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王图总关情》叶风梧

15、视死

　　当泰曦跑过佛寺宽广的院落，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让她几欲作呕。搜查的兵丁很快注意到了几人，几个小兵七嘴八舌地叫道：“大人，在那边，他们向大门跑去了。”
　　一军官打扮的人愤恨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往身边的尸体上又插了一刀，口中骂道：“奶奶地，老和尚还口口声声寺里没来过这些人！妈的，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追呀！”
　　地上，成空大师苍老的脸上满是血污，没有合上的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浑浊。
　　泰曦面对寺院中横陈的尸体，差点止不住生生叫出声来，卫子衿在她耳边严厉地说：“如果你还想活，不要看别的，往前跑。”
　　跑出了寺院，七个人六匹马，泰曦与卫子衿共坐一骑。一路地狂奔，泰曦只知道身后全是纷乱的马蹄声，仿佛追赶他们的有千军万马。卫子衿让泰曦尽量压低身子，泰曦便紧紧的伏在马背上。卫子衿与他们身后的龙禁卫则为她挡住射来的流矢。
　　泰曦不记得他们这样跑了多久，她只希望时间拖延的越久越好，可上天似乎偏偏要和他们开个大玩笑，前面一片雄伟的断崖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马儿一片斯叫，却只能无可奈何的徘徊在断崖边上，地上的尘土飞扬，几粒碎石滚下山崖。卫子衿向来淡然的脸上生生露出了一丝无奈。
　　片刻功夫，后面的追兵便赶了上来，将几人团团围住。领头的军官向手下的士兵命令道：“先别放箭，看住他们，等穆里玛大人上来定夺。”
　　泰曦低声问卫子衿：“咱们离开了多久？”卫子衿看了看头顶似火的骄阳，说：“足有半个时辰了，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应该已经回了驿馆。”
　　泰曦点了点头：“那就好……卫总舵主，我知道你武艺高强，若还有一线生机，你不用管我，想来总能杀出一条血路……”她的明亮的眸中透出几分冰冷：“而我，今日便是死在这里，也要让鳌拜血债血偿！”
　　卫子衿看着面前的女孩，豆蔻年华，千金之女，甚至一点武功都不会，在这荒绝的山岭间，却有面对生死的勇气，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你都夸我武功高强了，我怎么会让我们死在这么个没水没树的地方呢？”
　　泰曦见他说的有趣，不觉露出嫣然笑意。卫子衿不觉有些憧然，这里……确实没有树没有水，可是，他刚刚却分明看见了世间最美丽的花。
　　围着他们的士兵突然让出了一条道，穆里玛策马而来，见到泰曦和卫子衿，便知是抓错了人，满脸的懊恼愤恨之色，可他又看了泰曦几眼，却忽然现出几分疑惑。
　　泰曦看他惊疑的样子，索性上前几步，摘下帽子，露出如雾青丝。穆里玛的儿子讷尔杜尚的便是二公主，他本人位近宗室，确实宫宴上见过泰曦几面，当下自然认出了她来，当即脸色铁青，暗悔如何错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周围士兵看一直追捕的人露出女子面貌，盈盈而立，也不觉窃窃私语起来，疑心是不是追错了人。
　　泰曦似浑然未觉众人的揣测，款款开口道：“穆里玛大人，家祖家父与您同朝为官，也有袍泽之情，却不知您让属下将我困在这山崖之上，所谓何事？”她语声清脆，坦然而道，甚至还带上了几分疑惑，好似真真是莫名其妙的卷入了这场纷争。
　　穆里玛多年得鳌拜倚重，自然不简单。他此时已镇定下来，猜出是中了几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不觉心中暗恨。若是个普通人也就罢了，偏这个丫头有上达天听的本事，听说连太皇太后也对她青眼有加，她若拿着这事去御前做文章，坐实自己这个意图弑君的罪名，恐怕连兄长也救不了他。于是心下一恨，已动了杀念，死了人证，康熙再怀疑，碍着兄长的权势，也只能忍着。想到此处，当即冷笑道：“你身边的人是朝廷通缉在案的乱党，你与他私会，自然一概以乱党论，杀而无赦，还会冤枉你不成。”
　　泰曦听他这样讲便知他杀机已现，心中冷了几分，肃容道：“笑话，我祖父赫舍里索尼乃堂堂朝廷一品大员，我乃忠臣之后，满族勋贵之女。今秋选秀，我亦是待年之身，就算此时真有涉法之嫌，也需先秉之宗人府，再由三堂审而定案，岂容你再此性口雌黄，滥用私刑。”
　　她这席话掷地有声，说的一众官兵更是面面相觑。索尼久有威名，门生故吏更是遍布朝野，这些士兵或多或少都听过，若今日真是错杀了索尼的孙女，恐怕他们就算保住了性命，这辈子也是升官无望了。可这女孩虽立在尘土之间，一身男装，风尘仆仆，却偏偏怎么看都像是高官之后，士族千金。
　　穆里玛脸色铁青，怒喝道：“索中堂的孙女，那是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怎么会跟乱党在一起，你少在这里鱼目混珠，颠倒黑白，况且，就算你真是索尼的孙女，那也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说。你们听着，眼前七名乱党，杀无赦，一个也不许放过，给我放箭！”
　　众人引弓而待，但因泰曦一席话，竟无人敢先行放箭。先前领头的军官迟疑着上前：“大人，是不是先查证清楚，再……”穆里玛也是个狠角色，不待他说完，冷哼一声，拔出腰间佩刀，一刀穿胸，当即将那军官斩杀当场。军官始料未及，一个你字尚未说完，便缓缓倒地，再无声息。这下子，围在穆里玛身边的亲信不再犹疑，瞄准泰曦等人，纷乱的箭矢便夹着凌厉的风声向他们袭来。
　　龙禁卫当即将泰曦团团围在中间，用手中的长剑格开箭矢。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难道他们就真要命丧于此？泰曦悲哀地想。卫子衿突然拉住她道：“我们跳下去。”泰曦一怔，开始觉得卫子衿莫不是疯了，但须臾之间，她便坚定的点了点头。
　　她看了看一直守护在他们身前的龙禁卫，那作书生打扮的暗卫道：“请小姐与卫公子先行，我们为两位争取时间。”他见泰曦眼中有不忍之意，一边抵挡那些箭矢一边道：“我们龙禁卫的每个人都是孤儿，若没有主上，我们早就腐烂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我们活下去的意义便是成为主上手中的利剑，遵从主上的命令。赫舍里小姐，主上既然将您的安危交托给我们，那为保护您而死，便是我们的荣幸。”
　　另一个暗卫年纪略小些，看着不过十四五岁而已，他尚有些稚嫩的脸上却已全是属于龙禁卫特有的坚毅与隐忍。他回头看泰曦的眼中到底露出了一丝伤痛，他带着迟疑与微微的不安问泰曦：“赫舍里小姐，我妹妹还小，又只有我一个亲人，能不能请您……”泰曦点头，语中坚定不移：“好，我若不死，必保你妹妹一世康泰，请告诉我你的名字。”那侍卫一脸惊愕，眼中猛然迸发出璀璨的神彩：“臣……董佳林。”
　　随着时间的拖延，泰曦再不懂武功也看出龙禁卫的防守已出现了一些松懈。她在世间最严酷的地方长大，但并不是漠视生命的人，尤其是如此忠诚的属下的生命。可今天，她第一次直面淋漓的鲜血，云林寺里，已经有太多的生命为了他们而逝去。泰曦觉得害怕，她想自己死了父亲还有弟妹的慰藉，玄烨也会找到另一个陪他走下去的人，可她真的害怕那些人为她死了，她却不能为他们活着。
　　卫子衿拉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带着她向悬崖边退去。他感觉到少女掌心的冰冷，默默运起内力：“抱紧我，无论如何不要松手。”然后泰曦感到一阵眩晕，他们跃下悬崖，风在她的耳边呼啸，她的心脏仿佛停在了空中，只有身边的人的热度提醒她保留着一分残存的清醒……
　　山崖上，穆里玛看着跳下悬崖的两人，脸色现出几分急躁，怒喝道：“再放箭，先处理掉这五个再说。”一轮一轮的箭矢透支了暗卫们的体力，他们的鲜血染红了荒芜的山崖。可他们的尸体竟然迅速的分解，只留下他们曾经的衣服和一汪血水……这就是大清的龙禁卫，他们在世间不能留下名字，甚至遗骸，他们拥有的只有无尽的忠诚和视死如归的勇气。
　　士兵们显然被这诡异的情景慑住了，有些高阶的军官忍不住求助似的看着穆里玛：“大人……这……这……”
　　穆里玛也是有些神魂未定，他狠狠地吐了口唾沫：“看什么看，老子也是第一次看到，真他妈邪门了！”他看着泰曦两人跳下的山崖，指着一个军官道：“我修书一封，你立刻日夜兼程亲手交到鳌中堂手中。其他人给我下去找！”他阴恨地补充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穆里玛看着散开的士兵，眼神闪烁不定：这贼丫头好算计，临了还把自己的身份嚷的人近皆知，六百多号的士兵人多嘴杂，万一消息泄露个一点半点，生生就是一个把柄送到索尼手上。到时候恐怕大哥自保都难，何况自己。可……难道还能把今天山上的人全都灭了口不成！他咬了咬牙，一字一顿道：“你再金贵，我今天也要你魂断黄泉，插翅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