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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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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是个榆木脑袋,反射弧长得绕地球两圈儿还能再打个蝴蝶结。他还沉浸在爷爷去世所带来的悲伤中,根本没空去思考爷爷立下的遗嘱,更不会去思考遗嘱里潜在的台词。所以哥哥不会知道,我要走。
我连夜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打包完后,只有几个不算大的塑料箱子,还有两只拉杆箱。
行囊就像是人的回忆,是人放不下的情感。情感一旦放下了,想要打包带走的东西就会变得很少,很少。
清晨,天边刚一露白,我就走上渔船去找哥哥。昨天爷爷刚火化,哥哥失了魂儿一样,抱着爷爷的骨灰盒在渔船上一坐就是一夜,我早晨到船上找他的时候,他还是坐在原来的那个位置,还是原来那个姿势,就像一夜都没有动过。
我淡淡地对发呆的哥哥说:“哥哥,已经早晨了。”
他转向我,虽是满脸疲惫,却强挤出一个笑容:“早,小沫。”
“哥哥,我要提前去学校报到,今天就走。”
“这样吗……”哥哥顿了顿,没有细问,木木地说道:“我这就回去帮你收拾行李。”
我摇了摇头,说道:“行李我已经收拾好了。”
“是么,抱歉……”
又是“抱歉”,我皱起了眉。
“抱歉”是哥哥的口头禅。我不喜欢他这句口头禅,这让他显得十分怯懦。
哥哥说:“把爷爷的骨灰撒到海里去之后,我载你去港口,你在那里坐去学校的班车好吗?”
我说:“好。”
哥哥说:“那,我去把你的行李搬到船上来。你进船舱里等我,早晨的海风冷,你身子弱,别吹感冒了。”
哥哥拉了拉我的衣领,把爷爷的骨灰盒递给我,然后下了船。他的身影摇晃,疲惫中竟显出了几分苍老。回想起小的时候,他带着我在海边玩时那样子,是那样健康,那样无忧无虑。而如今,他已经三十三岁了,就算不老,也已不再年轻。
我多少能够明白爷爷的心思。已经三十多岁的哥哥,好不容易才交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女朋友,却依然宠着我这个没有血缘的妹妹。任谁都看得出,我是哥哥走向婚姻殿堂的障碍。爷爷一定觉得,为了保住沈家的血脉,为了保住哥哥的婚姻,必须要赶走我这个没有血缘的异性。于是,临走前,都不忘留下遗嘱,赶我走。
不是我小心眼儿,我也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身为孤儿的我,最怕的就是被人家嫌“麻烦”。
可是,爷爷忽略了一点——我也喜欢着哥哥。
十六年前,是哥哥在海边的礁石上捡到了我,收留了我。他救了我的命,他照顾我长大,在我被欺负的时候,是他挺身而出,在我难过的时候,是他静静陪伴,他几乎从来没有伤过我的心,逆过我的意愿,除了为了那个女人。
那个,他选择来做他妻子的可恶女人。
“小沫,你看阿岩的眼神都直了哦!”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我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年轻美貌女人已站在船下。她看我的表情像是在看敌人,嘴角却分明带着笑。
我尴尬地回之一笑,打招呼道:“欣泽姐,你也来了啊……”
这个女人,就是哥哥的未婚妻,顾欣泽。
顾欣泽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她在城市里出生长大,从重点大学毕业。她长得妩媚,身材性感,穿的用的都跟得上潮流,拿的也是一副大家小姐的架子。
而她做过最厉害的事情却不是上面这些,是她勾引了哥哥。
她当然不是真的看上了哥哥,她是看上了爷爷的钱,看上了海边的环境,看上了哥哥像个仆人似的对她百依百顺。她很清楚,如果她能嫁给哥哥,那么终有一天,她就是这海边别墅的女主人,她会比任何一个城里女人活得还要滋润。
我曾为了顾欣泽的事情去找哥哥理论。软话狠话我都讲了,就是想让哥哥知道他被利用了,让他知道顾欣泽这人的厉害,然后主动提出和她分手。
谁知哥哥平静地听我说完,然后,只回了我一句话,就封了我的口,让我不得不接受了顾欣泽。
哥哥说:“我喜欢她。”
就是这个恶心的女人,哥哥说,他喜欢她……
自己最喜欢的人有了这样的品位,我哭笑不得,还能有什么异议呢?
而最重要的是,我好不甘心,我的真心,竟然会败给她的假意!
“小沫。”顾欣泽叫我。我的思绪被拽了回来,转头看她。她说:“我想跟你聊聊爷爷遗嘱的事情,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没想到她说话还挺直接。不过,这样也好。
我说:“你放心,我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好了,今天就搬去学校住,以后海边这栋别墅就是你和哥哥的,我不会再回来了。”
顾欣泽毫不掩饰她喜悦的心情,又问道:“阿岩知道你要搬出去吗?”
我回答:“我还没跟哥哥说,他只当我是提前去学校报到。这件事由你转告他吧。”
顾欣泽点了点头,笑道:“以后有什么困难打电话回来,别自己撑着。”
我也笑了笑。
没抽她就是客气了,但我对她却笑。
是啊。我败给了她,我妥协了。
听说过一句话:“你还年轻,所以认为妥协就是失败”。对,我就是很年轻,我就是觉得我妥协了就代表我失败了。不过那又怎样?我还有我自己的人生,我还可以继续闯荡。
我无法像那些心胸开阔的女子那般,能够衷心的祝福自己喜欢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幸福。我能做的,就是离开他们,不再与他们留有牵连。
是的,最好不要再有牵连,否则我也不能保证,我是否能够放下。
此时,船舱外,霞光中,海面晕开一片金色。风很轻,浪很缓,天很蓝,是个好天气。
哥哥终于将我的所有的行李都搬上了船,然后进了船舱。他看到顾欣泽也在,就对她笑了笑表示问候。他的表情还是那么谦恭,但我知道,那就是他全部的温柔。
做好准备后,哥哥启动了船的引擎,向大海中间开去。
死后将骨灰撒到大海里是爷爷生前的决定,我抱着爷爷的骨灰盒,看着他居住了一辈子的海港越来越远,竟有些茫然和伤感。
船忽然慢了下来,顾欣泽凑过来对我说:“你看,前面的天空。”
我顺着她的视线往船头看,不远处的晴空中,有一片乌云。这片乌云实在奇怪,旁边既没有云朵,海上也没有大风,它却以惊人的速度旋转着,膨胀着,逐渐形成如同龙卷风的中心一般的风圈。
因为风暴似的乌云密不透光,乌云在海面上投下了巨大的阴暗。更奇怪的是,在这片阴影中,海水异常寂静,竟然完全无浪。
我忙走到掌舵的哥哥身边,问他:“哥哥,不是近几天都没有台风吗?那是什么?”
哥哥紧皱着眉,显然在海上漂泊了十几年的他也从未见过这般景象:“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片云膨胀的速度太快了。”
“那我们是不是赶快把爷爷的骨灰——”
“不。”哥哥打断了我的话,“我们必须马上回陆地,我有不好的预感。”
当机立断,哥哥转动了船舵。
我对顾欣泽做了一个手势,告诉她我们要掉头回去。顾欣泽没有看我,她的眼睛依然盯着窗外,并且因惊恐,瞪得圆圆的。
我忙转头再次去看那片乌云,乌云下的海面不知何时起了一圈一圈涟漪。然后,涟漪莫名地迅速升高,化作遮住天际的巨浪,转瞬就向我们所在的渔船压来。
巨大的噪声盖住了我的惊呼,哥哥向我的方向伸出手来,但是他没有拉住任何人,天地便已经翻转,涌入船舱的海水在黑暗中将我猛地推离,我的头和肩狠狠地撞在了舱壁上,失去了知觉。
最后,我脑海里全都是哥哥向我伸手的样子。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我要离开他们,不要再和他们有牵连,就算是我们一起死了,也绝不要在冥府再度相见。
绝对,绝对,不要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