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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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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如如此委屈,沈明如也不再端着,俯身揽了沈昭如的背,拉了他起来,一边哄到:“别哭了,小沈大人。”
沈明如不说还好,一说,沈昭如哭得更厉害了:“什么小沈大人,还不是被大哥扒了裤子……”
沈明如勉强负着他的重量,帮他提上裤子,随手挽了腰间的巾子,这才扳起他的脑袋,顺便看见了自己被沈昭如涂抹得花里胡哨的衣裳,手下的劲儿就更大了,声音也没那么柔和了:“你起来!到床上上药去。”
沈昭如才被狠狠地治理过,一时也不敢过于放肆,只得含泪点头,人却不肯离开沈昭如,满脸写着“我疼我走不动”。
沈明如如今也抱不动他,只好半搀半扶着他去了卧室,将他安顿在床上,又轻轻扒下他的裤子,小心翼翼地为他敷药。他在常云山受伤,久病成了半个良医,处置外伤也是一把好手,何况沈昭如还没有见红。
沈昭如被他调理得舒服,心中就愈发委屈起来,只顾趴着呜呜地哭。
沈明如专心料理,也顾不得他,待收拾停当净了手回来,沈昭如早已哭得没劲,睡着了。沈明如探身给他搭了被子,便回自己的院子去。
折腾了大半宿,沈明如看看时辰,实在不值得正经八百地睡一觉了,便和衣倒在床上眯瞪了一阵,便爬起来,如平时一般任由丫鬟服侍着梳洗穿戴,去沈骏的院子里请早。他是长子,晨昏定省的规矩,一丝一毫都错不得。
沈夫人见大儿子一脸无法掩饰的倦容,小儿子又没来,便问:“昭儿怎么没来?”
沈明如低头:“昭儿昨日顶撞了大人,儿子教训了他几下,熬得晚了,又挨了打,儿子便斗胆许他多睡会子。”
沈夫人用慈爱的目光打量着明如:“你也是,他熬得晚了,你就不晚?可是多爱惜自己吧。”
“是,”沈明如躬身受教,“儿子以后一定注意。”
昨天夜里两个儿子都没来问安,沈夫人便已知道沈骏又发作儿子们了,只是老爷教子,她也不好多说,到底心疼儿子,才忍不住借故多问一句,表面是关心儿子,实际上是在对沈骏的严苛表示不满。
沈骏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也不戳破,冷哼了一声:“挨了打又不是立了功!过去是他小,我和你母亲不得不偏疼他些。如今他也大了,你以后也少替他编排,除非他断了腿,家里的规矩不是摆设!”
“是,”沈明如依然态度端正,“儿子记下了。”
“老爷莫发作明如,”沈夫人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劝道:“他们兄友弟恭,正是沈家的规矩。昭儿往后在外头还不知要受什么罪,在家里有明如这样的兄长照拂他些,是他的福气。”
“妇人之见,”沈骏叹了口气,“为朝廷效力是读书人的本分,也是我沈家儿郎的志气,怎么叫受罪。”
“大人,”沈明如实在不能面对父母意见不合,只好硬着头皮上:“时辰不早了,先用饭吧,莫耽误了上朝。”
“嗯。”沈骏点点头,起身往前厅走去。
沈夫人也站起来,默然叹息,跟上他的脚步。
沈明如虚扶着母亲,轻声劝道:“大人是爱之深责之切,母亲不必忧虑过甚。”
沈夫人太疼惜这个儿子,便点点头,抚了他的手掌:“辛苦你了。”
沈昭如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他立时慌了神,连忙喊了丫鬟来服侍他梳洗。
“快点快点。”沈昭如忙不迭地催促。
“三少爷不必慌张,”小丫鬟一边利落地为他挽起发髻,一边道,“请早的时辰早过了,老爷已经去上朝了,刚才大少爷过来了,正在书房等三少爷。”
“哦。”沈昭如安下心来,点点头,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那你也得快点呀!”
“这就好了。”小丫鬟为他戴上簪子。
“多谢多谢!”沈昭如站起来,大步跑出去了。
沈昭如进了书房,沈明如正坐在他的桌边随意翻书。
“醒了?”沈明如含笑看着他,“还疼吗?”
沈昭如的脸霎时红了,语无伦次道:“没……没事了。”
“没事就好,”沈明如笑道,“今儿早大人可说了,往后你不管怎么着,晨昏定省的规矩不可省!”
“噢。”沈昭如有些懊丧地点头,转念又想到,昨晚大哥必定是照顾他到很晚,怕是一宿无眠,又愧疚起来,“昭儿犯错,牵累大哥了。”
“我没事,”沈明如摆摆手,“早习惯咯。”
“大哥。”沈昭如又委屈起来,却又觉得自己的委屈有些矫情,上前拉拉明如的衣袖,小意道,“昭儿以后一定好好的,不会再惹大人不快,给大哥添麻烦了。”
沈明如颇为欣慰地看着这个兄弟,仿佛看着自己栽下的小苗长成了参天大树,灿然一笑,轻轻拍拍昭如的肩:“过些日子随了晁如出门,可要万事小心,别让晁如也跟了你倒霉才好。”
沈昭如随了晁如出门的事,早说了要走,却直直拖了一月还没动身。
昭如新科探花,尚书嫡子,辗转朝廷,少不得应酬往来,翰林院虽是清水衙门,掌院亦知他世家子弟早已简在帝心,说不定哪天一纸诏令便他调了,也没有派他什么要紧差事,昭如还是每日都要出门,竟没了一日失闲。
不过这倒也好,免了他与晁如相对。晁如将将落第,又准备游历,自然无心治学,又无事可做,每日除了随手翻书,便是写字作画,看似清闲,实则无趣得很。好在明如善解人情,时常去他院子里坐坐,又或者遣人请他过去,说是切磋学问,其实是为了同他聊聊天。明如的才气与学识尽人皆知,晁如亦心存倾慕,在沈骏家借住的这段时日,亲见了明如的和蔼可亲。加之明如早已止步科场,又与他如今的处境同病相怜,他心里对明如便更多了几分信赖与依靠。
如此日子便也过得快了,不知不觉,便是花落尽,柳依依,蝉声初起。昭如总算得了长假,打点起行装来。
不日,晁如和昭如相携去沈骏那里辞行。两人行毕大礼,沈骏循例过问了一应预备,又问了是否去过夫人那里。昭如一一应答。沈骏又嘱咐他没到一处及时来信,以免他母亲担心。昭如隐隐感到父亲的关怀,动情道:“大人的话,儿子都记下了。儿子过去不懂事,没少惹了大人不快,如今儿子大了,断不敢再做不孝的事。”
沈骏顺势勉励他:“我儿如今有了出身,出门在外,便不光是我沈家的子弟,还是朝廷的命官,犹当谨言慎行,万不可冒失行事,授人以柄。”
沈昭如恭声应是。
沈骏又转向晁如:“晁如也是,此番虽一时失意,却不可过于自轻。也当记得自己的身份,举人在乡里也可称老爷了,切不可自诩白衣,任性而为。”
不待晁如答话,明如已在旁笑道:“大人这番话虽是至理,却恐怕又要引得晁如伤心。”
晁如心知二哥怕他尴尬,忙道:“二哥说哪里话,四叔所言极是,晁如学艺不精,不敢怨天尤人,更不敢自暴自弃,唯有再接再厉,不辜负这些时日四叔和二哥的提携照料。”
沈骏摆摆手:“一家人,谢就不必说了,我和你父亲年纪大了,就盼着你们这一辈个个有出息,我们将来去地下见了列祖列宗,也好回话……”
明如听父亲的话说得越来越严重,连忙清咳一声打断:“大人,时辰不早,他两个还要赶路,不如先把要紧的东西交待了。”
“嗯,”沈骏点点头,“拿上来吧。”
明如应了是,从书架上镶着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素色包袱,拿到昭如和晁如面前,将包袱打开,指点道:“这是大人的片子,也有些我的拜帖。红色丝绳扎着的这一捆是五服以内的近亲,若是沿途经过,务必拜访,只当自家亲戚走动,礼物不必拘泥,拿些你们各自的诗文最好;蓝色丝绳这一捆,是三代之内有要职同族宗亲,若是经过,昭如一定要登门,晁如便可随意了,虽是宗族,但于昭如也算是巴结,定要具礼,规矩周全,只作官场上的往来便是。晁如莫要多心,将来入仕,你也少不了这一出。”他特意多关照了一句,复拿起一本单另的折页,嘱咐:“名讳和府邸我都写在这里了,大都是你们将经行的地方,若是不到,也不必勉强。”
饶是昭如惯知父兄思虑深远,也不由有些意外,这样周详的计划,大哥和父亲不知提前多久就预备下了,他甚至想到,这名册上有不少人,大概已经收到父亲的书信了吧。晁如则纯系震惊,却也很快回过味来。他打小被教导沈家子弟不可虚度光阴,原本奇怪父亲为何来信教自己不必急着回家,沿途游历一番,四叔不仅允准,还让昭如一路相随,父辈的心愿似乎都寄在这一摞厚厚的帖子里了,沈家累世为官前后相继数代不衰,想来与这种竭尽全力的维系分不开吧!
晁如究竟年纪长些,虽未入仕,却已经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压力,现在是父亲和四叔在拼命为自己和昭如铺路,将来呢?他会不会有一天也能担当起这样的责任,指引着子弟们继往开来呢?
昭如的想法则意气得多。他少年得志,正是挥斥方遒的时候,虽也感念父兄倾尽全力的栽培,却抵不过心中初登天子堂的豪情,尤其是暂时告别了每日在方寸之间的局促,即将游历山河,大有天下近在眼前之感,只恨不能立时便建功立业名垂万世,至于家族兴衰,世代相继,则都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了。
昭如的心思,明如自然看得出,却也不多说,又嘱咐了些零散话,便将二人送出府门。明如目送二人牵着马消失在巷子口,回过身来的时候,情不自禁地伸了个懒腰。这大半年的光景,说是那两个在备考,实则他的操的心才是无穷无尽。如今总算了了一局,大抵能闲散些时日了。这么想着,明如的心情竟有些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