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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六年·一 ...

  •   草没马膝,一匹枣红色骏马迈开四蹄,风一般在草原上疾驰。骑在马背上的青年丢开手中的马缰,双腿不停地踢在马肚上,催促骏马加快速度。距离马匹一丈开外,一只雪白的狐狸慌乱地左奔右逃。青年搭开弓,从马鞍旁挂着的箭囊里抽出一只赤红色的羽箭,湛蓝色锐利的眼眸紧紧盯着前方乱窜的狐狸,箭离弦,雪白的狐狸瞬间失去了力气,卧倒在草丛中。
      沙扬刃收起青木弓,轻踢马肚,往前走了几步,弯腰拎起卧倒在草丛中的雪狐狸,继续往草原深处追踪。

      “七王子猎到雪狐狸一只!”
      远在数十丈外的营地里,瀚海王正端着纯银海碗,喝着北漠最烈的酒。听到侍从来报,年老的北漠王者放声大笑:“好好好,今年又是沙扬刃旗开得胜啊!”围坐在下席的北漠贵族公卿们纷纷跟着齐格翰笑了起来,私下里不停地交换眼神。
      坐在次席面目清秀的少年端起面前掺了点烈酒的马奶,浅浅地啄了一口。云鸾来到北漠六年,还是喝不惯北漠呛人的烈酒。与他一起长大的北漠王子们都策马狩猎去了,他身子弱,经不住长时间在马背上颠簸,只能与这些北漠垂垂老矣的贵族们坐在一起,喝着掺了烈酒的马奶。
      齐格翰将手中的烈酒一饮而尽,转头扫了一眼坐在次席世乐尊贵的世子。云鸾来到北漠六年了,初来时,这个内陆矜贵的小孩子并未引起齐格翰太多的关注。倒是一开始排斥云鸾的阿提萨,越来越过在意这位沉默的内陆世子。北漠尊贵的漠神神谕聆听者现在正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蹒跚地朝云鸾走去。齐格翰突然意识到,阿提萨老了,他的头发更加花白,眼窝耷拉,目光不再如六年前那样神采奕奕。齐格翰收回了定在阿提萨身上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逐渐枯槁的手,他也老了,北漠的瀚海王如今已不能策马驰骋在草原上,他只能坐在毡帐下,等着他的儿子们带来满满当当的猎物。只有神才不会老,漠神用她垂悯的眼光望着北漠子民,然而却不会挽留他们的年龄。耳边笑声仍在,齐格翰悻悻地放下手中纯银酒碗,平视远方一望无际的草原,似乎想寻找到儿子们的身影。
      “世子,我们草原人一个月就断奶啦。”阿提萨颤颤巍巍地盘腿坐在了云鸾的身边,把手杖随意地丢在地上,看了眼云鸾面前盛满了马奶的银碗,笑着说。
      云鸾羞涩地笑了笑:“我一直不太会喝酒。”
      虽然第一次见到这位老者时云鸾惧怕他的双眼,六年来,云鸾却与这位老者最能聊得来。他偶尔会去阿提萨的帐篷里听阿提萨讲漠神的传说,偶尔会和阿提萨说一说世乐的事情,他们就像世乐人说的“忘年交”,感情越来越好。
      阿提萨点点头:“你们内陆的人就是喜欢喝那些水果酿的酒,虽然甘甜,但是不烈,就像你们的军队,看上去跟北漠的高骑一样勇猛,可打起仗来却差了很多。”
      “阿提萨,你又在我面前贬损世乐啦。”云鸾仍是笑着说,六年来他已习惯这位老者的直言不讳,何况这位老者说得句句属实,云鸾也不反驳,他会揶揄地笑一笑。
      阿提萨毫不客气地端起了云鸾的那碗马奶,嗅了嗅味道,花白的眉毛轻轻蹙起:“真是浪费北漠的好酒啊,哪有你这样喝的!”
      云鸾偷偷睨了一眼身边穿着艳红马步裙的少女,哈马尔已经出落成一个标致的少女,她对着云鸾莞尔一笑,如同草原上盛开的鲜红的忘忧花,它们炙热、灿烂,迎着草原的风温柔地摆动,应拍起舞。
      “说了我不会喝酒啊。”云鸾嘟囔,眼里藏着孩子般的狡黠。
      “沙扬烈没灌过你酒?”阿提萨将信将疑。
      云鸾双手一摊,摇头:“自从被他灌了一口醉了一天一夜,他就再也不敢灌我了。”
      “……”阿提萨泄气了,没想到这六年里,这位内陆世子依然没学会喝草原上的烈酒。“罢了罢了,以后我让哥尔犁去扶风买吧。”
      云鸾眼里划过一道炙热的亮光,转瞬即逝。阿提萨捕捉到了云鸾期冀的目光,只是垂下了脑袋,继续跟云鸾谈天说地。才六年,云鸾还没成长为众神期待的那位终结乱世的王者。

      一声尖厉的风声带着森冷的气息从耳边穿过,沙扬烈立刻勒紧马缰,搭弓对准了身后箭来的地方。
      枣红色的烈马鬃毛被风吹起,马上端坐着一个青年,正搭弓对准了沙扬烈,他的马背上挂着一只新猎到的雪狐狸。
      “沙扬刃!你想杀了我么!”沙扬烈绷紧了弓弦,厉声喝问与自己相距不到三十步的七弟。
      沙扬刃没有回答,他嘴角弯起,一抹锋利的笑容浮现在脸上,湛蓝色的眼里蕴满了鄙夷,就在沙扬烈话音落下的一瞬,赤羽箭离弦!沙扬烈大惊,慌忙射出手中的羽箭,两只箭贴着擦过,向对面的两人飞去。沙扬刃的箭如他的人一般冷酷,箭从离弦那一刻起,沙扬烈就知道他躲不过!
      沙扬刃直挺地端坐在马背上,稍一偏头,避开了沙扬烈的箭,沙扬烈的箭没入了深草之中。
      在沙扬刃的箭离沙扬烈还有五步的时候,沙扬烈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箭没有给沙扬刃带来任何威胁。要死在这里了!沙扬烈脑中窜上这个念头,他想向沙扬刃那样侧头躲闪,却发现只要一侧头,沙扬刃的箭就会钉穿他的头颅。不要动!又一个念头瞬间窜上脑中,沙扬烈捏紧马缰,冷汗顺着额头流下,与此同时,箭风过耳,沙扬烈的身后传来闷的中箭声,还有一声低不可闻的野兽低嚎。沙扬烈立即转头,草丛中,一匹灰色的幼狼前爪中箭委顿在地,还未等沙扬烈有所反映,沙扬刃驾马来到跟前,跃下马,将那头幼狼拎了起来。
      “三哥的箭射偏了。”沙扬刃单手把小狼抱在怀中,掉转马头,离开时冷冷地丢了一句话。
      沙扬烈心头一紧,望着已走远的沙扬刃,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阿提萨问哈马尔要了个银碗,倒了一碗烈酒在碗里,小口小口的饮着。他已经太老了,老得不能像北漠的武士们那样一口喝干碗里的烈酒。他只能像面前的世乐世子那样,浅浅地抿一口,皱皱眉,然后再喝下一口。云鸾双手捧着银碗,目光对向茫茫的草原。远远地,他看见草原深处,有个枣红色的影子正迎着风向这里疾驰。云鸾缓缓地放下手中捧着的银碗,嘴角轻轻翘了起来。
      “沙扬刃回来了?”阿提萨老了,耳朵依然敏锐,他能听出来沙扬刃赤旅飞的声音。他要随时聆听漠神的喻示,他可以眼盲,可以腿瘸,但耳朵绝对不能聋。
      沙扬刃的坐骑赤旅飞是草原上最有名的的烈马,沙扬刃花了三个月才驯服它,从此它只驮沙扬刃,其他人靠近它一步,它都会扬起劲韧的前蹄,威慑着试图驾驭它的人。
      “七王子得筹!七王子得筹!”一个北漠武士挥动绣着赤红麒麟图纹大纛用尽力气大声高呼。
      齐格翰从毛毡上站起,笑意融融。他等得不算久,来的是他的小儿子,是他要等的儿子。
      阳光照在沙扬刃脖子上磨得光滑的豹牙,白色的豹牙发出泠泠寒光,与沙扬刃的眸光一样锐利。
      沙扬刃跃下马,将马鞭丢给侍从,怀里抱了一头受伤的狼崽,昂首阔步往正前方齐格翰的主座处走去。侍从们上前将沙扬刃马背上的猎物悉数取下,跟着他们的主子一同拜见北漠的瀚海王。
      “父亲!儿子回来了!”沙扬刃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按在心脏上,向北漠之王行了个尊贵的礼仪。
      瀚海王抚掌大笑,他的小儿子不愧为北漠上的赤狼。“我的好儿子!”瀚海王跨步上前,苍老的手掌依旧厚实,用力在沙扬刃的肩膀上拍了拍。
      “感谢漠神和父亲赐予儿子勇气!”沙扬刃站起身,朗声道。
      齐格翰骄傲地点点头,他看了一眼沙扬刃怀里的狼崽,伸手轻轻抚摸了下窝在沙扬刃怀里瑟瑟发抖的幼狼。“狼是漠神赐予北漠的礼物,放了它吧。”齐格翰说。
      沙扬刃却摇了摇头:“这是漠神赐予北漠的礼物,就应该属于得到它的人。”
      “沙扬刃,别胡闹。”齐格翰收起宠溺的眼神,严厉地瞪着让他骄傲的儿子。漠神是守护北漠的神祗,没有人可以拂逆她,就算是齐格翰最宠爱的儿子也不行。
      次席上的贵胄们耳语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他们面面相觑,从没有人能够违逆神旨,沙扬刃是第一个人。
      “沙扬刃!”瀚海王努力克制怒火,低声喊了下自己儿子的名字,提醒他别再拂逆神的旨意。
      沙扬刃再次单膝跪地,昂头直视齐格翰,并不退让:“这也是漠神的旨意,她将狼崽赠与了我,就是我的东西。”
      “阿提萨,那边吵起来了。”云鸾低声对对面的老者说。
      “听到啦听到啦!我的耳朵还没聋!真是只烦人的狼崽子!”阿提萨嘟嘟囔囔着捡起丢在一边的拐杖,云鸾起身要扶他,被阿提萨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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