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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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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抹抹脸,不着痕迹地捋平鬓边细小的褶皱,荆轲打了个哈欠,跳上身边的树寻了根粗细正好的树枝躺下,大咧咧招呼着卫庄:“庄庄快上来歇会儿,咱们还有得等呢!”
“庄庄”二字一出,不少了解卫庄的人集体脚底打滑,在看到卫庄早已熟悉这个坑爹称呼般一脸自然地跳上树在荆轲身旁的树枝上坐下后,都不由自主地浑身抽搐起来,许多机灵人还在心里暗暗给荆轲打了个重点关注的标记,就连蒙恬都打算回去后调查他一番。可惜他们都得失望了,因为荆轲此时易了容,本身还顶着个“已死”之人的帽子,任他们再怎么查也查不出来。
卫庄右膝半曲,微微眯起眼看着远方,好半晌才凝音成线对荆轲道:“萝卜,进了机关城,由你来对付高渐离。”
荆轲抠抠脸,为难地说:“我和他是旧识,下不去手啊……”
“我只需要你击败他就行,注意别让他掀掉你的底。”卫庄瞥一眼还想推辞的人,挑眉道:“不然我就让白凤上,你知道这小子下手从不留情,到时候他拼着两败俱伤把高渐离打成重伤……那真是太完美了。”
荆轲龇着牙长腿横扫:“竟然威胁我!施夜说了墨家还得给他挡一段时间的暗箭,要是小高死了会打乱他计划的!”
卫庄曲肘挡开他看似来势汹汹的攻击,醇厚的声音难得带上一丝狡黠:“施夜那阴险的家伙说不能打死,没说不能打个半死。你不是不忍心吗?那就亲自出马跟高渐离打让他完好无损地离开,否则白凤那家伙动起手来自己都不在意,高渐离可有的苦头吃了。”
“……是在下输了。”荆轲转头默默挠树皮。
太腹黑了!怎么可以这样!竟然利用他对朋友的心软!这货还好意思说施夜阴险,明明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在树上旁若无人地叽叽咕咕打打闹闹,全然不知树下的人已经震惊到审美疲劳。
一直关注着卫庄的赤练心情很复杂,一股苦涩的味道从心底涌上。她是第一个跟着卫庄的人,也是流沙的第一个成员,地位比实力仅在卫庄之下的白凤更特殊。但在这种特殊之下,她和卫庄的距离却并没有他人想象的那么近,哪怕她是卫庄亲手救下,她的佩剑是卫庄所赠,她的心里……只有卫庄。
漫长的十年岁月,将赤练由千娇百媚的红莲公主打磨成杀人如麻的流沙天王,可卫庄的身影就像在她心里扎了根,如同酿酒般,时间越长,香味越醇,爱得也越深。她已经习惯了卫庄的冷漠和疏离,更从未奢望过得到更多。可今天,这个男人的出现却让他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卫庄,她这才知道,原来卫庄也会畅快明朗地笑,也会与他人毫无顾忌地打闹,既随和又亲近,素来锋利的眼眸泛着柔柔的笑意,那样温柔。
赤练看得清楚,那个男人对于卫庄来说是特别的,这种特别与爱情无关,也超越了友情的范畴。他们站在一起,就是一个完美的整体,打不破,击不碎,无人可以插足。
呆呆地看着轻松得略显放纵的卫庄,赤练有些痴了。她从没见过卫庄露出那样的笑容……不,其实她见过一次!
那是在她被卫庄救下的半年后的初秋,她养好了身上的伤,带着满心的痛苦求卫庄教她练剑。卫庄想了片刻,对她说:“你还是学软剑吧。”
“为什么?”赤练其实对学什么剑无所谓,只是单纯的疑惑。
卫庄微微一笑——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卫庄笑——取出一把千节鞭式的软剑,修长的手指抚过锋利而鲜艳的剑柄,灿金的阳光在他眼底跳跃,美得令人窒息。
过了许久,他把剑递给赤练,说:“女孩子习软剑漂亮,像跳舞一样。这柄剑是我从一个人手里夺来的,它叫……它叫赤练,也许会很适合你。”
那时的赤练听不出卫庄话语中淡淡的遗憾,也不知道他眼中闪动的光芒叫怀念,他正透过自己,在怀念一个也许永远也见不到的人。
所以赤练只是很开心地接过剑,雀跃地说:“以后,我就叫赤练了。只要我还活在世上一日,这把剑便回一直伴在我身旁,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听到这话,卫庄又笑了,长睫微扬,凤眸弯弯,明明笑得那么快活,又让人感到无比悲伤。
从那以后,赤练再没见他笑过,直到现在。
细微的风声响起,卫庄和荆轲跳下树,惊醒了赤练。纤指抚过细长的剑柄,赤练巧笑倩兮,柔声道:“卫庄大人,时间似乎差不多了。”
卫庄冷冷勾起嘴角:“告诉蒙将军,可以进攻外围了。”
“那我们呢?”赤练问。
“我们?”卫庄银灰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森冷如金属的色泽,“当然是进入机关城,从内部将其彻底瓦解!”
机关城外,兵戈交响。
白底黑纹短打的墨家弟子持着精巧的木制兵器与身着甲胄,青矛铜戟的秦兵激烈交战,兵器相交的铿锵声响彻云霄,鲜血遍地,哀声不绝,脆弱的肉--体与矫健的战马碰撞交接,暗红的液体染红了天际洁白的云层。
“我去跟他们拼了!”盗跖红着眼拍桌而起,激动地恨不得立刻冲出去。
双鲤缘之毒放倒了墨家近九成的墨家弟子,在端木蓉制不出解药的情况下,为了抵挡秦兵,高渐离把大部分有战斗力的弟子都派出去迎战,连范增都调出一半的项氏子弟前去帮忙,但战局依旧呈一面倒的形势,阵亡人数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无怪乎盗跖愤怒至此。
“盗跖,坐下!”高渐离呵斥道,“你现在出去不过是多增加一具尸体罢了!”
秦国军队是六国公认最强,黄金火骑兵更是其间精锐,墨家弟子自然抵挡不住,所以虽伤亡惨重,却仍在高渐离预料之中。以他们的实力,即便全员死绝也绝对拿不下这么多秦兵,玉石俱焚也不行,毕竟人力再强,也难以与国家的杀戮机器相抗衡。
“那就眼睁睁看着兄弟们去送死,我们留在这里苟延残喘吗?!”大铁锤怒极攻心,粗重的喘息中似乎夹杂了滚烫的火星,浑身青筋虬起,分外可怖。
雪女看了高渐离一眼,出言解释:“小高让班大师关闭机关,就是为了引秦兵入机关城,然后再启动机关将他们击毙于通道之中。至于外面浴血奋战的兄弟,他们已经接到了退回命令,只是他们想多消耗一些秦兵的力量不肯回来。”说完,雪女柳眉倒竖,“你们俩是大统领,怎么一点脑子都没有?做事如此鲁莽,日后如何带领墨家抗秦?!”
雪女的解释和呵斥像是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泼在他们的满心怒火上,让他们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见两人不说话了,高渐离才又道:“天明和少羽已经进入禁地,盗跖,你和大铁锤去守住东西两条岔道,项氏一族剩下的人会全力配合你们。阿雪,你去保护蓉姑娘和月儿,将中毒的弟子从暗道转移,能转移多少就转移多少。”
“是!”盗跖和大铁锤对视一眼,兴奋地领命离开。
雪女却一动不动,美眸紧紧盯着他:“那你呢?”
“我去守北道。”高渐离说完转身就走,手里的水寒剑探出一截,杀气满溢,冷锐森寒。
垂下眼帘,雪女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
关着盖聂的暗室,也在北道。
吱呀一声响起,刺眼的阳光如写意的水墨泼洒在地上,高渐离闪身而入,水寒剑尖直抵盖聂喉咙,外溢的剑气割裂他鬓边一缕黑发。
盖聂面色不变,眼帘微掀,眸底一片古井无波。
高渐离冷漠地注视盖聂良久,突兀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一剑杀了你。”
盖聂不语,高渐离也没想得到他的回答,只是眼底的寒冰裂开一条缝隙,淌出一抹悲痛:“可我若是趁你功力全失之际杀了你,百年之后,我又有何颜面去见大哥?”
搭在膝盖上的手指颤抖一下,盖聂薄唇微抿。
执剑的手失去了力气猛地垂下,剑尖指着地面,冰冷的剑气把地板刺出一个小坑。高渐离的脸上满是痛苦,许久才压制下去,紧促的气息渐渐平缓。
“你走吧。”高渐离收剑回鞘,丢下一句硬梆梆的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到最后,他还是没能杀了盖聂。
机关城外,负隅顽抗的墨家弟子被尽数斩于刀下,满地尸骸,在如血残阳中惨烈悲凉。
“将军,外围已清扫完毕,歼敌七十三人,我方伤六十二,亡十五。”银甲副将单膝跪在蒙恬马前禀报。
蒙恬挥退副将,驱马走到被巨石半掩住,只能容一人弯腰通过的入口前站定,漆黑的通道吹着阴冷的风,看似平凡,实则暗藏杀机。
蒙恬是秦国名将,身经百战,自然不可能在情况未明的条件下让手下的兵士冒险。谁也不知道这个入口会通向何处,尽头是否有埋伏,在这样狭小的通道中,再大的优势都发挥不出来,敌人只需守在洞口就能轻松磨死他们。更何况这里是号称机关术无人可出其右的墨家机关城,谁知道里面会不会装有几个,吞噬一切进犯的敌人。
公输仇见蒙恬在入口前一动不动地思考许久,上前道:“蒙恬将军,这条路,还是由老夫我来为你们开吧。”
蒙恬剑眉一扬,让到一旁:“那就有劳公输先生了。”
墨家机关术由霸道机关术来解决,也的确再合适不过。
公输仇笑了两声,手指微动,一条拇指长的机关蛇从袖口爬出,红色晶体眼眸泛着冷光,不时吐出鲜红的信子,那冷酷残忍的灵动模样宛若活物,令人见之生畏。
一阵沙沙声响起,无数条褐色的机关蛇从岩缝,草丛中爬出,争先恐后地游进入口。虽然知道它们是机关兽,但不少士兵还是被这庞大的蛇群吓出一身冷汗。
喀嚓咔哒的声音很快从通道中传出,以蒙恬的耳力自然能听出里面的暗器破空声和机关被破坏的响声,心下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否则必定损失惨重。
东道,盗跖耳朵尖抖了抖,猛地翻身跳起,两只银色铜盘在指尖极速旋转,冷笑道:“伙计们,准备战斗!”
下一秒,无数机关蛇如潮水般汹涌而出,紧随其后的是一个个秦兵。盗跖身形一动,手中的铜盘脱手而出,锋利的边沿瞬间割开三个人的颈部大动脉,捂着脖子上的血口,口中发出嗬嗬残音,很快便没了气息。一照面便倒下的三个秦兵成为战斗的开端。
西道,大铁锤遇到了公输仇和他那庞大的机关兽大军,战火一触即发。蒙恬和他的黄金火骑兵并没有进入机关城,只是守住了已发现的几个入口。
高渐离独自一人站在中心大厅,他的对面是地理位置最重要的北道。
嗒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冰冷的回音敲击着高渐离的耳膜。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一道修长的身影突然出现,银白长发在明亮的光线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冷酷双眸如刀锋般森冷锐利,英俊容颜依稀可见昔日初见的模样。
看清来人面孔的刹那,高渐离瞳孔骤缩。
卫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