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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乌騩山大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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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云都……为何你闻到的是香味?
她迫切想问,可偏偏那人不在身边、无可奈何。陈犀拉住她,教她看悬崖下面:“看到其他悬棺了吗?”
“怎么了?”
“是不是有人告诉你,这里是虎峒人的墓地?”陈犀颓然地笑,喃喃,“那是骗你的……你觉得悬棺像什么?”
她谨慎不语。
“……牢笼!”陈犀眼圈微红,咬牙,“上不去下不来,活生生熬死,饿极了只能吃尸肉。叫我吃阿照的肉……我还算个人么!可过上几天,没水没食物,我不敢说……不敢说能咬牙不吃!迟早还得死,死得屈辱……”
“陈犀……陈犀,一旦扮成了它,我就再回不去了。”
她捂住脸,近乎呜咽。
“阿妮。”
叶雨初手放在她肩头,微微一紧:“你本叫阿妮。就算你忘了,还有人代你记着。你别再忘记,总会有出路的。”
陈犀凝视她片刻,抬头看了看峭壁间流岚,眼底茫然若失。
半晌,轻声回应:“是覃檀告诉你的么。”
“她是下一任‘陈犀’。你知道么?今夜之后,我就等于死了。她会被覃老婆子叫去,被逼着喝下那杯血酒,去神女山里点灯,成为‘陈犀’。她的大哥就是‘覃照’——兄妹俩都是听话的好傀儡……好玩具。
“她啊,就是个傻姑娘。从来不知跑。什么都受着,教人心疼。”
陈犀目光一瞬空茫辽远,像回忆起遥远的场景。
叶雨初捕捉一点怪异:“等等。你说覃贵会变成‘覃照’?”
见陈犀眉宇毫无惊讶,叶雨初脱口而出:“你和覃老板难道也……”
“是啊,我们也是兄妹,阿照是我亲生大哥。”她喃喃,“我逼着自己改口,时时提防小心,不叫你们发觉。不然四十岁的一对兄妹,每天同吃同住,各自都不结婚,外头谁瞧见了,不会嘴碎乱猜?
“……我一点流言都不想听,我只想安静过日子……好好活着,有什么错?
“历任覃照陈犀,都是一胞的龙凤胎。二十二年前,我被迫喝下那酒,心里怕得很,大哥一向疼我,就算我要逃出村子,他也没拦,还同我一起背叛他们。”
叶雨初神色古怪:覃老板和陈犀竟是亲兄妹。
他们装了二十多年的恩爱夫妻,容貌也不像,外头谁也看不出来。她蓦地记起,“覃家夫妇”始终膝下无子。
听到覃照死讯时,叶瑾瑜还叮嘱她要多照顾陈犀,因他们没有孩子。
如果两人都心知肚明是血亲,夫妻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名号,没有孩子再正常不过。
他们是亲兄妹……
这一点也许连姐姐都不知道!
“我死了,就到阿檀。她太乖顺,什么都听老婆子的。老婆子让她继任‘陈犀’,教她去死,她也不晓得……”
陈犀笑容模糊,益发勉强。
“傻姑娘……还不知道一朝喝了酒、点了灯,就是上了‘陈犀’的绝路。除非死,再逃不出。老天从来都不公平。越是听话疼人,越是容易被欺负。”陈犀喃喃。
叶雨初想起覃檀惨白的脸。
陈犀或许还不知,覃檀为了救她,已经背叛了母亲和大哥。
她想告诉她,她却抱膝缩在深深黑暗里,仿佛累得狠了:“我不想死。就是这一念错了,激怒了恶鬼,害死了大哥,阿檀也要倒霉,现在又牵连了你。你也逃不掉,身上气味越来越浓了……”
“……早知这样,二十二年前,还不如不逃。”
叶雨初没被她的话打乱心神,小心试探:“二十二年前,你才十八岁……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教你一定要跑出虎峒?”
曾经她就好奇,一时口快问过:覃太太,你和你家里人关系不好吗。
她一直对虎峒讳莫如深。不妨趁机都说破罢。
“十八岁?”陈犀有些茫然,半晌才应声,“……对,我十八岁。不过覃老婆子要害我,不是自十八岁起的,要更早……早得很。”
“在凤凰,你见到我阿爸了么?”她说得很慢,叶雨初脑中浮现在凤凰的最后一晚,最后要接走陈犀的男人。
那男人一眼就知是农村来的,蓝布包头,皮肤黝黑,身上留着常年农活劳作的痕迹,性子沉默寡讷、老实本分。
“见过。”
“阿涅生了我们兄妹,就过世了。阿爸直接把我和哥哥送到覃家。”陈犀唇边掠过冷笑,“对,就是覃老婆子那里。叫我们唤她‘阿涅’,对应汉话,就是叫她妈。小时候想得简单,大人囫囵教,我们就跟着学。
“老婆子老摸我们的头,说我们兄妹是她的心头宝。”
陈犀眼中浮起厌恶:“心头宝……呵。”
“后来我大了一点,覃老婆子教我们说汉话。我看到书上画得母亲都很年轻漂亮,就问她,为什么阿涅你不像画上这么好看,看起来像老奶奶?”
叶雨初认真听着,不错过一个字眼。
“然后我就被打了。吊在房梁上,用皮鞭抽,整整抽了大半夜。”
叶雨初一怔,满目愕然。
陈犀垂眸,神色淡淡:“覃家的吊脚楼你应该见过,当时我就吊在正堂的大梁上。大哥护着我,一起被打。”
叶雨初对此毫无经验,想劝又怕她情绪失控,只能默不作声。
“那年我九岁。挨了打,又被关黑屋子里。浑身火辣辣痛,却想不通我说错了什么话?她当时就和现在一样满头白发、又老又丑!
“所有人都忘了我,也不许我见我哥。我太饿了,头晕眼花,连敲门喊人的力气都没有。不知道踢到什么,可能是机括,或者按钮——”她按着眉心,回忆得有点痛苦,“突然没踩稳,一下子摔到黑洞里。头撞到石头上,沿台阶一劲儿往下滚。一头一脸都是血,肚子疼,腿疼,全身上下都疼,骨头都断了。”
叶雨初蹙眉,这描述莫名熟悉。
陈犀脸色渐渐变白,眼里恐惧又慢慢浮起:“……红光,红光里都是棺材。很多很多的棺材,还有大蛇,特别大的蛇,立在棺材上……它们立在棺材上,吐信子,要咬我……”
她颤抖得太厉害,叶雨初暗叫不好。
……千万别现在发疯!
“先别想,阿妮。别想了。”她按住女人肩头,试图抚慰她。
陈犀握住她手腕:“没、没事……我没事的。”陈犀缓缓吐出口气,脸色依然苍白如纸,但目光还算清明。
“后来我哥来了,他把我拖走,拖出那鬼地方。差一点、就差一点……我们最后跑出来,石门夹住了蛇头,它还在不停地扭,毒牙都露了出来。最后是大哥把它踢了下去。”
叶雨初顿了顿,心里已有肯定答案:
“你被关的屋子是覃家后院的厢房,里面有个棺材直通神女山的墓地,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你……”陈犀抿抿唇,决定先把旧事说完,“当时大哥告诉我千万不要说出去。我受了惊,大病一场。”
叶雨初拍拍她后背,夜里越来越冷,她扶着陈犀往崖穴里走。
“我病一直不好,高烧不退,瘦得皮包骨……有好几次我老觉有人在摸我头,特别温暖,舒服,像阿涅的气息……我死了的阿涅。她要接我走、带我离开这鬼地方。可睁开眼,又什么都没有。你知道么,后来……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叶雨初眉头微紧。
“梦到自己被放进棺材里,有人抬着棺材,扔下了悬崖。
“悬崖底下都是蛇,棺材摔在蛇窟里,板子裂开大缝。蛇从缝里钻进来,缠着我,比树还粗的巨蟒……在拧我的骨头!
“幸好一白胡子老头跑过来,把蛇通通赶跑。他背着我跑,我扒他脖子,不小心扯掉了他脖子上的链坠。我记得那是很漂亮的琥珀串子……黄澄澄的,亮得很……
“后来我醒了,见大哥坐床边,才回神是个梦。
“不知道谁传的,村里人都知道了。都说我梦到了乌騩山山神,那白胡子老头是山神耆童。我是神喜欢的孩子……老婆子也不敢找我的茬。”
她无声一笑:“后来我想通了,哪儿有什么神。不过是我哥造的。老婆子输我哥一招,我得了这名号,她暗地里也不敢害我。”
“但还真怪,我的病居然慢慢好了。”
“不过我记得很清楚——刚醒的时候,浑身都是擦伤,脚也崴了。叶警官,你觉得发高烧,会烧到脚崴吗?
“之前撞破头的地方都开始结疤,哪儿来的新伤?”
叶雨初心漏一拍,隐隐感觉到陈犀到底想说什么。
“大哥从前也有串琥珀挂坠。可后来我向他要,他总是推脱,说找不到了。叶警官,上次你给了我一串琥珀珠子,同那个很像、很像。”
叶雨初想起那手链也是姐姐从覃老板那儿拿的。
“白胡子老头”,莫非是……
“我一直怀疑,它根本就不是梦。”陈犀闭上眼,“我真被扔进了蛇窟。老婆子想偷偷把我除掉,大哥同她周旋,最后救了我。
“我病好了,覃老婆子却开始疏远我。等我十一岁,阿檀刚出生,我见她把阿檀和小贵接到家里,让他们叫她‘阿涅’……和当年的我一样,傻乎乎地被骗。我只能瞧着,再恨也只能干眼瞧。整个村子都信她,哥哥也不敢同她明着作对。
“……你能想象那种恶心吗?
“只要她不惹我,虎峒也不是全待不下去。一直僵到十八岁,这期间我去了很多回禁崖,想找当时梦里掉的坠子。但断崖上光秃秃的,又不敢往下跳,什么也找不到。连蛇窟都没见。
“……我又搞不清到底是真的还是梦了……毕竟过去了九年,慢慢又记不清。一直到十八岁,她要我继任‘陈犀’。
“去神女山里面,喝下杯子里腥臭血酒,给尸藤上的灯架点灯。”
“我都忍了、能忍的都忍。可点灯时候,我在灯油里见着……好多死人的脸!死不瞑目,吓得手直哆嗦。……还有蛇……蛇又开始立在棺材上,我推脱头晕跑了出去。忍不了……真的忍不了了。”
陈犀呢喃,神经质地重复,“叶警官,我一点也忍不住了!”
她泣不成声。
“大哥一直在暗查,覃老婆子还算信任他……他比我厉害得多。但我真等不下去了。一秒钟也待不下去!头疼,身上也发热,只求他带我走、带我走……”
陈犀抱住叶雨初,抽噎。
“一跑就全完了。大哥也教鬼盯上。现在他也死了。没有人再来救我……没有人再来救我了。”
“有的。”
叶雨初轻声反驳。看向覃照的棺材,目光清明。她不再多言,摸到陈犀的火机,打亮一点火苗。崖穴不宽阔,仅是两具棺材的宽,但纵深却长。
她边往里走,边勉力照周围洞壁,确保安全。
这里很干燥,雨水渗不进来。
最里面居然有堆积的枯柴。
叶雨初尝试生火,陈犀见她一直没出来,有些慌张:“你去哪儿?”
“你过来。”
陈犀看了眼大哥的棺材,忍住泪花,往崖穴深处走。里面已经升起火光。
叶雨初先开了口:“看这里。这四周崖壁都很干燥,没有一点杂草。只有这儿长了藤。”
叶雨初已经蹲在崖穴尽头,她伸手去拨弄藤蔓,盘结交错的藤蔓后似乎遮了什么。
“匕首还在吗?给我用下。”
陈犀把匕首递给她,叶雨初利落割开藤蔓,拉拽中突然啪嗒掉下个东西。
她捡起一瞧,是鸽子蛋大小的琥珀,黄中带金,深沉透亮。
整个崖穴都是石壁,只有这片长了藤蔓,而且有泥,有点像“人迹”。
她用刀头戳了戳,向下不过一指节长,便再不能扎入“泥”里。平削掉一块巴掌大小的泥,她伸手去探:“下面有碎石。”
垂直的石壁上覆了一层泥,泥土之下还有堆满的石头。根本不可能天然生成。
只能是后人特意掩埋的结果。
谁……以前来过这崖穴?
任何其他人工斧凿的痕迹都没有,除了这一小块藤蔓遮掩的地方。
她神情凝重,尽可能快速清理薄薄的泥层。
下面碎石被堆得很满,而且都是潮湿的石头。叶雨初小心将它们拨开,再下露出大片石堆。
这些石头稍微大了些。
她闷头继续,折腾不知多长时间,终于在灰白石头里看到了不一样的颜色。
石缝挡不住灰绿底色露了出来。
最后的石头“搬”开,叶雨初满身汗湿,喘着粗气,借火光看了个清清楚楚:“……是浇筑的青铜板。”
指腹擦过青铜面,勾起一指薄薄水雾。
青铜板有盗洞大小,看起来和崖壁扣合得天衣无缝。表面凹凸不平,像雕了画,只是铜锈斑斑。
她后退一步,终于看清。
火光映出相互交缠的双蛇,狞厉绘于之上。双蛇头张口吐信,毒牙停在正中——正对着一个栩栩如生的老虎头!
双蛇吞虎?
蛇身眼熟得很。
陈犀已经举起面具,放在一旁对比,果然除了没有中间的虎头,双蛇纹竟一模一样。
“只缺了虎头。”陈犀低声开口。
“不,没有缺。”叶雨初沉下脸,侧头看她,指了指自己眉心,“虎在这里。”
走之前……覃檀在她额头绘了白虎纹!
陈犀额间自然也有。
叶雨初目含询问,陈犀脸色苍白如纸,不住摇头:她对这里一点印象都没有。
什么也不知道。
青铜门上虎头雕饰少了一只眼,留了个凹坑。另一只“眼”在篝火照耀下流光溢彩,红得惊心。
叶雨初拿手中琥珀比划了下,大小吻合:“是装饰眼睛的。”
她突然看陈犀:“珠牧米,神之眼?珠牧是虎神?”
陈犀脸色苍白,陷入回忆里,最后慢慢说:“是。白虎神是虎峒的信仰。如果能得到虎神庇佑,就什么也不怕了。”
“庇佑?可这里图腾许多都是蛇吞虎。你说的虎神,要么是死的,要么被吃了。”
叶雨初眉头紧皱,总觉哪里不对。
陈犀摇头:“我也不清楚。”
叶雨初把琥珀放回凹坑,下意识往里一按,怕它再掉下来。可居然里面传出沉闷的咔哒声,好像……什么机关被按开了。叶雨初推开陈犀:“退开!”
她背后渗出冷汗,一瞬脑子里掠过暗箭、流沙诸多奇诡机关。的确有尘沙洒落,她们推到火堆之后,看着青铜门慢慢往上挪。陈犀惊得说不出话,叶雨初抿紧了唇。
误打误撞开了这道门,不知后面又有什么牛鬼蛇神。幽冷的风从深不见头的黑洞里刮出来,吹得篝火都闪了闪。
“我们……要不要进去?”
“这里是断崖,无路可走。不想坐以待毙,还有别的地方可去么?”叶雨初冷静反问,“只是要等一会。”
她看向远处洞口。
陈犀见她突然举火把跑回洞口,欲跟上被她拦下:“你呆着别动。”
等回来时叶雨初身上红裙没了,她还看了眼陈犀:“把裙摆撕掉,或者系起来,不然不好走路。”
她举火把,往洞内一探,大约五分钟后爬出,点点头:“通风,火把没问题。你跟在我后面,下来吧。”
最开始是段窄碎石洞,气息潮得发霉。还不停绕弯,长得似走不到尽头。青铜浇筑的机关门肯定是人为的,可这段地道却挖得太过潦草,好似随时都会塌。
她们走得很小心,鞋陷进软泥里。生怕把它搞塌陷了,两人都被埋在里面。
但地道还是越来越窄,最后只能侧着身子贴碎石挪动,四壁似乎在渗水,泥都是潮烂的。
“禁崖到底是哪座山的断崖?”
十二峰连绵,还不知被丢进了哪个旮旯。
“乌騩。”陈犀气喘吁吁,“乌騩山阳坡进村,阴坡吊棺材。”
叶雨初蹙眉不语:进村时下了大雨,估计这四壁湿潮,正是大雨时山皮草木蓄水渗到泥里。地道已经窄得只能佝偻着背爬行,火把都不好拿。
越走越觉心里没底。
陈犀很快体力不支:“……叶警官,这里、这里好像是死路。”
她挪腾艰难。
火把烧得还算旺,氧气足,必然与外面通着。雨初沉下心宽慰她:“再坚持一下。”
但事实是空间越来越窄,直到前面彻底被淤泥堵死。陈犀看着堵死的烂泥,脸上掩不住失望,失魂落魄:“果然不行。”
给了一丝渺茫希望又生生扼死,最是残忍。
叶雨初镇定得多,把火把递给茫然的陈犀,闷头就清理掉淤泥,十指挖得乌黑。
“别浪费力气了……叶警官。”陈犀喃喃。
叶雨初兀自扒着淤泥,突然动作一顿,目光陡然黯了:“果然。”
陈犀不知她在说什么,举着火把靠近了些,发现乌黑的淤泥里,突然多出一片灰白,特别显眼。
“土层有被打破过的痕迹,这里不是死路。只是后来用碎石填满,又糊了层淤泥。”
仿佛应和她的话,登时那片灰白尘土都被风吹起,陈犀被激得一直流泪。
叶雨初挖得更快,没有手铲,只好靠赤手,再加上匕首凑合,指头红肿一片,也浑不在意,看了看火把已烧不了太久,咬牙加快挖掘。
尘土被拨去,露出嶙峋碎石。
不停有风透过细碎石缝,呼呼直刮。
陈犀讷讷,心里还将信将疑。
“如果你有个学田野考古的姐姐,碰巧她闲了喜欢时不时教教你。”她回头看了陈犀一眼,目光古井无波,“你也能看出来。”
“……叶瑾瑜?”
陈犀脑中浮现叶瑾瑜保养极好的脸,优雅的举止。无论如何和跪着挖土这行当搭不起来。
叶雨初用匕首撬开埋得最深的一块石头,露出勉强能挤过人的缝隙。火把先行,叶雨初拉着她从窄缝里挤入。
一脚落地,就听到清晰的脚步声,不停在空旷的黑暗中回荡。
倒像有人追过来,毛骨悚然。
火苗被吹得不住飘摇,好歹没彻底熄灭。
“这是哪儿?”陈犀低声问。
这是哪儿……是哪儿……
是哪儿……
哪儿……
四周立刻响起回声。
空气湿潮陈腐,透着一股子霉味。
脚底是石板铺地,面前身后的墙上也贴了一层光滑石板。平整且彼此扣合,天衣无缝。
这里没有风,安静到近乎死寂。
“你站着别动。”
叶雨初忽略她的问题,嘱咐她,自己直向前走了七步,脚尖抵到墙根。估测东西间距大概两米五。
仰头看了看典型的攒石砖券顶,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大概有了猜测。
千万别是……
她壮胆又走了几步,看到西南角上半埋入土的大棺,一颗心沉下去。
越是想不要来的,它偏偏来。
陈犀好不容易出了逼仄的碎石地道,心情稍微放松一些,看到那棺材脸色又刷得惨白。
“这是哪儿?”
她忍不住,抖着嗓子又问。
再糊涂,棺材还是认得出来的!
叶雨初没吭声,将火把往西南方向靠了靠。这下照得更清楚,那棺材板上的裂痕都看得一清二楚。
陈犀看着快要散架的棺材,怔怔半晌:“它好眼熟。”
见她恍惚要上前,叶雨初忙一把拉住。陈犀回头,对上她严肃至极的眼神,里头警告意味明显。
“它有裂缝、棺材板上有裂缝……”
痛苦的回忆里,摔裂的棺材、蛇窟和白胡子老头在脑海纠缠不休,陈犀忍不住腿抖。
多年前夺命的恐惧,又扼住心魂。
叶雨初做了噤声手势,拖着陈犀直接贴着石壁,走棺材的对角,尽可能远离它。
耳室不大,除了那口棺材,并没见其他陪葬品。
她们离耳室出口越来越近,好在那口棺材没动静。
陈犀的手突然抖了抖。
“怎么了。”
本不应说话,但身边人情绪不稳,少不得压低嗓子询问。
火把光里陈犀的脸色苍白,她举起左手凑近,掌心里全是蛋清般的透明粘液,湿黏胶稠。
她张开五指,那些粘液没有立刻滑走,反而挂在她五指上,像手上长了透明的“蹼”。
陈犀眼里满是惊恐,哆哆嗦嗦做了个口型,连声音都发不出。
叶雨初脸色一凛,手里火把直接向她头上一挥,直接撞到了什么东西,火星直迸!
腥臭气息扑面而至!
“跑!”
拖陈犀离开耳室,没命地跑起来。
陈犀惊悚回头,只隐约看到飞速移动的黑鳞,庞大的身躯几乎填塞了大半个甬道,像一大滩汹涌淹来的黑水,速度越来越快,紧追不舍!
甬道好似无限长,无论如何也跑不到头。怎么也想象不出……乌騩山中竟然藏着一座不知哪个朝代的大墓。
前面有风刮来,叶雨初知道肯定甬道有变。
果然一个急转,前面甬道陡然三分,左、中、右三路都是漆黑的深洞,不知何等危险。陈犀一时收不住脚,差点撞上一头青铜台基,幸好叶雨初及时拉住。
火把的光快要熄灭,身后腥臭味一丝也没有散去。刚刚那一下子,要么是敲到了它的头,要么是敲到了毒牙——
“躲后面去,跑!”
她厉声喝道,推了陈犀一把,便再无暇顾及。
腥风已扑至眼前,被火光稍稍逼退的玄黑大蛇,又再度逼上。叶雨初拔刀架住毒牙之间的豁口,
大蛇口中喷出腥臭液体,登时滑了一脸,溅进眼里,激起一阵辛辣痛感。
好像腥臭唾液里有酸,在暗暗腐蚀。
她不敢闭眼,能拖一分钟是一分钟。看清小山般巨大的怪蛇一瞬,长信子也绕上了她的脖颈!
“嗡——”
耳边突然传来持续的轰鸣。
这声音像上千个大鼓被架在耳畔,不停错落敲响。震得她脑子无法想任何东西,只剩持续不断的嗡鸣。
毫无韵律,几乎要把耳膜震破!
蛇是不会叫的,这什么鬼东西!
她右手剧痛,干脆扔了火把,改换双手架刀。火把只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还坚持没彻底熄灭。
“黑蛇”后仰,整个身体近乎直立,几乎顶到了墓室顶端。
嗡嗡声更响了,叶雨初难受地半跪在地,咬牙坚持。借着一点黯淡火光,她看到蛇身上无数细小黑鳞似乎在震动,而且震得频率很快。
蛇鳞是不能和蛇剥离的,它的鳞片却可以一鼓一张,像无数小口,在吞吐呼吸一般。
震动发声……终于想通一点,暗骂见鬼!
玄蛇直接俯冲逼上,蛇口大张,远远超过了她的肩宽……完全可以一口吞下渺小的人影。
她被逼得踉跄后退,反手握刀直接割在蛇口筋肉上,锋利的刃口砉然割进蛇口,一路划拉——皮骨分离,发出牙酸的割裂声!
然而黑鳞挡下太多力道,最后力气不支,被剧痛激怒的大蛇直接扭头,将她生生撞上了青铜高台,内脏都被震得挪了位。
她狠狠咳着,喉头一阵腥甜,半跪在地。
如果手腕上没伤,还不至于这两下都撑不住。
刀头还深深嵌在它软骨里,它痛得扭动,不巧又撞得更深入。
黑鳞鼓张得更厉害,叶雨初本来就被撞得耳鸣,如今入耳全是钟罄齐鸣的魔音,像直接有针从太阳穴扎进脑仁里,还有不安分的手捏着针头乱搅,直要把脑子绞得血肉模糊。
“该死……别叫了……”
她神智涣散,呼吸都觉得更加费劲。
该死。
不能……不能死在这里。
我还有……还有太多事情没做。
我不要在莫名其妙死在山坟里,被像蛇的怪物分尸,一块一块吃掉。
就算爬,也要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