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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旧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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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五天就是中秋节了,对于金城关的百姓来说,这个日子的重要性堪比一年一度的上元节,因为肃恭王府里的小王爷会在那一天与民同乐,放粮施米、竞技骑射,而且在那一天里无论贵贱贫福,只要是金城关的百姓,都可以从后门进入先帝钦赐的镇国公府赏花观景,所以从一个月以前开始,城里的男人们就开始关心今年竞技冠军的归属,而姑娘媳妇们的注意力全放在要扯什么花色的布料做什么款式的裙子,希望能在小王爷的花园里美美的露个脸。
肃恭王府的管家福伯是府里的老人,此时正为中秋节祠堂大祭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一回头,看到王爷的书僮保禄坐在雨廊的栏杆上皮登登的踢着腿,帽子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手里甩着本不知哪里来的册子在扇风,心知这小书僮又在躲清闲,沉着脸问道:“王爷呢?”
保禄脸皮厚,笑眯眯地从栏杆上跳下来,冲着福伯打个恭:“我不知道啊,王爷出门前撂下话了,说是不让人跟着。”
他瞧出福伯脸色不郁,凑近了一点:“福伯您又不是不知道王爷的性子,他说不让人跟着,那就是不让人跟着,我就是有三个胆子也不敢忤逆王爷啊。”
“要不……”
保禄左右看看,才犹豫着开口:“我去文登巷看看,听说那里新来了个会变戏法的小清倌……”
“呸!”
福伯气的发抖,手指点点他的额头:“你皮痒了怂恿主子去那种地方?”
“王爷就是再不成气,也不会染上留宿勾栏的毛病,到是你,小小年纪,就懂得文登巷的路数了?小心我去祠堂请家法!”
肃恭王府的家法是供在祠堂里的一把皮鞭,听说是老王爷曾经用来教训小王爷,不过老王爷过世后,那把皮鞭就一直供在祠堂里再也没动用过,到不是因为小王爷宽待下人,而是因为王爷对自己也缺乏约束。
十年来,这座巨大而富庶的王府少人管教却和顺有序,其实不是因为王府的福伯是个多么手段了得的管家,而是就连文登巷里的小清倌也知道,恭王府里的小王爷永洛虽然皮相俊美,高兴时他会冲你微微笑,生气时,也有可能会冲着你微微笑,只是,他有的是真心还是假意,谁也没胆子妄自揣度。
不怒自威,就是他的本事。
此时,传说中的小王爷正坐在文登巷的得月楼里看月亮,手里捻着小小的酒杯,举到嘴边,又放下,耳听到什么,全不在意。
月亮的光华洒下,投照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的光影,更显得他形容磊落。
柳红衣瞧他心事重重,放下手里的琵琶,坐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拉拉他的袖子:“王爷心里有事?给红衣说说呗?”
小王爷低下头,看着那张小小白白的脸,言语惆怅:“其实没什么,这几日也许会有故人上门来。”
“那是好事还是坏事?”
红衣的疑惑,就连小王爷自己也理不明白。
他把身边的女孩搂进怀里,手指微微用力,又香又软,这温热而年青的身体,本应该是这个年纪满心喜欢的东西,可是,说不清是哪里出了错,心里的热度有限,总也提不起十分的精神来。
他叹口气,伸出手指来点点她的额头:“我记得你爱吃酸,保裕从西域带来了新鲜葡萄,你尝尝?”
红衣愣了一下,嘴角垂下来:“王爷记错了吧,爱吃酸的那个是小鸢。”
永洛迷迷糊糊的点头,伸出手来掐掐她的脸,调过头去,看向窗外。
圆月亮挂在天上,银盘子一样白晃晃的光,像是多年前的那个冬夜,月光在地上铺上一层白霜,他骑马一路追出好远,终于在大青山下截住那队车马。
就这样离开,连个招呼也不打?
要不是他一路兼程,可能连句“再会”也说不上。
他身上还带着重孝,很多事情压在肩上,连日来疲惫不堪,怨气和怒火都压在心里。
下了马,招呼也不打,他直接伸手撩开大车上的门帘。
心里一个声音叫嚣不停,想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骂她小叛徒,问她想要逃到哪里去?
可是就在他看见那张讨厌面孔的一瞬间,心里的声音可耻的消失了。
小小女孩蜷在被子里,没有了白天生动顽皮的表情,此时的她安静而知足,像一个发光体,反照出朦胧的微光,风吹来,脸上隐约有星光滑下,那是一颗泪。
他这时才想起来,那孩子同他一样,也是刚刚才失去母亲。
满怀怒气无处发作,回头,晋端王知赫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张脸浸在阴影里,不像是在生气,到仿佛带着体谅和同情。
心里觉得屈辱,满腔的恼恨就快要爆发,可是,脸上却不能露出痕迹,他稍作整理,才能笑出来:“我带了梅子给阿素解闷。”
明月昭昭,挂在天上,像是最明白他的谎话他的怨恨,以及他多年来不曾浅淡的遗憾。
儿时的玩伴,再好的交情也抵不过缘份短。
没有告别。
那个喜欢吃酸的女孩,再也没回来。
“王爷?王爷……”
红衣在身边扯他的袖子,小心翼翼的看他的脸色:“妈妈说府上的吕东来了,想要见王爷。”
永洛叹一口气,面无表情的点头。
门从外面被推开,府里的护卫吕东走进来,要下跪,被他挡住。
“王爷,我刚从守城的副将那里得了消息,他说是定远城来了一队瓦剌骑兵。”
永洛举着空掉的酒杯,示意红衣斟满:“是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昨天晌午。”
“如今留在城里的守军人数只有两百,王爷看那些瓦剌人的目标会不会是……”
“那还会是什么?”永洛冷哼一声,想了想才说:“吕东,你回去给福伯传话,这几日谁的拜帖都不收。”
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式,在短塌上半躺下,双手枕在脑后:“你回去把兵器库里的东西收拾利落,护卫队的人全部叫回来。”
“那王爷您……?”
永洛翻个身,脸转向另一边,嘴里含含糊糊的说:“这几天我不回去了,就歇在这里。”
闭起眼睛,不看不想,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姿态。