起来飘零的桃花下,那个孤单美丽的白衣女子。
这么多年了,她为何还没有忘?
杨清风从不曾与她许多承诺,亦从不曾接受过她的这份爱这份情,她却为何执意要搭上自己的一生,去等待这一个从没有存在过的希望?
抬起眼,不知何时出现在溪边的九色鹿正驻足凝望着这边,与我目光对视,又连忙的低头假装吃草。
总以为自己生生世世的不忘,是世间最大的悲苦,但人生在世,又有谁没有那一份执念,那一份心酸。
守着一把剑,一座岛,孤独的等待,只为一个早已不在的人。只因我的逃避,使得本该了结的因缘,无休止的延长,成为了一场又一场扭曲的劫数。
若从一开始,就能应了心,应了缘,或许,前世的日子,能好过许多。
“盈盈,已年过四十了吧。”我问道:“这些年,就没有一个男人能让她忘记杨清风吗?”
陆小凤叹道:“女人的心,我从来都猜不透,你何不自己去问问她呢。”
我摇摇头,说道:“前世与她的纠缠已深,今生更不能让此纠缠继续下去。欠她的情,总有一世会还清,不在今生,那便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陆小凤道:“她的大好年华,全都浪费在等你上面了,好歹你见她一面,也算是了了她这份心愿。一个好端端的姑娘,有几个二十年能够等下去,如果说你以前不知该用什么面目去见她,现在你是妖了,你可以变回你前世的模样,哪怕在她面前装个死,让她对你死心也行啊。如此还要让她继续无休止无希望的等下去,你这心,究竟是不是肉做的,这么铁石心肠,简直丧心病狂。宫九究竟看上你哪点了,我真想不通。”
我轻声说道:“爱情从来是没有理由的,一眼对视,便注定纠缠一生,不死不休。你没有遇到能让你付出一生爱惜的女子,自然是不懂的。盈盈爱杨清风已爱到了骨子里,她对他的执念太深,任何人都无法替代,哪怕是杨清风的转世。如果说无休止的等待,是她用以安慰自己的希望,强行熄灭这一星希望,又会不会更加残忍?既然缘分可以在来生接续,我又何必扰乱这段因缘?随她去吧。”
陆小凤看了我一眼,说道:“如果真心爱上一个人,会是这么的痛苦,我还是打一辈子光棍吧。”
我笑道:“爱,是世上最不可捉摸的事,又怎由得你去掌握。缘来了,躲不掉,是甜是苦,但看你如何把握了。”
陆小凤道:“你和圣姑已经是不可能了。那你和宫九呢?你们俩都闹到了这份上,还有回转的余地吗?他对你做的那些混账事,你真的不在乎了?”
我想了想,说道:“在乎是必须的,但比起以前的混账事,我更在乎他现在会怎样,以后会怎样。总之,顺其自然吧。”
陆小凤叹道:“你倒是想得开。不过以前你为什么不这么想,要是早点想通,也不至于遭这么多罪啊。”
我笑道:“所谓的天劫,便就是脱胎换骨,一念成神,一念成魔。我若不死一次,又怎会以妖的身份复活,换一种心态换一个角度,再看俗事凡尘,一切皆不一样了。”
陆小凤撑起了半个身子,问道:“那你的天劫,到底是过了,还是没过?”
我扭过头,看着青天白云,说道:“曾经的缘与孽,在以前的青霜死的那一刻,便消散无踪了,我现在身上缠绕着的因缘,只剩了一个宫九。我的天劫已过,他的情劫仍在,若我能助他过了这劫,来世各安天命,便彻底不会再纠缠了。”
陆小凤问道:“所以,你一直在等一个与他彻底了结这段缘分的机会?”
我点头道:“是。”
陆小凤哑然半晌,说道:“你真是一个怪物,难怪爱上你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我往窗棱上一坐,继续端起簸箕嗑着瓜子,说道:“也许,以后,不会了。”
他叹了一声,不再说话,我看着卧在溪边的九儿,心里泛起一阵有一阵的涟漪。
因缘并非不可把握,却万万不可逃避,缠绕于身,不及时理清,只能陷入其中,痛苦非常却无法挣扎。
不论盈盈,还是九儿,皆是因我逃避而累积的罪。
若来生能将欠他们的一切理清,以后,便再也不会拖累无辜的人了吧。
生死天定,无法更改,唯有活着的时候,幸福安康,方能无悔。
宫九,若这一年里,你已尝够了心痛与无奈,那便让我们了结这段缘,还你一个自由之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