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陆 ...
-
墨雪已经转世的消息很快的在王家那群老妖怪那儿传开了。猫妖自己有探魂的本事，甚至都不用家里长老出动，二房自己就能知道她怀的不见得能是自己的孩子。这喜事就突然的向着工作任务一般的转变了，每天上好的补品往二房院子里送，食物也精挑细选，务必得让这孩子健健康康的生出来再说。吴雪那边儿王家也没叫她闲着，派了和她相熟的三少爷房里的大丫鬟去叫，传话说是离小姐降生还有个几个月，她是不是先把院子收拾出来，先把奶娘给找了。上面还特意提点了一句，说阴宅到了也没用，不如踏下心来给墨雪小姐归置归置这几年能用的东西；这孩子这回肯定活不过十年，你倒是先把自己的地位认清楚省的让小姐死在别的污糟事儿上。
这话警告的挺直白，不过吴雪没什么反应。她哦了一声，跪坐垂头的姿势都没变，一阵风过来人就没了。太平盛世之中王家显然没对她家小姐的这次投胎有什么重视，然而连奶娘都不给配，这让吴雪从心里替她小姐不值。不过王家说的没错，她倒是的确得先把自己的那点事处理干净——出门的时候都有幻化外形，这应该不算难办的事。
而后就是和之前几百年如出一辙的装修。不过这回装饰的是阳宅，而且是针对小孩子，她干起来就有一些拘束；但一想到小姐这一世恐怕全要交在自己手里，心里顿时又涌出一些不知道什么的情感来。三郎和四郎帮了她不少忙，毕竟这两个当时也是亲手布置了妹妹房间的孩子，且在吴雪来之前偷摸照顾了妹妹三四年；这一回有熟手带着，吴雪干活就利索了些，房屋竣工的很快，不出一月便能住人。侍女也请了一些，她奶娘却不知去哪儿找；最后还是仗着几千几百年的流浪经历上外面拽了一只常年在哺乳期的兔子精——年幼的猫妖是无法化形的。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是漫长的等待。几个月的时间，和她之前所做的比起来似乎微不足道；但是越到小姐临世的这一刻，她心里越不踏实。这体现在动作上就是没完没了的徘徊和永远僵硬不会移动的视线，以及十分心不在焉的任何行为；王家三郎在吴雪摔了五个碗八个盘子十四个酒壶和二十三支玉钗之后终于没忍住深吸了一口气。由于战斗力的绝对碾压，吴雪没出两息时间就被控制在了当初那院子的桂树底下，抬个椅子坐着看着很乖巧的样子。实际上这姑娘气的都要疯了，奈何攻击力太低，所有技能全点在了防御上；这时候三郎突然来这么一手，她什么办法都没有。
成吧，眼不见心不烦。
然后她就在桂树底下捧着杯茶两眼出神的待了足有半个月，一双眼睛到底还是盯着二房女人的闺房。她自己也有丫鬟，贴身丫鬟论理是可以有小丫头照顾的；她自己的丫鬟想过来劝她休息休息，被否了。吴雪一眼扫过去，那小丫头吓得差点没变回原形。
本来她这辈子就没出路，还把人家姑娘拖下水跟她伺候一个没出路的主子，这不好。
然后就再没人敢过来动她。半个月的时间，倒像是修身养性；在自家小姐的旧院儿里，这姑娘的确是沉静了些。再等三郎放开她的时候直接就是二房临盆，一院子人进进出出，几个小的在外面都不敢大声喘气。吴雪总算是能正经走路，飘着悄没声摸过去挨着三郎的大丫鬟坐下死盯着窗户，脸上惨白惨白的。她也不是怎么怕小姐出事，她家小姐命定的就该带起一个家族来，难产这种事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她就是紧张。
她紧张了好几个时辰。但是特别神奇的，当被家主拒绝的接生婆一脸菜色战战兢兢的把小奶猫递到她手里的时候，吴雪反而平静下来了。她没怎么抱过新生儿，族里的小狐狸和王家的猫不太一样，更别提墨雪刚出生的时候身子弱得离谱；然而手里托着那小小的一团，她的心不自觉就沉静下来了。
平静一点儿，吴雪，她这样对自己说；小姐看着你呢。
就这么着，她用自己根本不敢想的动作擦了擦小奶猫身上的羊水，给它裹了块小被子。这些东西都是一开始就预备好的，但是吴雪一直不太敢碰；然而现在呢，她已经自己用异常完美的动作处理好了新生儿。这不得不说是她所忠诚的小姐给了她极大的祝福当然这是对她自己的保护也说不准。总之，这孩子，现在安稳的到了她最忠实的伙伴身边了。
三郎四郎都挺高兴，上一世他们和墨雪最亲。虽说这是二房的孩子，然而墨雪是独立与这些家伙之外的，毫无疑问；于是他们很想来探望探望又一次刚出生的妹妹。然而这时候的吴雪展现出了异与往常的强硬态度，她表现出的简直像是墨雪是她自己的孩子——如果她的攻击力强大一些，也许三郎四郎看到的就是吴雪的原型呲着牙磨着爪子身边飘着狐火拦在院子门口，或者身为人形的时候一手一把长剑遥遥的刺。当然她没这种实力，她也没这个地位，于是唯一吴雪能展示出的就是在三郎四郎过来逗孩子的时候冷着一张脸在旁边盯着，好像怕他们失手把小姑娘掐死。
这一点尤其体现在三郎抱起她妹妹玩抛高高的时候。四郎在一边儿看着，觉得吴雪简直看着像是狼妖或是雪蟒精，只有他们能在警戒的时候做出如此吓人的冰冷神色。总之在这里待的他浑身难受，好像不小心磕了碰了可怜母亲唯一的孩子，现在正被身上警惕的神色和孩子那儿满的可以溢出的担心轮流折磨着。到最后他们也没能待够半个时辰，三郎哭笑不得的给吴雪留了句话做道别：“用不着护得那么紧，三儿会站不起来的。”
吴雪安静的抱着她家小姐，目送着三郎四郎出了门。
三郎说的话她不是不懂，只是离开墨雪太久了，让她放手，不踏实。她还记得几百年前她是怎么走开一阵回来墨雪就被人下了药的，也记得这姑娘小时候正房小子如何一趁她不在就欺负人。这时候让她放手，得了吧。
小姐身子弱。她真要放开了，不在意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出了事儿？她赔不起，她不敢。要是真出了事儿，不提王家，她自己就得去死——墨雪是她的命。
她几乎已经疯了，但是这疯的并不明显。也不知道王家怎么想的，居然任她这么护着墨雪；要不是好歹奶娘她还让进，墨雪得直接饿死在她手里。三郎四郎并不常来，来了只是不远不近的看；一和吴雪视线对上的时候，他们便扯开一个十分自然的笑。吴雪算是个丫鬟，地位挺低，但是他们不会欺负她；她主子是掌握王家命脉的人，这人只会有她一个做伴的姑娘。
吴雪的地位算得上庶出女。她底下该有人，但她院子里除了那奶娘一个下人都没有。在墨雪断了奶之后，这奶娘也被她赶出去了。她对她家小姐几乎有一种病态的偏执，这是整个王家的人都知道的；换句话说，墨雪只亲她。化形之后带着墨雪学走路的是她，教她说话的也是她；在墨雪的生活里，似乎只有这么一个人。她们拥有足够的默契，而且墨雪并不是生性开朗的孩子；这使得院子里常年是沉寂的。墨雪不经常找她说话，然而在她两岁多的时候，这孩子趴在桂树底下的椅子上，一把拽住了她压裙坠子。
“我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她声音奶声奶气的，这句话却并不太像小孩子常见的语句不通。吴雪触了电一样的回头，入眼的是小孩子黑曜石般的眼睛。她恍若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然而想不起来；弯腰下去哄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话的不合逻辑。墨雪自睁眼看见的就是她，哪里来的以前见过？
她咬着唇，蹲下，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小姐觉得在哪儿见过我？”
“红的，”墨雪比划，“很吵。”
吴雪的眼神暗了暗。
墨雪没看见，她还在比划。“我穿着红色的衣服……嗯，睡着了，然后就不记得了。”她说到这儿，偏头伸手示意吴雪抱她起来，“我们见过吗？”
吴雪伸手抱她。小姑娘已经有点分量，她彻底抱稳了之后才敢走动。“小姐记错了。”吴雪的声音听着像自言自语，“记错了。”
——那是上辈子的事。
对于这个术会让人有一些上一世的记忆，吴雪完全没有预料。实际上，最开始王家也没有和她说明会有这样的副作用，这大概并不在古书的记载里。现在墨雪是几千年来第一个有幸用上这个禁术的妖，这是第二世；所以说，也没有人能从实际使用者身上得出这个结论——不包括吴雪。
所以她现在很惶恐。
墨雪说的是她死之前的场景。那是一段相对痛苦的回忆，吴雪至少不希望她再想起更多的什么。然而这个禁术的后遗症她一点都不清楚，能想起来多少确确实实她完全不知情。“小姐怎么想起这个来了呢？”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搭话，一反常态的举动难掩内心的无措。“因为没有事情做。”墨雪的声音在她怀里响起来，显得闷闷的。“所以只能发呆，就想起来了。”
吴雪的步子顿了一下。
“小姐想要学点东西吗，或者和别的院子的少爷小姐玩一玩？”在墨雪有所察觉之前，她不着痕迹的恢复了常态。“或者，出去走走？”
小姑娘望天。“我想认字——我不要你教我，我要别的人。”
“好。”吴雪拍拍她的背，“明天，等明天我就给小姐请一个先生过来……”
“小姐想学东西，这是好的。”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